《我逝去的北方》我逝去的北方 2.24

    2.24
    太阳仍旧那么毒,地面热得象烙铁板,几个刚从地里过来的光脚的葱农站在阳光下直跺脚,他们有的跑到树荫下,抽着旱烟着急地等待,有的跑到收货中心这边来,看验货和过秤速度有多快,觉得进度还算行,又转头看还排着长长的队伍,估计还轮不上他,想溜到树荫下,但所有的树底下都站满了人,挤不下,就姑且躺在三轮车或小板车的洋葱上,阳光暴晒的滋味令人难受,他们不得不从上面下来,再躲到站满人的屋檐下或过道里。
    哪儿都没有风,树叶一动也不动,蝉儿不耐烦地一声高过一声地鸣叫,更叫人感受等待的难受。
    娟子虽坐在树下过秤,但长时间的坐在板凳上,屁.股没挪动过,也ting不舒服。她添减砝码,拨动游砝,看准重量之后,报出数目,葱农核对无误之后,她才认真记在本子上。小徐把洋葱搬到磅秤上过秤,过完之后又搬下来,然后把包装袋打开,认真检查,对不符要求的洋葱全部剔出。葱农对个别剔出的洋葱存在异议,叫娟子重新裁决,娟子笑了笑,说:“总体剔出的,你们不存异议就行,个别的,无所谓啦。”小徐又把个别的拿进去。
    我看娟子把工作重心仍放在收货上,似乎把借货的事给忘掉了。我有点按捺不住。现在我几乎把借货当成是自己的事,借货不成,姐夫可能会卷铺盖走人,我也不得不跟着走人,我真的舍不得离开娟子啊。自来到北方,她已是我最好最好的知音,我痛苦的灵魂,聆听到她亲切和蔼的声音才得以缓解,和她在一起,浮躁的心才得以安定。但当这一切,如果很快消失而一去不再复返,我是多么多么失望和不甘心!
    弄不懂娟子对我的留和离,是不是看作无关紧要;弄不懂娟子把我的存在,是不是不太放在心上。难道我对她的感觉都是虚幻和不真实的么?从家乡小城来到这里,我仅仅带着的一个尚未腐烂、尚能活动的虚壳,用行尸走ròu来形容也毫不过份,是娟子把点点的美好的东西塞进这个虚壳里,使我觉得对这个冷漠、功利的世界,应该有些热爱,应该有些梦想,应该有些目标……可是,娟子啊娟子,你就要这样将我弃之不顾了?你现在对“借货”无动于心,那就是对我在你心目中的份量不屑一顾!
    姐夫也有点着急,但他的急跟我的急不一样。到此为止,离车皮拉走还剩不到十个小时,娟子什么意思也没表示出未,借货已迫在眉睫。洋葱重量的窟窿无法填满的结果已显而易见了。姐夫催我跟他一起去问问娟子,但许多葱农正在候着,我们几次欲问,娟子表现的神色是懒得答理我们。几个时辰过去,货己收完。娟子宣布今天收货结束,于是葱农惭惭散去,拉货的汽车也陆陆续续开了过来。
    娟子在一旁歇着,我终于可以问她了。
    “娟姐,我姐夫下一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个回答,问了等于白问。
    “借货这事,你就不帮了?”姐夫着急地问。
    “周老板,你干这行多年,知道这后果很严重。”
    “就是很严重,我们才求你出面。”
    “你是挖坑让我跳。我跳了之后,那王老板以后不找我们了,李老板以后不找我们了,其他老板都不找我们了,你说,我和张彪是不是失业了啊。所以这坑,我敢跳吗?”
    姐夫无语,耷拉脑袋走掉了。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娟子,带着哀怨眼神地盯着娟子,我多么希望她此刻能看出我此刻的心思,多么希望她能说出触动我心弦的东西。
    她抚摸她的头发,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角,走到我身边,轻轻地触碰了我一下:“小文,你是不是在责怪姐?”
    我把头掉一边,眼睛突然一shi,眼泪差点流下来:“我只要你一个解释。”
    “你说,需要什么解释?”
    “如果我明天走,你会不会舍不得?”
    “你姐夫说你是个ting笨的,为什么你就不能聪明一下呢。我当然舍不得,你看不出来吗?”
    “那你怎不帮我姐夫?”
    “那你告诉我,借货之后,你会怎么做?”
    “这借货行径虽不正当,但我也绝对不让王成富蒙受损失,我会以高价收购高质量的洋葱还给他。”
    “话虽这么说,但人家并不认你这个账,怎么办?这事情主要是你们湖南人内部不团结,没有互助的精神,相互拆台,相互埋坑却成为一种风气。我经常跟小张和小罗他们说:达人达已,救急扶困。我们替你们代购收货,就有这个原则在里面。”
    娟子说舍不得我离开,我就心就宽慰了许多,我想明白了:她之所以不帮姐夫,那是她的身份受到了约束,她只是无奈罢。
    我正想跟娟子再说什么,姐夫却在旁边朝我吼:“你还呆着干卵!求人不如求已,我们自己想办法。”
    我耸耸肩,真有点不屑于姐夫。
    娟子淡淡地笑了笑,向我扬扬手:“去吧,看你姐夫能有什么招。”
    姐夫叫了几辆汽车,向五里铺直奔而去。坐在车上,他还气忿地说:“我就不信了,缺了她娟子,我就摆不平小罗。”
    五里铺收货场上堆满了洋葱,看架式也差不多一两天也可以上货发车皮了。姐夫先叫汽车停在较远处,带着我徒步走了几百米的路程。
    小罗看见我们,并不待见的样子,姐夫搭着笑脸他才勉强跟我们说说话。干这行,替一个老板收货却跟另外老板碰面,是件ting受忌讳的事情。
    “小罗呀,你行呀,替王老板收了不少货。”姐夫想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但小罗才不笨,就知道姐夫是有目的而来的。
    “一般般,尽力而为。”
    “你替王老板收货,他ting放心吧,他会不会经常过来呀?”姐夫斜着身子,懒洋洋地靠在洋葱堆上,他装着一副毫不经心的样子。
    小罗警觉地看了看姐夫:“刚开张的时候他来过,现在在另一处蹲点。”
    姐夫觉得有戏了。他正了正身子,shuang腿交叉地立住:“你收了多少货,他知道不?”
    阳光斜斜地射过来,照在小罗黑里透红的脸上,这张脸却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朝气。
    “有账本呀,等上车皮的时候,和他对完账,连账本一起给他,你懂的。”
    “我过来跟你说件事,你看行得通不?”
    “周老板,你什么都不要说,干我们这一行,说啥恐怕都行不通。你懂的。”
    小罗硬性的一句话,把姐夫顶了回去。
    姐夫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他堆着笑脸的表情就没改变过。
    “是这样的,我今天发车皮,还缺些货,你看……”姐夫边说话,边把一叠钞票往小罗口袋里塞。
    小罗一下子急红了脸,把姐夫塞钱的手使劲往外拽:“周老板,这是干啥,你别……”
    “小罗,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我今天有求于你,当然不会亏你,现在也没外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
    “周老板,你有事说事,别无事往我身上泼粪,弄我一身臭。”
    “王老板反正不知你收了多少货,我今天拉几车货救救急,行不?”
    小罗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甩开姐夫,迈开大步走开,边走边连连回头“呸呸”几声。
    姐夫一下子象蔫了的茄子,浑身没了力气。
    有钱能使鬼推磨,姐夫认为在南方通吃的法则,在这个北方小伙子面前碰了钉子。南方人的这种精明做法,敦厚的北方人,却深以为耻。
    姐夫垂头丧气地拉我往回走,我突然想起娟子说的话,便扭头走到小罗跟前,鼓足了勇气,说:“娟子姐要我捎给你一句话:达人达已,救急扶困。”
    小罗一个激灵,瞪着大眼睛,半天看着我:“娟子还跟你们说了啥?”
    “她就说这么一句话。”
    小罗绷紧的脸缓和些了,他高大的背影映在红色的洋葱包装袋上格外的威猛。他确认我没有说谎,在他们的那种语境里,如果不是娟子亲口跟我说,我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我懂了。”他抬起头,鄙夷地看了一眼姐夫,“人有三六九等,他怎么就成了你姐夫!”最后这一句,带着忿忿不平的语气,明明说给我听,却从他口里说出来,并不怎么附合逻辑。
    我从他的脸色中看到了事情有了转机。仅仅娟子的一句话,会让事情有了转机,这让姐夫怎么也不会明白。
    “我答应让你们拉货,下一步你会怎么做?”他和娟子想到一处了。北方人思维惊人的一致,他们都害怕南方人套路深。但我觉得,娟子问我这个问题,是考验我处理问题能力,而小罗却是要求我给他一个安全稳妥的答案和结果。
    我把对娟子说的话重复一次:“我这是借货,还货的时候,一定保证质量更好,数量更足。”
    小罗警告我:“说话要算数,这次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娟子。有黑锅,我替她背。”
    我们拉着五里铺的洋葱,加紧往火车站货场里赶,张彪正指挥装卸工往车皮里装最后一车货。他看见了我们,一脸的惊骇,同时又一脸的不安,他把脸转向娟子,娟子却一脸的泰然,完全是一副与已无关的样子。
    张彪大声地对姐夫说:“周老板,你这货……不会让我不好做人吧。”
    姐夫忙不迭地说:“放心放心,不会不会。”
    张彪一脸狐疑,装货不再象刚才那样指挥若定了。他时不时地要瞟娟子一眼,而娟子眯着眼睛,偏着脑袋看我,从她的眼神中,仿佛是夸张我的机智和悟力。
    发完这车货,姐夫第二天收了半天货,还了小罗,就不敢再收,我们退回到西南峪。
    闲着无事,姐夫捧着腮棒子跟姐姐泡电话。姐夫一个劲地问:“前两车货到了没有?”
    姐姐烦他:“你又不是没经验,最快也还要两天才会到。”
    姐夫说:“那两车货估计能卖上个好价钱,后面这三车皮就不能抬价,见好就收,后有追兵呀。”
    姐说:“用得着你教吗?”
    姐夫就不敢说下去了,改跟姐说些亲昵的话。娟子刚好在场,就瞟他一眼说:“这个时候不用免提好不好?”
    姐夫嘿嘿一笑:“这个时候不该是我说话了,轮他。”姐夫用手指了指我。
    我关掉免提,听姐姐在电话里问:“这次收货顺利吗?”
    我暂时不便说出娟子的暗中相助以及小罗的相机变通,只是简单地跟姐说:“你问姐夫,他最清楚”
    姐姐心里有数了,不再去问姐夫,挂了电话。
    目前为止,收货看似顺利,我担心纸终究包不住火,将会有一场暴风骤雨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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