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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工前,得赶着打点猪草。一!品¥侠我却一路张望——哪能见着幺妹?
生命中交织着太多脆弱和彷徨。其实我远没她眼里那么坚强,事后悔过一百回。我还无数次设想,若没那多顾虑,那夜往下会怎的?那浅蓝的单衫下,该是怎样丰满、雪白的……想得浑身热血汹涌。
最近喂猪,我常忘了提猪食桶。往往人到菜园,才想起没带锄。像掉了魂儿。耳边,还萦绕着齐巴子那话,“约她去弄柴打猪草呀,野坡刺巴笼”却不敢。幺妹绝非那种档次。我从来没胆去约她,更不用说事已至此的现今了。我想起她平时对我的好,想起我俩的那多往事,那多快乐。
三年啊,一千多个朝夕相处的日子,人非木石,此刻我全想起来了。
爱,历来被人庄重而愚昧地复杂化了,它本来最简单。昨夜我辗转半宵:约她晚上来当面道歉?不,不,我嘴笨,又需太大勇气。只怕眼下,别人已没了那意思。如今我也再不敢与她目光相遇。写个条吧。
长久的苦苦坚守,一夜间全部沦陷。我打算赎罪了。因此今早打猪草,揣着纸条“今晚,学校边瓦窖等你”,像被鬼牵着,我往村里,往下面的沟田……寻着,阵阵心跳,心急火燎。呃,此时该见着她田埂上溜牛呀。怪了,以往哪不碰上。
水井方向的山脊上,太阳还没起来。天穹蓝蓝,清明如洗。朵朵云,雪白雪白。
赶紧打猪草吧,不然要出工了。不无遗憾的,我终管束住自己。出村,略一犹豫,第一次拐进了觊觎已久的“凉风洞”沟岔。想起当初来此寻懒搞得,人们都仅沟口看看即调头。可我留意三年了,啥事没有。人,多半都给自己吓死的。老实说,我早就怀疑由此有条人间秘径,不然咋六月出寒风?
似考古,似探秘……有种历险的兴奋和刺激。干涸的谷底,大小乱石一片。沟谷,在野茅灌荫中蜿曲前伸。两旁陡峭崖脚下,泥土酥润,绿草水珠晶莹。果然冷风频吹。看啊,糯米草、嫩蒿成片。簇簇水麻,从没人动过。遍地泥鳅蒜、牛耳朵大黄、苦凉菜。我忘情狂割。很快,背篓满了。
裤脚给露水湿透。鞋底粘着大团的泥,又笨又沉。石棱上刮蹭刮蹭。再回沟底,踩着石块前行,脚下轻多了。没见着暗洞。崖边伸手试试,原来冷风,就从这些岩隙呼呼而出,似台巨无霸空调。
四下看看,仅见着几只蚂蚱噗噗飞起。我不由笑出来。哪见蛇影。我独自专享的秘密饲料场,就在村边,往后何愁打猪草。不无得意。
嗬,那啥呀,乱石上,干得发白几个枯树桩,不可思议地仰在那?得即刻背猪草回去,赶紧来扛。一!品¥侠可不,先捎个回吧,那小的放背篓上正合适。
“哎——
太阳出来照白岩,
白岩上头桂花栽。
风不吹来枝不摆哟,
雨不淋哟花不开,
郎不招手姐不来。
哎——
太阳出来照白岩,
白岩上桂花逗人爱。
风不吹来枝也摆哟,
雨不淋哟花也开,
郎不招手姐你也来。”
曲儿竟自我口里溜出。经长久的熏陶,我对土家山歌有了全新的认识:
听,那高亢率真、纯朴风趣的山歌唱起,有似山间小路弯弯,云雾间忽隐忽现。幽怨婉曲中,不乏大胆直白。痛苦唱,有乐唱;落魄唱,得意唱;他们都不孤独,就无缘无故,悬泉伏溪边,那透明、辽阔的高音,也冲天敞放。有笑的惬意,哭的动魄。它从远古走来,传承着本真、厚重的土家文化,更给人一个宁静、旷达的心灵境界。
无怪日后几十年天涯飘泊,我却总梦着它;无怪青丝华发,这里却一直是我倦鸟思归的心灵故乡。盼着终有一天,远离了城市喧嚣,永远回到这一方净土,轻风里,衔片木叶,在山谷间悠然吹响。
但我立即闭嘴了。
沟谷应和起片宏大的嗡嗡声。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近在咫尺,山洪掏空的崖凹处,嘤嘤嗡嗡,好大团蜜蜂。皇天不负有心人。浑身黄绒的带翼精灵哟,不正是我日思夜想的宝贝?
一阵狂喜。厚厚的《养蜂学》,终没白学呀。什么“蜂脾”、“蜂螨”,什么“老蜂王”、“新蜂王”、“急造王台”,虽说这些东西下肚,恐怕毕生也难消化,但挂门边蜂箱,从此就蜂拥蜂出了。先摸索点门道,再逐渐扩大规模。说不准将来养蜂为生,不比风雨里舞锄把强多了?
嘿嘿。带上幺妹,蜂阵浩大的终年追花逐蜜,满世界壮游,也许将成我的日常生活。
老天的频频眷顾,令个铁杆唯物者,都不由得心一咯噔:这不就“吉星高照喜连连”?真的,发酵养猪刚弄成,眼下即有了自己的饲料场,又是不可思议的几个大树桩,又是日思夜盼的蜜蜂,好事怎就成串地来了?咦,莫非那瞎子还真有两下?
我定定神。莫慌,凡成大事者,要沉得住气。我把书上野外收蜂的操作过程,脑里慢放一遍。分巢蜂没蜜要护,温驯,不蜇人。只是觉得,分巢通常在正午前后,大清早,怎赶着把巢也筑上了?不由有点犹豫。
哎,呆子哟呆子,明摆着现拿现得的事,还犯什么傻!
倒空背篓。对,再脱下衣服,等会得盖上我的宝贝。光着上身,衣搭肘上。壮起胆,我挺直身板端着空背篓,一步步上去。可心里直打鼓:天啊,管用吗,平时活蜂没真见过一只,纸上谈兵的悲剧还少吗?手直抖。身子发软。我挪着打颤的两根细腿,向前走,像是被人推上刑场。
好些蜂满怀敌意地鼓翅,警告地围着我响飞,满含杀气。但我仍步步前挪。最终,背篼口斜进去,稳稳正正罩住了蜂团。“嗡——”,背篓里顿时炸了窝。
不对,完全不对。一记,一记,又一记的狠蛰,在脸上背上。我强挺着。只要拿膝头顶住背篼底,再抽出手往背篓里摘下蜂巢,即大功告成。别动。记得书上说,蜜蜂只对移动物体发起攻击。别动。我强挺着。
是犯下天条,行刑台上受死,遭一刀刀的凌迟?一记,又一记,狠似匕首。每一秒啊,都比一天还长,纵是钢筋水泥,也该千疮百孔。
终于再支撑不住。扔下背篓,我大叫着,没命奔逃。愤怒的蜂群紧追不放,恐怖的嗡嗡声,叫人往后见只苍蝇也会发抖!
赤膊光脚逃出沟岔,踉踉跄跄刚到小学边,就一头扎在田坎上。爬起,鼻青脸肿,门牙也缺了半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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