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木叶河》第四十章、病身老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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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栖鸟喧嚣后的村子,沉浸在家家围火的温馨静谧中。像是母鸡投胎,天一晚我就犯困。却喊开会,各家来个“当家的”开会。闻所未闻,生产队夜里如常夜会,还搞资格认证,一般人免进。
    巍巍大枫树,已换上顶银冠,俯觑着身下一片廊明瓦亮的木楼。下面顺沟的块块田里,稻子正在拔节张叶。漫山的苞谷,再过月余也将扬穗飞花。圆月悬在前山头上,衬着山顶那片梦幻般的杉林。月色朦胧,如仙境一般。
    出门,我边走边琢磨:
    刚才下河就没见齐巴子,莫不从哪得了最新消息,懒搞得人世现迹,得紧急组织擒拿?据说二队里,人才引进失算的队长,最近寝食难安,整天就盯住迟早会杀人的二嫂丈夫。这几近疯狂的失妻人,哪听着个砍柴人说,“杀牛洞”洞底发现堆篝火灰,立马扔下大小三闺女,提着那杆火铳,在洞口蹲窝了。举村震恐。
    陆续到来的各家“首脑”们,围挤幺妹家侧房火塘边。嗯,不对,齐巴子不好好的坐那儿在?倒不像是加夜班,应对公务。今天的确异样:人静声轻,狗都不咬。
    这是典型的土家火塘屋。除靠壁橱一面,其它围火三面,都装着高至膝盖上的地板。一!品¥侠板壁上,年画般一大张由魔芋糊贴上去的棕绒、破布,做鞋的。靠壁三条矮凳,凳前暖暖的塘火,火旁冒气的煮茶罐,罐边火灰里几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烤红苕。都无不在诠释,一个自给自足的安窝乐。
    我不自觉地寻觅幺妹身影。才还见着的,眨眼没了。早早回对面侧屋睡下了?
    最怕开会,没事扯整夜。有时,连齐巴子集体补钙、灌输正能量的“锅碗经”,“做集体活要像做自家园子啊,哪有做不好的?锅里有了碗里才有”恐怕累计也已第8000遍沉痛念完,以及周边所有鸡毛蒜皮,都逐一拣尽。该没事了吧?不。他竟头脑发热,从哪摸出还可疑的热烘烘的半张报纸,塞你手里。似一大款,洗浴城躺着花钱买享受似的,半闭着眼,叫你給大家读篇“社论”。
    当然,这本是老会计的专利。人分三六九等。齐巴子若算得这体量庞大的国企法人代表,那么老会计,就算得摇鹅毛扇的角儿。全年农事,他深谙于心,很受器重。他早年念过私塾。故意降低身份似地,跟人说话别样的多礼。低调内敛,文化人的范儿。
    刚来时,我见过这宣旨般的读报仪式:
    他先慢条斯理收起发黄的鱼脊烟杆,再儒雅地,慢慢戴上仅存两根绳腿的老花镜。一!品¥侠报纸拿手里,慎重地左右摊开。一个人吹笛,三个人按眼。火塘边,闲杂人等已自觉让出地儿,记工员春儿在旁专职支油灯。老会计庄重地前趋着,事关重大地高挑眉梢:“东风…吹,战鼓…擂…擂。现在…现在世界上究…究竟谁…怕谁?……得…得道多…多…助,失…失道……”——颗颗的蹦,字字的猜。
    哪叫读报呀,绝似患了“百日咳”。妙就妙在,无休无止的长“咳”,居然从不受打扰。劳累一天的人们,都静静地悬于半霄云间。
    和任何地方一样,这是天下第一大事——“政治学习”。当得吃药,意识形态领域“准”字号的防疫丸。好笑齐巴子,政治运动里十足的“生瓜”,在自己地盘倒是超自信,其治下,思想建设常抓不懈。搞得跟喝水一样常见。
    读吧,学吧。我比较保守。有时想,人活世上,笨点、哪怕傻点,也未尝不好。就说老会计吧,他那非比寻常的脑瓜,就差点招致大祸。
    他曾相中,把园里都种上不起眼的小葱,逢赶集、公社开长会,卖镇上饭店,一准好价钱。曾规划,集上举牌,全公社范围猪都不吃的青菜,全收来做成腌菜。拌上少许红辣椒,开春菜荒,镇上两毛钱一碗的零卖。曾打算,冬腊月间,集上收购别人都大量贱卖的乳猪,在家搭起保温棚,添盐酌油的精心喂养,赶开春猪崽贵时脱手,大赚一笔……电石火花般的灵感,无不是横财如雨下。也够励志的。
    人与人最大的差别,是脖子以上部分。生活中,智者大多盘算在前,少有着难。不过这本事要天赋,不是学得来的。
    舒坦时,仿佛置身世外,他童心大发,边做活,边悠悠哼唱:“直嘎多,里嘎多”(土家语,“要吃饭就要种地,要穿衣就要织布”),倒是心宽。连春儿都只发愣的份,不懂。
    见真章,是他花七块钱,集上牵回只羊。杀了,仅皮就卖得十四块,几十斤羊肉白吃不说,钱就赚个对本,还到手5斤饲料奖售粮。一进一出,当得个全劳力挥汗干整年。要知道,依据羊皮品质,价差在5毛——15元的巨大空间游离。买卖的关键,在皮上。就供销社搞专业的,都只能在杀羊剥皮后照出瑕疵,依质估出的皮价,羊还活的,他往羊背上一拧,门儿清!邪乎吧?似什么东西老了,都成精。论盘算,他甩人几条街。希望之火,在他躯体里熊熊燃烧。怪不得瘦得只剩一把筋。
    猪怕肥,人怕红。上次批斗会末了,矮叫花的游动鼠标,才把“投机倒把”这关键词,轻轻三点两点,立时他脸比纸白,整个人瞬间都不对了。接着,就像被人误按下“快进”键,不分昼夜的这跑那跑。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捏着赚那几块钱,要上交。鬼魂附身似的,他逢人就说,见人就辩。眼发直,跺脚捶胸,进而语无伦次(“投机倒把”是可判刑的重罪)。
    天算乎,人算乎?千算万算,反把自己搭进去。侥幸脱罪后,他强行智力倒退,安分了。从此再不提那茬。也着实教育不少人。
    其实有“病”的,又岂止老会计。
    齐巴子痛心疾首念了多年的“锅碗经”,谁上过心。鬼都不信。再任你来啥“政治学习”、“社论”,也白学、白念。即使动大刑上“老虎凳”、灌“辣椒水”似的,隔三差五,就搞场大规模、全脱产“社教”运动来整治,都白搭。保准出来时,他还是他。
    不信,你只要近距离接触任何人,就明白:吃集体饭,砸集体锅(损公肥私),似是每个人非动开颅手术不除的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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