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木叶河》第四十一章、巴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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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安排完农活又东扯西拉一阵,今夜的会该差不多了。一!品¥侠却说,会要继续。
    我急眼了。上瘾吧,坡上整天的也没侃够,心血来潮,还来个“首脑”级通夜大侃,这大阵仗?照这势头,尽兴侃完,该天亮了。家里有堆猪草还等着要剁,我满肚子怨气。害人哟,不就懒搞得出逃么,还有完没完?
    听听,怪了。齐巴子说,懒搞得自己抓屎糊脸(名声搞臭),也就由他去了。该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我也想:是啊,野外没住没吃的,已个把月了,就神仙怕也快散气了。
    风声,源自后山顶,我哥俩差点落户的四队,近来境况极其反常。
    前时春荒,国家下拨返销粮(救济粮)。闻风,干沟各队里,侃天混工分,已非每日主旋律了,个个都秒成表演家:有的牵伢带崽,赖队长家不拿话不走。有的不闹,但大白天老小一顺的睡,看去灭门绝户即在眼前。攀比着,家家轮番上演着更为悲催的“断炊记”。也不乏争得至亲火拼的。可他四队地处高寒,解放前就民匪难分(土匪?我的娘耶,原来如此!我差点就掉了匪窝。这才明白,待客大比拼,四队建起那等漂亮的木楼,安排那等周到的长年餐,为何也落败。好在不上台面,公社都记有本暗账),连接受知青落户都不够格,这为争粮内讧,还不出人命?
    齐巴子也罔顾身份,索性给前不久的公社秘会,来了个大起底:
    书记亲自召开各队长会,分配国家返销粮指标。汽灯高悬,比战场前沿阵地的探照灯还要惨白。一通火药味十足的镇场教育,会场气氛,如同一场殊死搏杀到来前的阵地,静得出奇。空气凝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发放国家返销粮,撒胡椒面,历来也是对公社一把手履职能力的重大考验。
    与会者,皆为一队之首,大小算得一方诸侯,自然都不是容易拿捏的柿子。长年坐庄队长的齐巴子,算得沙场老将,再无非分之想。他不冒头,随大流。因他打心底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倒乐于让那些嘴上无毛的新人,见识见识,啥叫王者风范——待各路人马陆续登场,看书记横刀立马,逐一砍个人仰马翻。更有人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打着“反映情况”的旗号套近乎,去贴身缠斗,也非死即残。呵,那才见功底!
    头个出阵,竟是山顶上四队胡队长:
    “我们干沟哇,也硬是条‘干’沟哟,春来哪队都没了隔夜粮。我们队呢,阿…在山堡堡上,那野菜,一早挖它一背篓。少卵多(太多)。瓜菜当粮,忙吃干,闲吃稀嘛。一碗包谷面,野菜粥搅它一大锅,够得吃。那呢,我们就发扬…共产主义…风格,野菜多嘛,阿?返销粮我们就不要了,阿?给沟脚的困难队。都阶级弟兄不是?”
    冲身边傻眼的齐巴子,他大气魄挥挥手。人五人六,张腿坐下。牛大了。
    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巴都快掉地上。
    齐巴子仍惊望着一改既往的他,不懂:骗鬼!放弃国家救济,忽悠谁呢?多拿多占,死不要脸……地处高寒不出粮,可是你历来的老谱。啥野菜多,啥共产主义风格,说来要人信呐……啊哈,你龟儿子,莫非没耐住刚才那通“教育”轰炸,脑子一热,出风头犯傻?几千斤救命粮不要,回去一村老小,还不把你活剥了?连跪着哭的机会都没有。可……依你素来那德性,哪吃这一套?
    仗还没开打,就举白旗?真太给面子了。目睹如此利落的出手,书记也……要平日遇上这样的主,嘴巴都笑歪,他愣了:
    烟幕弹?滚阵法?
    ——亦或碰瓷?挑头搞事?发酒疯?
    没弄错吧,往年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死缠烂打,叫苦哭穷,不就他?还敢斗嘴回呛,拿撂挑子队长不干了,拿涌往公社的难民潮相威胁。全把救济当了勒索机会,就他命贵,不占它叁个队的指标,不罢休。死活不买账,最棘手。起着极坏的示范作用。俗话说,功夫再高也怕菜刀。见他头都大了。可往日他从不冒头,专选私下单挑,今天什么情况……让人有点不认识了,后面,藏啥幺蛾子?
    挑战了公众可信度的极限,人们议论一片。癫了吧?即使再怎的灵魂出窍,无论换谁,就借他俩胆,也绝无可能……懵圈了。疑心其率先表态,是否与书记穿连裆裤,事前应允下附加条件,是托。
    书记……在意外面前,也难掩几分慌乱。显得很“官方”地,几声小心探问。当众证实了这意义非凡的第一枪。他深知,其意义大了去了。很是激动。
    拿起那张比作战图寒酸许多的纸,终放桌上。尿崩般猛一阵淅淅啦啦。他把这角色突变的胡队长,以及他队有重大历史嫌疑的百把老少,比照革命战争时期英雄,扎实点赞。爱到不行。他竟话题跑偏,讲起环境与人的辩证关系。一!品¥侠讲为公或为私,历来是面照妖镜;讲危难时刻,历来是对真正共产党人的终极考验……或许红脸人跟关公都一脉相承,也研读《孙子兵法》,凡事讲谋略。
    可惜,任其高开高走的伤感声噎;任其将那抠脚大汉自杀式的头枪,如何“高大上”地定性加封,无死角地颂扬,如此下作,却没诱来纷纷跟风,不战而屈人之兵。
    连坐在自毙者旁的齐巴子,都被傻眼众人投来的目光,晃得很不自在。斜缩着显眼的单薄个头,鼻子都气歪。他最见不得身边人得瑟的鬼相。往年春三月,领着一村老小扛板子、拆屋瓦挑下沟来,可怜兮兮,挨家挨户求着换红苕救命。套近乎那黏糊劲,你孙子全忘啦,才几天哪?不过……哦——有了,有了。(齐巴子不由对他审视一番)队挨队,不时飘来不曾置信的些零星传闻,在他脑里霎间连成线,他猛悟出点新道了:
    土匪一伙也“发扬风格”?呸!那叫单干捞饱了,再瞧不上这点。狗娘的,有种啊你……本来家家点松明,光棍成排的窝子,转眼间都敞开肚子吃干饭,户户杀年猪,像合伙抢下粮仓,谁看不见?再说,那几个外来木匠,打柜子的,一家接一家,在那一做半年,哪来那多粮装?老话说,“家有三间茅(房),子孙累成痨(病)”。那多茅草房,两年间全不见了。连杉木皮屋顶都再找不到,家家连猪圈都一色的青瓦!子孙八代的家业都挣下了。就说那臭大街的癞子——赶猪奸猪,放羊奸羊,晚上走道都容易被人当鬼打死的人渣,也在张罗娶媳妇呐。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对比,太容易引发心理失衡——要赶集遇上这狗日的,叫咱沟底下素具优越感的爷们,个个脸往哪搁?都着急上火。
    可鸡跟鸡,鸭跟(跟随)鸭,一村老小都守口如瓶,闷声发大财!别队里就嫡亲的舅佬来,也休想嗅出点真迹。
    得知内幕的满屋“首脑”,顿时一锅粥。场面几近失控。齐巴子几次要大家静一下。
    这不鬼话?平日都不拿正眼瞧的些讨饭阶层世邻,三天没见伸碗站街边,就住起别墅,开起大奔,换谁能平静?齐巴子的举证,上次大摆丧宴的阔绰底气,红眼大众对一夜暴富邻居的确认、补充。作为丧宴人证,我也忍不住发声:每菜带荤,个个管饱。那大碗蒸肉,块块切得巴掌大,出手阔绰!
    秘会在几经激愤后继续。暗角里,谁把火塘三角上要熄不熄的树桩,“嘣嘣”一阵拨敲,掏掏下面,火竟熊熊燃起。火塘边的,纷纷后靠。
    “到底搞不搞,都表个态。要不хх(女性“那”器官)上一摊屎,都搞不成。”
    我瞬间石化。
    素来反应慢半拍,我这才明白今晚“首脑”会议是干啥了。小小生产队长要领头搞单干,放牛娃敢把牛卖了!试看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这远比日后载入史册,全国“大包干”第一村小岗村的18位农民英雄,还早5年。逆天啊,想过后果吗?这可是等同今天杀人、放火、抢银行,不掉脑袋也得坐大牢,连一家老小都永世不得翻身。
    火光里,一帮裹头汉都老狼般沉默。齐巴子头上包布,扯下又缠,缠上又扯。他眼窝发暗。虽被兄长出逃搞得焦头烂额,但他仍头脑清醒:事关重大,都得表态。
    我说嘛,最近干活,就感觉波谲云诡。怎都个个话题再无荤腥,似一夜修成正果:哪面山当阳土好,哪块田水冷不收谷,哪坡上茶树密。原来暗下早在盘点家底了。闷声搞大事,套路深。
    远处,那河水流淌声又阵阵袭来,如潮如浪。
    有人提议先找那瞎子算算,被齐巴子断然否决。并强调保密,特别要防范各自的三亲六戚。尤其娘们儿的臭嘴。防范半径,除了不时就来巡悠的矮叫化,还包括村小学里,向来人一招鬼一式,叫人摸不透的那“弯管子”腔老头儿。他一说再说,像嘱咐狗子过年。规定每天出工时辰,齐巴子呼喊如常,大枫树下结队照旧。分后,上坡即各家刨各家的。
    我得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以想象啊,素来浑身正能量、为集体六亲不认的人,分分钟变脸。玩颠覆没前奏,就像给自己的鞋,剪个鞋垫那简单!
    “分。阴着搞。杀猪杀屁眼,各有各的法。抓不到把柄,哪个敢把老子卵咬了?”
    他头个表态。毋庸置疑,押上了全部身家。溢着股子蛮横劲,定力十足,看就个不可替代的首犯。火光映衬下,他挺鼻高颧骨的脸,版画般鲜明。两千多年前的英雄“巴将军”,一准这样。
    自古来,以重庆为中心,上至宜宾,下至川东、鄂西一带,都是土家人沿长江西迁的世居之地。即古代巴人,巴国。国都在现在重庆渝中区。约公元前4世纪,巴国朐忍(今重庆万县、忠县一带)发生内乱。其时巴国国力衰弱,巴国将军蔓子,遂以许诺酬谢楚国三城为代价,借楚平息内乱。事毕,楚使索城,蔓子告曰:“将吾头往谢之,城不可得也。”于是自刎,以授楚使。
    巴蔓子以头留城,舍身为国为民的故事,成为巴渝大地传颂千古的英雄壮歌。他的故乡“临州”,也从此更名为“忠州”,即现今重庆“忠县”。他的墓虽处闹市,2400年来,却被悉心保存,世代瞻仰——重庆渝中区七星岗莲花池古迹,“东周巴将军蔓子之墓”。
    木叶河水喧嚣。
    “搞。不搞是幺姑娘养的(偷人养汉的杂种)!”谁也发声。
    从没见过,人们啥事能找到这大的公约数,画出这大的同心圆。环顾身边张张熟悉面孔,我吃惊,平时从没个正形的家伙们,干惊天大事,也不怯场。
    又一回寻看,我失望的确定了幺妹整夜缺席,错失幽会良机,心不悦:作为队会东家,从不受是否“当家的”之限,都可参会,你这都不清楚?
    此时,哪角里,对齐巴子不怕“卵咬了”的表率,在咕噜:你甭操心了。鼎罐大坨(疝气),无从下口,又臊,狗都不闻。就尽管放心。(关系到会掉脑袋的时刻,还有心思调侃!)笑声很快平息,开始逐一表态:
    有的像醉汉舞枪,搞得人人自危,终上靶。有的如老蛇出洞,吐字慎之又慎,却不知所云。有的仿佛猛虎扑羊,开口即奔主题。
    轮上老会计了。雅致的套头后,他东一耙子西一扫帚,说起某些人偷懒的缺德招式:薅秧一根竹杆掸露水,一早神速“薅”完沟里大小稻田,工分到手。赢得笑声四起。“人能骗,庄稼是骗得了的?”可在是否同意单干的关键点上,他却似小偷退赃,“这个呐,这个呐,反正……”绕半天,没了下文。太极?南拳?连环掌?一通招式下来,把所有观众都晃晕。
    是的。攒了一辈子人品,因单羊买卖败个精光。自上次被矮叫化大会上不点名警告后,他洗手上岸了。从此,能不出声,绝不开口,似服下哑药。不得已要跟人讲,都生怕被旁人听去似的,不时拿眼睛看看四遭。也再无任何边角消息。
    到哪也没把我撇下。齐巴子说,到时我也按正劳力分田土。一如至亲。
    人们怀揣从此吃饱饭的向往,振奋而紧张。表态、筹划。看来到天亮也没完。
    谁知将来我是生根开花,还是插翅远飞?唉,由命吧。渐渐没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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