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木叶河》第十五章、石楼

    本文为一%品·侠中文网()为您首发,更多精彩小说更新尽在
    别处寻常事儿,此地成奇迹。一!品¥侠
    土家遍山杉林长绿。木楼、木壁、木桶盆……偶而也见石砌的一角猪栏羊圈,可谁见过,四面开窗,高耸三层的石楼?半截红打哪找来几个叽哩嘎啦的泥水匠,几天工夫,巍峨的另类人居,即村边矗立。窗,却还是土家木格窗。顶,也与任何一家无异的尖顶。看去,像高鼻蓝眼睛的洋人,戴个竹斗笠,不伦不类。
    吉时上梁。村里两条腿的都来了。摇头的摇头,苦笑的苦笑。齐巴子这看那看,在楼前歪着脖子叫好。外面大上海的洋楼,也就莫过这样。结实,气派,枪炮都不怕。他力挺半截红,且感慨万千。
    偷来的大梁已经上好,男人们正忙着传瓦上房。
    偷,历来被视为可耻行为,但土家,却仍保留着几种“偷俗”。偷梁,即其一。土家建房,正中堂屋都搁一大梁。大梁朝下一边,中央绘太极图,两头绘“乾坤”日月卦。寄寓生生不息。这根梁木都是偷来的。建屋前,主人在附近人家山头,悄悄相中棵粗壮杉树。高大粗壮,表示子孙兴旺后人多,枝桠繁茂,表示家大业正又久长。到架梁前一天夜里,主人请几个强壮后生,择吉时出门。到树前,先点三柱香,烧上叠纸,再念祝词。用大斧砍倒,抬起就走,中间不歇气不讲话。抬到主人家即加工成大梁。其中透着土家人复杂的人生感悟,弃旧图新的向往。第二天,树主人看到树桩边香灰纸灰,便知道自己树被人偷去做了梁木,反而十分高兴。因这说明自家山地风水好,出了人家看中的梁木。广受赞赏,传为美谈。
    在土家,一幢房落成即全村节日。两篙鞭炮从石楼支出,炮屑溅出几丈远。直炸得雀儿飞绝,一村笑脸。伢们满处跑。春儿的喜庆唢呐,朝天朝地吹得忘了形。半截红忙出忙进,给来客摆凳子倒茶。双手上烟,还恭恭敬敬点上。无论对谁,他都感激的“啊啊”点头。多年一担担挑来的乱石,而今把它们一块块砌起来,成了屹立的高楼。他,无疑是今天最幸福的人。
    鸡,全站屋顶上。狗,全逃往沟里悲号。伢们捏着捡得的哑炮,点燃了追鸡撵狗炸猪,满村里发狂的害人。
    放下刨洗的盆土豆,三两下把猪潲舀圈里,我哥俩也去道喜。经人群,脚踩满地红屑,由石楼堆满干柴的底层,爬上三楼。听说干柴用来吸潮。手抚白墙,连哥都惊羡,一头倔驴,把八方挑回的几堆乱石,变高楼。
    相反,村里一常景,则真是奇观。
    那即半截红老宅后,竹林的八哥们。每到天黑前,不大的竹林,哪来那多鸟啊,黑压压一大片一大片飞来。无数的长竹梢,压下去又弹还原。兴奋的吵闹,淹没了村里狗咬、牛鸣、人喊,伴着缕缕炊烟上升。我曾蹲那看,看得心潮起伏。三两只就有一碗吧?我揣估。清炖,味道肯定比鸡差不哪;剁细烩杂酱,每餐油滋滋几勺。一!品¥侠漫天飞舞的,都是何等珍贵的优质动物蛋白啊。雀鸟都夜盲。半夜提口袋摸来,这无尽的美味,该享用到什么时候?
    尝试着,向人打探其可行性。回答,无不是对我俩眼神怪异的一番打量,就像我是在打探,能否在其脸上试刀。找骂。几次蠢蠢欲动,几次悻悻而休。没敢动,怕犯众怒。慢慢也似乎懂了:奇观维持至今,也许因为,土家把它看成村寨的旺相,加以保护;也许因为,每每大雪覆地,半截红总给撒些糠屑、谷碎。
    挑水过路,还见过他给只八哥洗澡。
    朝屋后竹林,半截红只“丫头,黑丫——”长唤,不出第三声,鸟儿即到。水盆里,鸟儿睁眼躺他手里不动,任其洗翼拉爪子。洗完,他高挽臂膀,一双温暖大手,把湿淋淋的鸟儿捧捂着,开始耐心等候。——无数针尖大黑点,慢慢从指缝爬出。密密麻麻布满手背,再缓缓往手臂移动。此时,他赶紧放下鸟儿,把这千百个上当的吸血鸟虱,浇水洗下手臂去,淹死在盆里。做完洗澡、护理,小东西站地上,落汤鸡似的好丑。它埋头自顾梳毛,还似个给宠坏的孩子,埋怨地边梳边叽咕。重心不稳,它跌倒又站起,还梳。一家三口,看得哈哈大笑。这是他几月前,遭暴雨捡得的只雏鸟,养大放归的。
    我觉出,半截红对我俩分外亲热,是因有人私下肯跟他这样说话。
    他跟我哥这武器迷,谈得拢:他使过美军所有枪械,认为卡宾枪最好,汤姆逊最差。卡宾枪打得准,打得远,汤姆逊打不远不说,枪管还易发烫,精度差。“朝鲜那个冷啊,零下40度,好多人手脚都冻成了烂肉。米国人打仗不惜炮弹,大炮从天亮打到天黑,天黑打到天亮。飞机贴着树梢飞。有回守炉石峰高地,五天五夜给养送不上,拿刀削块松树根嚼,就巴茅根样味……不怕,子弹满天啹啹叫哇,说明离你远着哪,莫张(理睬)它。若听见跟拍翅膀似的噗噗声呢,就得当心了。那机枪准着呢!趴着,等看清放冷枪那狗日的,给他一手榴弹。”血与火的壮烈,被他如此轻描淡写。
    想起人们说他腰上怕人的伤疤,有回我悄悄问起。“‘苏制40’火箭筒根本不行,打不进米国坦克。”那次战役,前面的战友倒下了,他扛起炸药包冲上去。以血肉之躯,对拼钢铁战车。
    当英雄的光环,被岁月黯淡,属性不明的半截红,在恐“黑”人眼里,就跟衣物放染缸,其“黑”一边,自然就渐渐向“红”一边自然渗透,也“黑”了。
    而今,他跟所有社会动物中垫底的不幸者同样,虽对谁都目光殷勤,但大家却都谨慎地与他保持距离。有时,我俩也不得不冷淡些。他似乎也觉出微妙,但并不介意。曾听见,他在我背后轻叹:一去几千里……儿子养大不容易哟,就坨石头也给摸圆了。当父母的是怎舍得的?
    我们猪圈边,是他家菜园。别家菠菜,长成就拔,拔一棵少一棵。而他心思活泛,使着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功夫,用小刀从其鲜红的粗根部,带叶的换着方位巧切。肥嫩的菠菜,常吃常有。那方韭菜,不知给浇啥了,绿得冒油,叶儿都指头宽。割过三两天又长齐,简直像神话里的聚宝盆。他择艳阳薅草,赶天阴上肥,令人钦佩地精耕细作。
    我们菜园的辣椒开花了,星星点点落一地,却不结椒。经他指点,去他屋后竹林扫些鸟粪撒上,如今辣椒累累压满枝头。神了。
    昨天,趁暮色,他叫伢偷偷(顾及自己“半截红”的特殊身份)端来招待砌楼匠人的“合渣”,堆尖一钵。这是用黄豆磨浆不过滤,加菜末烹制的土家菜。还细心周到的舀两勺红油辣酱,撒上葱花。
    再等不及弄晚饭,我俩就你一勺,我一勺,灶边吃开了。辣得撅嘴哈气,吃得满颈热汗,好舒服。哥神往地说,到共产主义了,怕是天天白米饭管够,有合渣,不,跟小咸井那麻风女一样,天天有白豆腐?我笑他格调太低——有肉,“批修”学习材料里,不有“土豆﹢牛肉﹦共产主义”?
    ……
    楼下唢呐欢奏,贺喜声伴着欢笑四溢。楼梯嘎嘎响,好些人也爬上楼来。窗前我一展视野,枫树下大片屋顶尽收眼底。瓦房居多,也有杉皮屋顶,因年久,有的已绿藓茵茵。谁家檐口上,一丛丛凤尾草,风姿绰约。
    生命是美丽的。它其实需求很少,只丁点的雨露,就多么绚烂。
    请牢记一*品#侠手机网[m..net]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