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商业之都全州,傍晚,雨。
潮湿空气中混杂着腥臭难闻的气味,简陋的碎石街道此时少有匆匆的行人,路边房檐前的煤油灯光摇摇欲坠,散发着惨淡的光辉。
在奔马的嘶鸣声中,一辆普通的黑红相间、装饰简陋的厢式马车形色匆匆的自东向西,前往城市的博林大区。
那里是王公贵族和商业巨贾的住宅区域,遍地都是奢华到极致的公馆和别墅,属于平民阶层和小贵族们仰望的存在。
坐在马车外的御者忍不住开始抱怨该死的天气,唠叨声隐约传进车内,却并没有引起乘客们的不满。在温暖的车厢内,是一大两小、三位穿戴非常整齐的绅士,看情形是他们即将赴约。
年长的中年人两鬓已经有些泛白,看起来大概有四十出头,他的相貌普通又严肃,有些不苟言笑,正拿着一本肖恩男爵所著的《帝国政治学和殖民统治基础》认真品读。
而在中年绅士的对面,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语气有些轻佻,此时正在和弟弟卖弄着自己消息的灵通:
“方享,听说公爵府上的宴会奢华至极,各种招待宾客的美食,都是由退休的宫廷御用大厨呼崎大师制作的。其中有种绝世甜点佳肴叫做白雪公主,据说是使用顶级材料制作的糕点,普通人能吃到一块,就是少活十年也值了。那就是我们兄弟俩今晚的目标,千万不能错过。”
方享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态,静静的看着马车窗外连绵不断的雨丝,仿佛话痨哥哥的言语被自动过滤了,一点回应的想法都没有。
正在阅读的中年绅士随手放下手中书籍,情不自禁地推了下右眼处的单片眼睛,然后有些刻板地训斥着自己的大儿子:
“当哥哥没有哥哥的样子,真是瞎胡闹,我带你们兄弟二人应邀到公爵家做客,不是带你们去吃喝,而是让你们见识下上流社会的大人物,涨涨人生的阅历。另外看看有没有机会在公爵大人这里得到帝国大学的推荐名额,方昭你已经是适龄上学的年纪了,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知道了,父亲大人。”见方老斯通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方昭自然不敢去顶撞,只是想到老爹更希望自己去帝都那边读书,他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毕竟在全州他有几个从小到大的死党,不说横着走作威作福,至少也可以保证不受恶人欺负,要是去了帝都还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帝国大学的入学门槛极高,采用学分制精英教育,分满即可毕业。毕业生如同一步登天,直接成为帝国的精英阶层,甚至有刚毕业就获得贵族头衔的,所以每年报考的学生如过江之鲫。
不过据说每一年的入学考试题目刁钻刻薄之极,想要正常通过难于登天,适龄考生的升学通过率夸张到万中选一,所以想要凭借成绩考入帝国大学简直是一种奢望。
其实入学还有一种捷径可走,那就是各地的领主推荐,每年领主们都有极少的推荐名额,只是大多都被当地的大贵族子弟所垄断。
全州所在的萨哈斯领公爵徐天骄,是少数几个格外重视人才的领主,如果方昭能得到他的赏识,那么获得帝国大学的推荐名额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好高骛远、满嘴跑火车、欺软怕硬的方昭想得到徐大公的青睐?打死方享也是不会相信的,他趁着对面父亲重新拿起书之际,偷偷转过身用两个食指向下,向自己哥哥摆出了一副鄙视的姿势。
而方昭狠狠的瞪了方享一眼,用口型似乎在对自己弟弟说,等我回家之后再去收拾你。面对着足足比自己高一头,已经有些人高马大的方昭,方享无奈的耸了耸肩,武力不允许,自己也没办法。
十四岁的方享有时候也很苦恼,为啥自己的青春期发育,看起来没有别人来的早,尤其是横向对比自己的哥哥。
马车经过了一个时辰的奔驰,终于停了下来,所到之地是一个铺装精致的板石地面、周围满是郁郁葱葱绿意的广场,占地足足有几百坪。
此时广场上汇聚着众多奢华贵气的家族马车,那些雄壮异常、通体发亮的骏马分外引人注目,更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车头上方那些醒目的徽章。
看起来今天这场聚会的规模不小,很多天南省有名的大贵族都会悉数到场,车夫们看起来个个神采奕奕。
中年绅士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顺着马车梯下来,他双手用力地提了提自己黑色礼服的衣襟,让有些皱巴的衣领显得挺直又高耸,他小声的对马车的御者吩咐:
“烦请在这里等候我们,之前说好的租赁费用和小费,等返回东大区的时候一起结算。”
“如您所愿,先生。”
车夫谦恭的用右手行了个脱帽礼,对于今晚的这单生意他心中十分满意,要知道在雨天出门的行人可不多,本来他还以为今晚要提早回家承受老婆的抱怨。
至于绅士承诺过的马车租赁费用,他倒是一点也不担心,一个能够受邀参加公爵聚会的人物,是怎么也不可能赖掉这些小钱的。只是他有些搞不明白,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外表有些寒酸的绅士,凭什么能够接到公爵大人的邀请。
这是一座典雅大气的巴洛克建筑风格公馆,足足有五层那么高,通体颜色为蓝白相间,使用了昂贵的大理石铸就。建筑气势磅礴,最突出的是层层叠叠的立体感和空间感,以及墙体上那些特制的雕塑。
此时整个公馆已经灯火辉煌,无数的长明灯把这里点缀的如同白昼,那些保证灯火彻夜不息的燃料,据说是采用了北海的鲸鱼油,才能达到如此震撼的效果。
哥哥方昭只剩下目瞪口呆了,要知道鲸鱼油的价格不菲,只有帝国顶级的大贵族才能用得起,自家使用的是那种散发难闻气味的煤油灯,没想到公爵府邸竟是如此的奢靡。
而方享倒是云淡风轻的看着一切,仿佛眼前这种人造白夜,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他的眼中全然没有哥哥那种兴奋的神采。
只有中年绅士沉默不语,这里一个晚上的灯油挥霍,足够抵得上平民阶层的一家三口半年用度了。帝国的上流阶层攀比之风渐长,看起来真的不是一个好现象。
公爵府邸的大门全部是由白银和黄铜所铸就,通体看起来洁白发亮,有种庄严肃穆的感觉。此时雨中站在左边的,是一排青春靓丽、笑颜如花的女侍,在右侧的则是一众身材匀称、举止得体的男仆。
“尊贵的亨利爵士,欢迎光临。”
在中间负责迎宾的,是一个一丝不苟、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五十多岁男人,他热情洋溢的与前方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寒暄着,尽显不亢不卑、恭谦有礼的管家风范。
当将来宾迎入公爵府邸之后,管家才回过头来接待新到的父子三人,他其实已经看到过三人乘坐的简陋马车,不过在态度上却并没有什么显露:
“尊敬的先生和公子们,欢迎光临,你们也是应邀参加今晚公爵大人的沙龙吗?方便的话,能否告知下你们的姓氏和名字。”
“你好,我是方斯通,《帝国财富论》的作者,他们是我的大儿子方昭和小儿子方享,我也是刚刚接到的这份邀请。”
想起两个月前才发表的那本著作,方斯通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他不由得偷偷看了眼真正的作者——自己的小儿子。
方享似乎猜到了他忐忑不安的心思,少年露出一排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微笑着向父亲轻轻点了点头。
“方先生,您好!您的到来将使我们府邸蓬荜生辉。公爵大人曾经亲自吩咐过,如果是方先生来了,由我直接引您到大厅,他已经恭候先生多时了。”
之前还有些倨傲的迎宾管家,此时的声音不经意间低沉了下来,语气中还带着几分献媚,看来其貌不扬的父子三人,就是今天宴会中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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