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舟》第 3 部分阅读

    出来和他做朋友的,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给所有认识的朋友通通打声招呼,让他们一个不许犯事,你呢,放下架子休息休息,把自己嫁出去,稳稳当当把局座的交椅坐上去,也不枉大家打交道这么多年。放心,真当上了,我柳山也不稀图你的报答,该怎么下手,一点都别轻,怎么样,够交情吧?”
    刘林走上前:“姐,你怎么来了,柳哥是真心实意抬举我。”
    柳山一串大笑:“哈哈……刘局,我柳山没说假话吧?”
    “闭上嘴。”刘芳伸手把他拉了过来,说:“柳山,你只要敢乱来,我绝轻饶不了你!”
    第12节:个人的事(2)
    警车开走了。
    柳山阴着脸望望左右,讪笑两声:“老姑娘,都他妈的怪脾气!抓我,让你在自己家里有得好抓!”
    刘芳一路冷着脸,始终不理刘林。小时候,父母都要上班,单位又没有托儿所,刘林实际上是在刘芳的背上长大的,对这个时有职业脾气的姐,他心里又敬又怯:“姐,真没有什么,柳山揽到了临河苑拆迁垃圾外运的活,想叫我和他一起干。”
    刘芳:“你知不知道柳山是什么东西?坑蒙拐骗,什么招儿他没有?”
    刘林把脸扭向车窗外面,妖艳的霓虹灯光一团一团地掷到脸上:“他是什么东西和我无关,我只想自己有钱。唐西平过去是什么东西,车站卸煤的,还不如我,可现在,市长都肯赏脸和他一块儿吃饭,还是市人大常委,比你牛多了!还有,你为什么敢对柳山呼来唤去,不就是他的钱不够多,要是也和唐西平一样,把钱甩出来一投资,弄个什么企业家的招牌,再捐个什么委员,你们公安局,只怕动手前,也要琢磨三分!”
    “谁犯罪,都要受法律惩罚,什么‘琢磨’!”
    “要是市委书记市长打招呼呢?姐,你就别跟我唱高调了,我虽然是工人,什么都能看透。”
    “你看透个什么?情朝下滑了,让邓娅怎么看得起你。”
    “她,早就看不起我了。”刘林目光渐狠起来,说:“他妈的,那些有钱人……”
    回到家,赵文敏早下好了面在等着。
    “是不是那个狐狸精串通人来害你?”赵文敏心疼地伸手摸刘林脸上的伤。
    刘芳:“妈,你这样说对邓娅不公平!”
    刘林把赵文敏的手挡开,说:“妈乱扯!这年头,有什么这精那精的,要是有,就是到处都是人精。”
    赵文敏忿忿地说:“不是她害的,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刘林:“我自己在墙上碰的。”
    “还故意假惺惺地打电话,呸!”赵文敏恨恨地起身进里屋休息去了。
    刘林望了一眼一直绷着脸没有说话的父亲,说:“爸,听说厂里通知,明天叫回去上班?”
    “光一车间、二车间。我和你妈,还有隔壁赵叔,都不在数。”刘奇稍停一下:“通知你了?”
    刘林使劲把嘴里的面咽进去:“嗯……通知我了。”
    “上班就好好干活,少叫你姐操心,姓邓的,你攀不起!”说完,也起身进里屋休息去了。
    刘芳开始收拾碗筷。
    “姐,那个作家怎么样,是不是挺牛气的?”
    “不知道,没空见。”
    “姐,以后,别心疼钱了,咱爸咱妈有我。”
    “指望你?不叫我操心就是好的。柳山是个涉黑的混子,你跟他搅和在一起,到头有你的好果子吃。快吃,等着刷呢!”
    这时,隔壁赵四辈家传来吵骂声。赵四辈和刘奇同年脱军装进厂,妻子是农村带出来的,一直没有参加工作。后来,又得了偏瘫,家里生活十分拮据。
    刘芳放下手中的碗筷,说:“我过去看看。”
    天井里,赵四辈在扯着嗓子吵儿子:“不看看你生在什么地里,情和人比穿比用了。”
    儿子赵传委屈得什么似的说:“我这样,还和别人比什么比?”
    赵四辈:“你还敢顶嘴!说不得你了?”
    刘芳上前解劝:“赵叔,你歇歇!赵传,是怎么回事?”
    赵传抹开了泪:“学校买复习资料,叫交20块钱,回来刚张口他就骂!说我和别人比,都成叫花子了,还和别人比哩!”
    “都快成大男子汉了,还掉泪,没出息!”刘芳掏出一张百元的票子:“拿着,复习资料是要买的。”
    赵传不好意思接:“芳姐,我怎么能老要你的钱!”
    刘芳不由分说,把钱塞到赵传手里:“既然姐都叫了,还这么啰里啰嗦的。”
    赵传的姐姐赵玲浓妆艳抹地哼着歌走进院子里。
    刘林闻声端着碗从屋里走了出来:“呵,一路歌声,小生活过得还挺美气的。”
    赵玲把包朝肩上一甩:“就是,让你管。”
    “今天怎么提前下班了,怕钱咬手?”刘林早听说赵玲在临河饭店舞厅当“三陪”。
    “有干有休息,这叫有生活质量,懂吗你?”看见刘芳,赵玲伸了一下舌,忙走过去:“芳姐也在这儿。”
    赵传说:“芳姐给的钱,让买复习资料的。”
    赵玲拿过钱寒到刘芳口袋里:“芳姐也是干工资,走,回屋里,姐给你。”
    一张嘴,满口的酒气。
    赵传说:“你又喝酒了?”
    赵玲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就你鼻子尖,属猫的?”
    刘芳进屋刚要躺下,手机响了起来,打开一听,竟然是那个作家。
    “你现在在哪儿?”
    “临河饭店咖啡厅。”
    “你还在那儿?”
    刘芳抬腕看表,她没想到,这年头,还真有这么死心眼的人。
    “当然”。
    “我临时有案子,对不起,你想怎么样?”
    刘芳差点就要感动了,如果“作家”说你过来吧,刘芳真要奔过去的。现在这样执着的男人,真是越来越难碰了。
    “作家”:“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我也没有白等,在这儿赶写了一篇稿子。天太晚了,我的工作也完成了,咱改天见。”
    “谢谢。”刘芳真的感到困了,身子一挨床便睡着了。
    这天晚上,给副总赵小冬交代完工作,天太晚了,林若诚睡在了办公室。凌晨,手机的铃声叫醒了他,洗漱好正要下楼的时候,听见司机王兵恼怒的喊声:“有种别跑!”
    林若诚快步出来,看见王兵飞快地朝大门口跑去。
    色泽深沉高贵的奔驰车前盖上,被人用砖头砸了很大一块儿。车是春节后才买的,这么好的东西,谁忍心竟然下得了手?他下意识地朝右手边望去,高高的围墙那边,就是远方日化厂。
    王兵没有追上,气呼呼地转回来。
    “我看见有人在墙那边,缩了一下头不见了。夏大虎拦着不让我进大门,要不然,我冲进去肯定能抓住。”王兵在部队特务连当过五年兵,对自己的身手绝对自信。
    “林总,怎么办,报案吧?这都是第二次了,前头那辆‘凌志’,花了两万多才修好。”
    林若诚沉思了一下,说:“算了,去北京还有急事要办。”
    第13节:政治被动(1)
    第 二 章
    4政治被动
    五月十二日,端午节。对东阳中学的学生们来说,这是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告别阴暗潮湿的屈原庙,搬进宽敞的新校址;举办学校首届龙舟比赛。阳光比任何一个日子都灿烂,明亮得让人晕眩;风比任何一个日子都轻柔,妩媚得让人心颤。把庆祝活动和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结合在一起,是沈娜的提议。这些年,学生们挤在庙里读书,耽误香火不说,更使老夫子难得安静,在天做仙的他,不知少写了多少瑰丽诗篇,特意感谢一下,是应该的。
    按理说,一所普通中学的搬迁庆典,是很难排上一市之长的日程表的,实际上,沈娜也没打算惊动刘沉。头天晚上在临河庄园,刘沉主持在家的四大班子领导参加,给白向伟正式接风。省委组织部长殷平专程从省城赶了过来,为了活跃气氛,有意“推波助澜”,以前藏藏掖掖的酒量,也彻底放开了,挨着和大家碰杯,把一个原本过场式的宴会,搞得热热闹闹。殷平第二天一早,还要乘飞机到北京开会,当天晚上连夜赶回了省城。天亮起床,刘沉还想的是上班后陪白向伟到四大班子去转转,这是惯例,头两天听汇报,后边四处认认门,他必须有自己的风度。没想到,临出门时肖光亲自打来电话,彻底把他解脱了。肖光惯有的浑厚声音,讲自己正在下游的乐水市调研“三农问题”的落实情况,吃过早饭返回省城,叫他赶到乐水和临河交界的路口等他。打电话的时候,沈娜就坐在旁边,当时眼前一亮,接过电话邀请肖光顺便参加东阳中学的搬迁庆典,肖光爽快地答应了:“哈哈……好你个沈娜,把‘顺便’两个字抬出来了,我还敢不答应?否则,今年的教师节,我情等着背不重视教育的黑锅了。”
    这一下,对刘沉而言去参加就是任务了。
    就这样,东阳中学举办了一个全市有史以来中学搬迁规格最高的庆典。
    参加完典礼,肖光好人做到底,饶有兴致地在离学校不远处的白龙潭宣布龙舟比赛开始,这才和刘沉离开喧闹的现场,来到下游一处清静的河湾。车辆、随从停在远处,只有刘沉陪着他在河边漫步。肖光在北方省,是以“闲”著称的,作为一个人口近亿的大省,要发展,要稳定,方方面面,千头万绪,而这些林林总总的矛盾,最后,都要归结到他的面前。许多领导都以忍辱负重的老黄牛自喻,至少,表面上要给人营造这种印象。这种印象是很有好处的,第一,表明自己是在踏踏实实地干,有成绩没成绩,至少工作态度没说的,关键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没有功劳总有苦劳的话;苦劳,也是可以当本钱使的。第二,决策失误的话,可以避免“轻率”“浮漂”和一贯“投机取巧”之类的指责,纳入“工作失误”的范围,这类“失误”是谁都难免的,是最能得到原谅的。而肖光带给北方省的一句名言是:要累,大家一块儿累,不能光累哪一个人啊!要求每个常委,按照分工,各负其责:“该谁拍板的事情,硬要朝上推,就说明自己不称职。”所以,人们就经常见这个大掌门人,今天在这儿调研,明天在那儿调研,还动不动出现在大学的经济学研讨会上,像个认真履行职责的巡视员一样。也有人私下开玩笑,说肖书记的闲,是以大家的忙为代价换来的。
    肖光还沉浸在刚才的喜庆气氛中:“东阳中学,据我所知,是临河中学校舍改造中的最后一座了吧?”
    刘沉点头:“肖书记信息掌握得真准确,的确是最后一座了。”
    “我闲哪,就有时间经常到处走走。”稍停一下,肖光接着说:“这里面,沈娜出了大力,给临河的工作锦上添了花,不像有些内助,好像天生专为添乱和设置绊马索而来的。”
    肖光目光中充满憎恶。他后面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年前年后,北方省就有两个正厅级干部因夫人在背后乱伸手,最后夫妻双双被投进了大牢,其中一个曾被肖光寄予厚望。
    “沈娜干工作,就像她的性格一样,是有一种认死理的执着劲儿。”
    肖光口气突然淡了下来,说:“责任心和能力,是主要的。”
    刘沉知道,肖光看出了自己内心刻意的谨慎———这是有意压制自己内心的抵触情绪带来的副产品———他在心里骂自己,什么叫宰相肚里能撑船?能托起大船的河,才能深不见底。
    果然,肖光马上转移了话题,走到河边,若有所思地说:“古人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是在土前面的。一个城市,一个地区,如果没有水,也就没有了灵性和魂。临河是有福气的,名字里就带有一条‘河’。”
    刘沉使自己的心思尽量放开一些,说:“临河好在是河水从市中心穿过,实际上,其他地市的地表水总量,很多都比临河的多。”
    肖光有点恼怒地说:“可他们不知道爱惜,都给污染了,成了让人只能捂着鼻子远离的臭河、害河!我们有些领导干部,对自己家里的鱼缸,操心备至,再没有那么细心了,就没有想到,河里的鱼,也是生命,也需要呵护!”
    在前不久召开的全省可持续发展会议上,肖光当场点过几个市头头的名,牵扯到兄弟地市关系,刘沉想了想笑着说:“大家有时候,奇¥ ^书*~网!&*¥收*集.整@理想发展,想得急了一点,可能没有考虑那么周全。”
    肖光说:“急什么?我看不是急在发展上,而是急在功利上,想早出政绩,好朝上升。杀鸡取卵,乱铺摊子,图气派,图好看,寅吃卯粮,讲究过日子的农民就不会这样干。”
    刘沉真是把肚子里的肠子都悔青了,没想到,就这么顺着,把话题引到了自己的病根上。他承认肖光批评得有道理,但他不服气,光是地方官的问题吗?如果,省里在选人用人上,考察得更细一点,或者让当地群众有更多的说话机会和决定权,使这些人的路走不通,不就不费这些心了?刘沉故意犹豫着没有去接肖光的话。肖光似乎也是点到为止,并没有要他回答什么的意思,慢慢把目光投向了远处。刘沉明白,肖光的这次谈话,更多的是象征意义,眼前的神情,就是表示结束的意思,剩下的,是他回去自己体会理解的事了。
    第14节:政治被动(2)
    也就在这时,污水像草丛中的蛇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上游滑了下来,先是水的颜色由青变黄变褐,接着是铺天盖地般的泡沫……肖光皱起眉头“噫”了一声,正要责问同样惊疑的刘沉,刘沉口袋里的手机急骤地响了起来,他意识到手机肯定与眼前的情况有关,避开肖光的目光,急急打开,是沈娜打来的。
    刘沉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嗯嗯,要全力抢救,我马上赶过去。”
    肖光预感到什么,急急地问:“是不是学生出事了?”
    刘沉:“突袭而来的污水,使紧张比赛的龙舟相撞,有不少学生,一落水就被呛昏了,沈娜他们正在全力组织下河抢救……”
    “快走,具体的路上再说!”话音未落地,肖光早快步朝车前走去。
    肖光和刘沉各自的秘书、司机,看似在闲聊,却一直都暗暗在操心着这边。瞧见他们神色不对,肖光的秘书田立心里一凛,忙吩咐司机道:“有紧急情况,都快上车。”
    “刘沉,你坐我的车。”人在车里没坐稳,肖光又指示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去龙舟比赛那儿。”
    田立关车门的声音响起的同时,司机早踩下油门,皇冠车像猛然脱缰的野马,“嗖”地射了出去。刘沉自己的奥迪车紧随其后。
    刘沉快速拨通东阳县县委书记陈健的手机:“陈健,现在情况怎么样?”
    陈健的声调都变了:“刘市长,这算怎么回事!?那么多学生……”
    刘沉尽量使自己沉着,提高嗓门:“你是县委书记!我问你,情况怎么样?”
    陈健稳了稳情绪:“绝大部分学生已经抢救上来,看样子,没有生命危险。”
    刘沉几乎是吼着:“绝大部分是什么意思?”
    陈健又慌了神:“还有五个失踪的没有找到……”
    刘沉说:“要组织所有力量进行搜救,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请求驻军派出防化兵支援,县里所有的医院,都要做好救治学生的准备,派最精干的医生赶赴现场。我和肖书记,正以最快的速度朝你那里赶。”
    肖光目光冷峻地望着前面,大声地命令:“把车开得再快一点!”接近速度极限的车身,明显地开始抖动,急转弯处,恰巧一个农民赶着羊群从山上下来,司机一把方向,后车轮擦着崖边的水泥栏墩,险险地穿了过去。
    肖光亲自拨通省委汪秘书长的手机:“东阳中学龙舟比赛发生学生中毒落水事件,以我的名义,通知省卫生厅,派最好的专家,携带最好的抢救设备,乘公安厅的直升机,迅速赶到东阳县。让东阳县的人,随时和你保持联系。”
    刘沉不由在心里佩服肖光考虑的全面,就县医院的设备和医疗水平肯定是不行的。肖光的话音刚落,他马上给市卫生局长刘洋下了同样的命令。这时,肖光侧脸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刘沉心中一激灵,终于意识到了疏漏,再次弹开手机,拨通白向伟的电话。名单一宣布,白向伟就是“一把”了,他就是副职,是协助,重大情况及时汇报通气,就是铁的工作程序。肖光今天肯拨出时间见他,恐怕第一是安抚;第二就是敲警钟。越是情况紧急,越是看一个人的时候,说什么,在肖光这个大掌门人面前,他都不该忽略这一层的。同时,他的心思也绕了一个弯,事情毕竟是发生在省委圈定的“一把”到位以后,而不是发生在他“代”期间,大掌门人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想到这儿,几天来他一直压抑着的内心,竟有了些宽松。但旋即,他就意识到这个念头的可耻和危险,立时,神色比先前更为凝重了。他简单地向白向伟通报了情况。
    白向伟说:“告诉肖书记,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东阳。”
    肖光说:“是不是应该让白向伟同志给环保和公安打个招呼?”
    电话已是“无人应答”,刘沉拨通白向伟的手机,讲了让两个执法部门尽早介入的意思,末了,特意点明:“白书记,这是肖书记的指示。”
    再朝前走,是一条又长又深的峡谷,一辆四轮拖拉机,慢条斯理地驶在路中央,司机早就摁响喇叭,不知是声音太响没有听见,还是刚买了一辆新拖拉机心里正牛气呢,开拖拉机的中年农民,很自美地坐在上面晃着身子,看样子,嘴里还说不定哼着小曲哩。司机先朝左打了一把方向,微微掉了一下头,紧跟着把方向打到了右边,猛一踩油门,紧贴着山脚,挂着坡上的青藤冲了过去,车身在石头上擦出一溜火花。汽车无论哪边错上一厘米,或者,慌张的农民朝里磨一下方向,一切都将不敢设想。刘沉感觉自己的背上,一下子全给汗湿了:“于师傅,请注意首长安全!”
    肖光发脾气道:“我的安全就那么重要?!”
    伴随着轰鸣声,印有公安标志的直升机从汽车上方射到了前面。田立伸手指着:“肖书记,省公安厅的直升机到了。”
    肖光抬腕看了一眼表,说:“他们还算及时。”
    远远再次望见临河了,汽车冲下公路,在车轮“吱吱”的刹车声中,围着山包,绕了一个慢弯,下到了山脚处小盆地似的白龙潭。路口,两个负责维持秩序的公安伸手来拦,汽车减速的同时,刘沉早降下车窗玻璃,大声喊道:“我是市长刘沉,省委肖书记在车上。”
    公安马上后退,敬礼放行。
    整个现场,鼎沸一般,直升机刚刚降落,四五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在前,几个提着各种仪器的年轻护士殿后,一下飞机,马上被人领着,朝匆匆搭起的帐篷走去。一向矜持的沈娜,像疯了一样挣着朝河里跳,被两个教师给死死拦住。河里,是戴着防毒面具在仔细搜索的战士。陈健正朝脸上戴口罩,准备亲自带人下河,突然一个高个子战士高声喊道:“我踩着啦!”
    几个战士迅速潜下水去把学生捞起,被两个护士接上担架,一路小跑送进帐篷。
    看见他们,陈健忙跑了过来:“肖书记,刘市长……”
    “这是不是最后一个落水的学生?”得到肯定答复,肖光快步朝帐篷走去。
    陈健忙上前撩开帐篷门,临时搭起的手术台上,省城来的医生和县里的医生一起,正在进行紧张的抢救。肖光果断地停住脚步,把手一摆,说:“我们就不要进去添乱了,到那边,你汇报一下情况。”
    第15节:政治被动(3)
    “肖书记,很惨哪……”陈健只开口一句,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肖光镇静地:“说详细情况。”
    陈健:“大约十点钟左右,看完学生的第一轮比赛,因为上午还有一个下岗职工再就业会要开,我也就离开了,上路没走多远,就接到沈局长的电话。她当时,还以为是县里的化工厂、造纸厂作的孽,把我劈头盖脸地猛骂了一顿,我说在肖书记、刘市长的眼皮底下,谁敢玩这猫腻,我这个县委书记不想干了……”
    刘沉冷笑:“你们东阳,过去一直是临河的污染大户,沈娜批你,也是因为你有前科。别的先不要啰嗦,拣最紧要的说。”
    陈健说:“落水学生共37个,目前已经确定死亡的有4个,情况非常严重的3个。”
    “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进行抢救。”肖光望了望拦在远处的家长,不少人在掩面抽泣着,说:“还要做好家长的安抚工作,不能把事态扩大化。”
    陈健说:“我们一定坚决落实好肖书记的指示。”
    肖光说:“我今天之所以在临河要停一下,就是想看看临河的水,小时候,我是经常在里面游泳的。”
    陈健感觉自己冤枉,忍不住辩白道:“肖书记,临河的地形是西高东低,由丘陵向平原过渡,河水落差大,污水一般在上游存留不住的……”
    刘沉打断陈健的话,说:“这股污水,来的这么突然,你不觉得蹊跷?”
    陈健费劲的样子:“蹊跷……”
    “肖书记,不管什么蹊跷不蹊跷,作孽的人,都必须严惩!”沈娜从帐篷里冲出来,哽咽着说:“又一个花季的生命,被夺走了……”
    肖光大步朝帐篷走去,走了两步,猛然停下来,手臂在空中一挥:“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留!对今天发生的事件,必须一查到底!”
    白向伟接到刘沉的电话,人“腾”地就站了起来,人命关天啊!他清楚这件事的分量和火急程度。他曾经下派锻炼在青田市当过副市长,知道基层不怕出事,就怕出事自己还不清楚,情况先捅到了上边,糊里糊涂,措手不及,那才是最大的政治被动。现在可倒好,发生这么重大的事件,他这个“一把手”不但不是第一个赶到事发现场指挥抢救的,而且,接到的第一个报告情况的电话,也是在省委书记肖光的提醒下,才有人给打过来的。紧张、屈辱、着急、窝囊,各种情绪一齐涌来,猛地抓起板台上的水杯,越攥越紧,终于又放回原处。
    实际上,就是没有“5?22”事件,他心里也不舒服。在来临河的路上,白向伟要求自己绝对相信肖光是工作忙,实在腾不出时间见自己。他没有想到,肖光到了临河,同样没有见自己的意思,而是点名叫刘沉赶了过去。刘沉呢?一个电话,把自己给晾在了办公室里。
    姚子平倒是早早地就过来了。白向伟刚到,又是单身,暂时住在临河宾馆,姚子平立在门外走廊上,等着白向伟洗漱好后出来,一块到楼下吃早餐,用餐时,专门把宾馆老总叫到跟前,要他一定照顾好白向伟的生活。最后,神情严肃地点着宾馆老总的鼻子,言之凿凿地说:“这就是你最大的任务!”宾馆老总连连点头。白向伟心里不以为然,他不相信,就是没什么人交代,一个市招待所的总经理,就敢怠慢了他这个市委书记,那他也忒胆大了一些!
    早餐后回到办公室坐下,姚子平显然也知道了刘沉去东阳的事,用很随便的口吻先把这件事情引出来,接着说道:“刘市长这两年‘主持’,习惯了独来独往。”
    白向伟语气沉稳地说:“刘沉同志临走,专门给我打过电话。”
    “哦、哦……”姚子平脸上的尴尬,刚要浮现还没有浮现的时候,就给神速地消化吸收掉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能吃话,在机关也是一个重要修养。“白书记,今天怎么安排,是按原计划我陪您到四大班子去转转,还是干脆安排他们过来汇报?”
    白向伟正在犹豫的时候,秘书宁远走了进来。
    “白书记,刚才熊灿打来电话,说远方日化厂的下岗工人,因摆摊和瑞雪公司的人发生冲突,有一个叫赵四辈的老工人受了轻伤,工人集体到市委上访来了。”
    姚子平说:“告诉熊灿,白书记刚来头一天,他闹什么闹?不把上访的工人拦住,就交辞职报告!”
    宁远说:“熊灿他们拦了,都是下岗工人,根本就不听他的。现在,已经过了北下街,快到市委门前了。”
    “这个熊灿,真是窝囊废一个,效益,效益上不去;职工思想,思想稳定不了。”姚子平看来是有意要在白向伟面前留下一个干练的印象:“以市委的名义,不,以白书记的名义,给市局江新打电话,叫他们马上派人过来。”
    宁远是个一看就很透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样子,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他一边答应姚子平,人却不动,眼睛望着白向伟:“叫警察过来……干什么?”
    姚子平不满地瞪了宁远一眼,说:“你说干什么?维护治安!把人都弄到信访局去,白书记上任第一天,哪能缠到这些烂事里去。”]
    市委和市政府在一个大楼上办公,如果刘沉在,当然用不着他出面,但现在刘沉不在,他再不出面就不合适了。再说,上任第一天,就叫警察来驱赶下岗工人,他这个市委书记,在群众中将会是什么形象?他用赞赏的目光望了宁远一眼,语气坚定地:“不,我要见见大家。”
    姚子平说:“远方日化厂眼下有六千多个工人下岗,工人上访也不是头一次了,市里多次开会研究,也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就是不能解决具体问题,听听大家的心里话,也总是好的。”
    姚子平见白向伟下定了决心,赶快表态:“白书记真是一心为民,光这份诚心,就会感动群众的。我这就先下去安排一下,回头让小宁陪你过去。”说完,匆匆地出去了。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下岗工人摆的小摊,先是在厂大门口两边,后来,人越来越多,就越过边界,到了瑞雪公司这边。瑞雪公司销售部在大门边开有批零兼营的商店,现代人的消费心理已经走向成熟,图便宜,更要图质量,所以,在轰过一阵儿后,顾客终于又从小摊前,转移回了瑞雪公司这边,使得大家本就冷清的生意,更少人过来问津了。本来,就认为是林若诚的挤对和挖墙脚才导致自己下岗的工人们,在经历了几天的仇视观望后,不知谁说了句:“搬过去!”众人就低头推车子,在地上的更简单了,四角一提,朝肩上一拎,冲了过去,把瑞雪专营店像砌起一道墙一样堵了个结结实实,顾客想过去,没有一个人给让。看着大家带火的目光,谁也犯不着为袋洗衣粉什么的吵架动干戈,跑了挺远的路,又不想空手回去,就嘟囔着在小摊前买了去。专营店的人工资是从利润里提成的,不干了,先是打110报警,后来,销售部经理又把情况报告给了林若诚,等林若诚赶到,警察已经先到了。本来就违规占道,又把人家商店的门给堵了,责任一看就明,带队的派出所长和林若诚认识,见他出来,客气地上前征询他的意见:“林总,怎么办,你说一句话就成。”
    第16节:政治被动(4)
    工人们不辩解,把双臂相交抱在胸前,冷冷的目光越凝聚越坚实,到后来,仿佛是生生地铸成了一把刀子。空气是压抑沉闷的,像一个静静横摆在那里的火药桶,谁只要不小心划着一根火柴丢进去,立马就是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林若诚突然转身大声地训斥销售部经理:“人家占的是国家的路,不是咱瑞雪公司的路,凭什么就得让人家让开?再说了,就是堵了路,都是邻居单位,多大不了的事,也值得小题大做去麻烦警察?回头,自己去告诉人事部,扣除你第二季度的奖金。”
    私营企业,老板就是天,就是理。当下,销售部经理憋住气,委屈地站到后面了。围观的市民,都想着要发生什么事情出来,结果是什么都没看到,只能失望地离去。后来,林若诚把专营店挪到了城里去。大家胜利了,气似乎都感到还在那儿憋着没有出来,随着生意越来越冷清,气也毫无抓挠地越聚越多,总感到要搞点什么才畅快。今天发生的事,使大家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闹一场的气点。
    赵四辈因为身体不好,等熬好药推着三轮车出来的时候,早就没有位置了,只好挨着刘奇靠在了那里。这一下,使瑞雪大门口的路,更挤得只能变成单行道了。偏偏今天的生意特别好,来进货的车排成队,进、出一下子没错开,全堵在了那里。门卫早就对他们得寸进尺的做法头上冒火,照这样下去,哪天,还不连公司大门也给堵了?当下出来叫赵四辈搬走,一个要搬,一个不搬,远方的下岗工人和急得冒烟的司机全都聚拢了过来,一争一吵,好事的人朝前一挤,把身体虚弱的赵四辈给挤倒在地上,后面的人没有看清,见赵四辈倒了,就高喊一声瑞雪公司的动手打人了。这一喊不要紧,后面的人一拥而上,不管是司机还是门卫,一齐打了进去。门卫本来就没有几个,司机大多是外地的,嚷嚷两声可以,真要惹事却是不愿意的,以后,不来进货了?没几下,就全被打散了。大家乘胜前进,把瑞雪公司的大门、门房和早就关门的专营店给砸得一塌糊涂。接下来,不知谁喊了一声:“到市里去,问问当官的,到底是当的老百姓的官,还是大款儿们的官。”
    于是,就群情激奋地朝市委这边来了。
    等白向伟出来一看,心里暗骂姚子平真是会折腾,不但到底调来了警察,还把市电视台也给叫来了,这哪里是拍马屁,分明是架在火上烤自己,弄不好,第一次亮相,就变成了出洋相。但眼前,显然是已经没有退路了,他稳了一下,知道今天这个场合,一句错话不能讲,否则,以后情天天擦屁股了。
    见白向伟出来,姚子平嗓门更大了:“你们还是不是要解决问题?都静一静,静一静,白书记是从省机关下来的,懂政策,有水平,刚刚上任,什么人都不见,什么工作都放下,专门出来见大家,这种一心为民的好官,大家以前见过?下面,请白书记做重要指示。”
    白向伟说:“我这不是什么指示,我更不是掐指能断阴阳的包公,但既然大家来找市委,就说明对党是信任的。大款也好,普通市民也好,都是公民,都受法律保护,我们发展经济的目的是干什么,就是使大家都尽快地富起来,都成为大款!可要是违犯了法律,那就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多有钱,都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大家要是还相信我,就推出代表,进去把所有情况全讲出来,其他人,都先解散回去。”
    有个工人高声喊道:“你会替我们这些下岗工人说话,我们可是什么好处都给不了你的?”
    立马,有不少人跟着附和。
    白向伟:“会不会,大家并不是想看我怎么说,而是想看怎么做的,对不对?”
    “对!”
    显然,工人们被白向伟给感染了。商量一阵,推出几个代表后,听话地散了。在松口气的同时,白向伟也在心里感叹,多好的百姓啊!不管哪个当官的,只要良心还在,都应该为他们多想一些、多做一些的。
    刘奇也是代表之一,在会议室,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唉,下岗工人,太难了……过去,大家可都是对国家建设做出贡献的。”接下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开成了对瑞雪公司的揭批会,什么用钱铺路偷税漏税了,什么偷工减料坑骗消费者了等等,几乎全都是猜想和道听途说,被紧急叫来的瑞雪公司副总赵小冬,早涨红了脸,几次生气地要站起来辩解,都被白向伟给制止住了。似乎大家更多的是要诉说,是要有人平等的倾听,话说出来,也就平静了许多。在白向伟答应对大家提出的问题进行调查后,都通情达理地站了起来。
    事情平稳解决,姚子平自然不甘寂寞。
    “以前遇到这种事,市委、市政府两边都要被缠得头痛多少天,最后,还得动警察,白书记一来,就几句话,问题圆满解决,真是一级是一级的水平!”
    白向伟尽力压住厌恶之情,纵然拍马,也要看个时候,看个氛围,看个心情,像这种直不隆咚的,也不知道是在履行“工作职责”,求得完成“任务”,还是就是这种水平。
    白向伟说:“刘市长也是从省机关下来的。”
    姚子平马上切转话题,这使白向伟感到,眼前此人,并非是不开窍,姚子平说:“白书记光看了个时代大道铺的烂摊子,在市中心,还有个同样宏伟的时代广场呢,占地五百多亩,一口想吃个天,可惜没有那么大的嘴。”
    白向伟有点不解:“为什么不能集中财力完成一个?”
    “政治上的事,白书记清楚,挖到篮子里才是菜,走一步、是一步,基础打得再好,政绩显现不出来,落到后头,还不是白白给别人做了一盘菜。您知道,此前,市里为什么疯了似的提干部?”
    白向伟不露声色地道:“你说呢?”
    姚子平说:“传言,刘市长是要和乐水市的张文江书记交换任职的,所以,忙着把后事定下来。这样,即使自己离开了临河,日后回来,咳嗽一声,也是满天落雨。哼,可惜!”
    白向伟有意想多摸一些临河的情况,笑着拍了拍椅靠,说:“看来,我这书记的位置,也不是那么顺顺当当好坐的喽。”
    第17节:政治被动(5)
    姚子平说:“盘根错节,多年经营,所有的重要岗位,刘沉全安排成了自己的人。”
    “也可以说,他们都是党的干部。”
    “白书记虽然来过临河,但临河这个地方水深,是需要扎下猛子,才能嗅出味道的。谁如果知恩不图报,不需顶上来撤,光大家的唾沫星子,就会把人给淹死的。”
    白向伟虽然对刘沉心里不痛快,但并不想让下属来钻这个空子,更不想让眼前这个人从中看出些什么,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一旦让他拣到句话,说不定,转身又会跑去献给刘沉请功摆好。他站起身,踱了几步,说:“临河这几年,从一个交通、资源都不占优势的落后市,一下子冲到全省人均经济产值的前三名,省委对刘沉同志的工作,还是给予充分肯定的。今天,肖书记单独约见刘沉同志谈话,更说明了这一点。”
    姚子平眼皮飞快地掀起,望了白向伟一下,又飞快地落了下去,嘴角微微一挑,没有说话。他在心里感到委屈,自己已经给白向伟贡献了那么多,而白向伟还是没有信任自己。
    连白向伟都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扯官腔,既然充分肯定,各项任职条件又都具备,为什么不用起来?他随手从身后的书柜里抽出一本临河地方志翻了一下,今天,必须彻底封住姚子平的嘴。“刘沉同志没下来之前,我们就熟悉,他做事往往有独到的考虑。我下临河前,也是沈均书记代表肖光书记和我谈的话。”
    姚子平失望明显地刻在脸上,甚至有点后悔,看看表,十点多了,上午再去四大班子转,时间已经不允许,正在考虑是不是退出去的时候,传来清晰明快的敲门声。
    显然,这是一个对自己充满自信的人。
    白向伟客气地说:“请进。”
    姚子平起身要去开门,门已经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何燕。到底是主持人出身,那份特有的大方,是常人所没法比的。
    “白书记,我可是不召自到,不知冒昧不冒昧?”
    “到哪里,谁敢说我们的女英雄冒昧?”
    何燕“吞儿”地一笑,说:“这么说,白书记看到过我的那些报道?”
    “深夜独闯小造纸厂,被不法分子暗算,仍舍生忘死不肯丢掉拍的录像带,电视、报纸铺天盖地,想不知道,都没有办法。”
    “我这人,天生就喜欢冒险。现在,终于可以大刀阔斧地查他们了。”
    “经济发展了,但没有了青山绿水,没有可供呼吸的新鲜空气,自己把自己挤对的不愿在家乡呆,那就得不偿失。”
    “有白书记这句话,我们心里就有底了。有的领导可不这样想,只崇拜gdp,政绩一出来,拍屁股升官走人,把自己给移民了,哪里管你有什么青山绿水没有?若不是有这种私下的默许和保护,污染源都是死摆在那里的东西,有多少清除不了。”
    白向伟不能不承认何燕说的有道( 欲望之舟  ./304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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