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毕业的。别人都说我诗人。” 看来我们国家大有必要推行标准普通话教育,或者,诗人最爱使用省略句,自古以来就是。李白的诗《将进酒》第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明明从天上来,却偏偏省去“从”字尚可不被误解,可是这“别人都说我诗人”听起来为“别人都说我是人”,孟雪暗笑,有必要强调自己是人吗?没有人说他是动物吧?! 他又从桌上的纸公文袋里取出两本薄薄的书,送到孟雪面前。 “真正科班出身的!”孟雪翻着诗集,偶尔几句,读来情感丰富,如冰山放在锅里煮沸,到后来满得溢出锅沿。书皮却和自己刚刚出版的书大相径庭,怎么都找不到重要的出版信息:哪家出版社出的书? 他解释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出资,帮我买的书号出的诗集……” “还要自己买书号?”孟雪大吃一惊,“出版社不是给稿酬吗?” “那是最好的方式,”他说,望着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为作家的女人,对出书的知识还是这般“chu女”,便说道: “现在出书有三种方式,第一种书要有一定的市场效应,出版社盈利付稿酬,风险出版社承担;第二种书市场难测,作者自己出资,利益和风险共担;第三种书完全是买来书号,作者自己承担一切。” “第三种最不可取,没什么必要……”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手里的书立起来,却也挽留不住声音在空气里扩散传播。在他精辟的总结中,孟雪的书属于第一类,诗人的书属于第三类,再笨的人也会意识到孟雪的话的意思是手里的书根本没有出版的必要。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孟雪的书比诗人的书水平高,高在有市场,高在出版社付稿酬……无意中把自己和他作了个比较,像自行车的脚踏板,踩下一个,衬托抬高的那一个。 “不,许多文人驾驭文字一辈子了,把自己的一生心血凝缩成书,想得到社会的认可,当然,也有些人是为了晋升职称。”他坦然地说了这句话,眼睛眨了一下说:“我们报社的老编辑说你‘在自己的理科专业领域都是博士了,还要在文学领域占一块高地,哼,真他妈的,抢我们的饭碗’!” 孟雪不知道他的报社里真有编辑这样“关心”自己,还是他有意变相回击自己刚才无意的贬低。这样的让人羡慕的骂声,她还真希望多一些。现在的文人似乎是这样:读者的骂声和作者的知名度成正比。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我们不都见过泼妇骂街吗?声音越高,围观的人就越多。现在人的思维也都逆转,狗咬人不是新闻,而人咬狗,可要环球转载了。这个时候,下午竞聘中层干部的失落,晚上和夫君的口角,都被这饱含妒忌的“他妈的”挤到两侧,靠边站了。她开心地笑了:自己有能够让人嫉妒的东西总比没有人嫉妒好。 此时,他的身子向前探来,一手侧面挡嘴边,好似小孩子附耳朵传悄悄话样,声音假假地问: “‘高贵女人’是你的亲身经历吧?” 孟雪还以为他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小道消息发布,原来是这个问题。她瞬间集中的精神霎时放松下来,笑笑说道:“在网上,很多的人问我这个问题,我有两个回答,你看哪个好?” 他点点头。 “第一种,说不是我的亲身经历——你不会相信,因为我是理科学生,没有经过正规文科训练,没有真实经历,我写不出来;说是我的经历——我自己都不相信,回头看看,这是我写的书吗?”孟雪没做任何语气的停顿,一口气说下去,“第二种,《西游记》你知道吧?那孙悟空一会儿上天十万八千里,一会儿入地狱拜见阎王爷,难道写这本书的罗贯中也一定到天上飞飞,再到地狱瞧瞧,亲自体验一下才能写出来吗?!何况有谁进了地狱出来过?” 他哈哈大笑,露出了两颗虎牙——这张口里暗藏如此的杀机,孟雪暗叹,不经意间,自己的语言倒成了撬开虎口的铁棍,再瞧一下整张脸,仿佛温雅舒适的花园小区门口放着两口棺材。就在孟雪略一沉思的片刻,他收敛笑容太过超音速,面部肌肉显得僵硬,总算两只虎关进了密封笼子。他的身子向椅背仰去,恰巧一个微弱的声音奏响钢琴曲《爱的罗曼史》,他拿出手机接电话。  
三 职位竞聘(5)
“嗯,嗯,我正和‘高贵女人’在一起,”他说话的同时瞟了一眼孟雪,“气质很好,真不错,高贵……” 显然,电话里同样有个人在“关心”自己,可是他怎么把自己和作品中的“我”等同?作者不是彩色摄像机,作品当然不是生活实录!况且评价一个就坐在面前的陌生人,怎么不设任何防备?不管褒贬,至少应该避避为好。正想要不要把这个道理明示给他的时候,自己的手机也大吵了起来。 “老婆,你在哪里啊?”电话里陈忱说,“我接你去,啊?” “谢谢,不用!不敢劳您大驾!”孟雪被人羡慕的轻松心情,突然被龙卷风卷走,从一种自我营造的超脱中回归现实,她声音冰冷地说。还嫌声音不够冷,索性再降低二十度,又补充道:“在约会,哼!和男人!” 说罢,不等对方回答,就挂断手机。心底掠过胜利的喜悦,仿佛才从战场上凯旋而归的将军。 “你的老公吗?” 这才意识到对面还有一个他。没等回答,手机又大唱起来,她按断电话。目光从手机屏幕转过来,欲言不得不止——老公又发来短信息:老婆,我知道你有本事,学历高,你在我们家里当领导行不行?我和儿子绝对服从你!儿子哭着找妈妈,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孩子是夫妻二人一方要另一方的杀手锏,是拴住两个蚂蚱那条绳中间的结。此时的孟雪仿佛马戏团上演的倒圆台飞车演员,狂奔一阵,终于要在地心的引力作用下,回到地面起点。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 “对不起,我有点事情,要先走。” “这么快就走了?”他惊疑地问,看到孟雪的神色已成定局,说道,“哪天我还请你啊?” 孟雪不置可否,留下一个微笑,转身离去。头脑里留下的是方国豪站起来的模样,上身长下身短,那外形不怎么准确,好似在娘胎里比例没打好,只可惜人不能回炉重造。内心闪过窃笑后,心里最牵挂的是儿子。人是个很奇怪的动物,刚刚生出小孩子的时候,如释重负,根本没什么感情,看着月子里还没有人样的小孩,就像看着小猫小狗一样,好玩。随着孩子的长大,感情就在自己一天天的辛苦哺育中加深了,到了现在,什么都可以放弃,惟独不能苦了孩子! 母性的伟大就在于为了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块肉,可以委屈自己。孟雪上了陈忱开来的桑塔纳2000型车,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嘴巴紧闭,故作木然,脑子里却在思虑着离开家门时的脸色能否和现在的阴沉对接起来,在胸中搜刮已经散尽的愤怒,就好比把捻灭的蜡烛重新点燃一样。难怪陈忱狂吹自己,这辆私家车就是他的能力最好的证明,仿佛一个美女的脸上长了一颗硕大的黑痣,耀眼夺目。他从来就不是个“守株待兔”拿死工资的人,在事业单位里,外面频频接项目,于是乎,欲比同事们提前奔入“小康”,拥有五“子”中的四“子”——房子、车子、儿子、票子、位子(置)。目前,五子缺一:位子(置)还没有,好像五行(金木水火土)缺火一样。他自己上蹿下跳,换了个单位,开始谋划“位子(置)”了。 “老婆,”陈忱边开车边说道,“你就是我和儿子的领导!” 那口气宛如日本武士向天皇效忠一样的坚定,把孟雪逗乐了。她故作嗔怪的语气说道:“谁要给你们当领导啊?没竞聘上就没竞聘上,你以为我是为了当领导啊?我是想让自己的价值充分体现出来。需要伯乐相马和马跑的环境!” “这个你不要急!”陈忱说,“看看你老公我的,我当了科长,你就是科长老婆;我当了处长,你就是处长夫人;我当了厅长,你就是厅长太太……总之,你给我当领导,我领导一群人,你就可统领千军万马了!” 孟雪再也绷不住还在气恼的脸,咧开不争气的嘴,笑了。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要通过男人征服世界,”陈忱笑着说道,“傻老婆,你只管帮我带好儿子就行了,干吗自己那么累呢?有我去奋斗,你靠着我就行了……” 看到孟雪布满笑意的脸就在自己的话语中土崩瓦解,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没办法,走到哪里都想当主角,那主角那么好当吗?你看看,你现在的日子多轻松啊,有多少女人梦寐以求啊。” “这不是我的追求,”孟雪忍不住打断他,“难道我就这样让自己浪费了不成?” “唉,没办法,不怕累,你就继续奋斗吧。”陈忱说,“我挂免战牌,赶快回家,儿子在哭。再说你明天不是要参加学校的迎接新博士生活动吗?” 求职和求学,在孟雪这里,仿佛厨师同时养着两个炉灶,一个星星余火欲灭,另一个点点余火复燃,那么燃着的理应添柴加料。她默默无言,明天的活动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他们竞聘的结果呢。 “哎,”陈忱突然笑着说道,“你这样最好了,嗯,沉默是金,成熟!稳重!这是当官的必备条件……” 哼!孟雪暗叹:根据你的理论,难道官做得越大的人最好都装成哑巴不成? 车里充满沉寂,车外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仿佛被扬声器放大一百倍,失真得特别刺耳。孟雪无言,没有听众热烈的掌声回报,陈忱也无法继续单口相声。突然,车戛然而止,差一点撞到前面一辆车,原来遇到红绿灯。陈忱大笑,孟雪恨恨地瞟了他一眼:没碰上万幸,还笑得出来!他却说道:“你看!”  
三 职位竞聘(6)
孟雪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一辆奔驰600车后尾部写着:“别吻我,我怕修。”多么形象风趣的拟人手法,一丝笑意在孟雪嘴角掠过。仅这一扫而过的内心流露也没有逃过陈忱的余光。 “老婆,”他说,“你给我一点阳光,我就灿烂,我给你讲个笑话,听不听啊?” 孟雪不置可否。陈忱继续说道:“有个老农发财致富了,进城大采购,买什么好呢,看到满街都是桑塔纳2000,他想,真不错,这么好的东西才两千元,于是,他来到一家汽车销售商店,不眨眼就甩出两千元给销售小姐:买车!小姐说:‘不够。’老农吃惊地大叫:‘什么?不是明明写着:桑塔纳2000元吗?小姐很火,说道:‘还有更便宜的,你看隔壁,奔驰,才六百呢!去吧。’” 再也掩饰不住,尽管孟雪的上唇和下唇好像被双面胶粘住,声音还是从鼻孔奔流直下,闷雷一样,可终究是陈忱努力的结果。他想,那《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为博得晴雯破啼一笑,损失了数把好纸扇,自己博得老婆脸色的阴转晴,没有任何物质的损失,只把别人的笑话复述过来,比那贾宝玉高明多了。想罢,自己大笑,到家了。 孟雪进入家门,保姆正在沙发上和儿子画着什么。只听到保姆问小孩子: “妈妈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孩子回答:“女的。” 保姆又问:“妈妈是公的还是母的?” 小孩子回答:“母的。” 保姆又问:“妈妈是雄的还是雌的?” 小孩子回答:“雌的。” 孟雪脱掉皮鞋换好拖鞋,走到他们身边,听得眉头紧皱。 “都教他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保姆指着图画上的花忙说道:“小孩子问我说:这是雌的?那个是雄的?我认不出来,动物还能认得出来,所以就举例子……”忽然发现自己走嘴,才说了主人母的、雌的还不够,现在又骂她动物,小保姆伸了下舌头,紧急刹车。 孟雪的眼睛瞄了一下那画中的几朵小花,这植物不比动物,不具有明显的第二性征,就连自己的生化专业与生物如此孪生,也看不出花的雌雄,更何况一个小保姆?孟雪哑然,惊叹儿子这小小的年纪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很高兴,抱起儿子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聪明的孩子,妈妈将来送你去哈佛大学……” 儿子却问道:“妈妈,姐姐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我是‘成功’,你是‘失败’,对吗?” “儿子,你干什么呀?”孟雪正踌躇着不知道如何回答孩子,背后传来陈忱的嗔怪声音。“妈妈今天的失败,是为了明天的成功,不过,要成功还得修炼自己……” 刚才陈忱去停车场放好车子,迟孟雪一会儿上楼,恰逢听到孟雪和儿子的对话。儿子的话本来就如一根钉子钉在心上,丈夫的话无疑一把锤子朝那根钉子猛击一下,孟雪的心痛极了。把儿子放在地板上,小孩子跑向爸爸,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陈忱,转身,上楼,只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个世界所抛弃,犹如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隔窗观望那个温暖美妙的世界。  
四 做人与做事(1)
早晨,太阳并没有从西方升起,世界依旧如涂了水泥漆的墙壁,平静地任时间光滑溜走。要不是儿子吵着要撒尿,孟雪真不情愿离开温软的席梦思床。卫生间里,照例被陈忱先占领。从和他结婚以来到如今,他养成一个不容任何人侵犯的习惯,早晨起来必定和马桶亲密接触一番,还不能忘记手中必须捧本书,哪管书上是金光闪闪的“世界大餐”,也要眼睛浏览着,才能够畅快淋漓地排泄体内污秽。从大学毕业后,他几乎和书绝缘了,这马桶却成了温习文字的课堂,尽管自己创造的废气时时冲击着淡淡的油墨香味,这混杂的气味刺激他每天的赚钱意识和心态的平和。而孟雪恰好相反,坐在马桶上,平心静气,绝不沾染任何文字的东西,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属于自己,思绪飞奔如同在互联网络上驰骋,她的小说构思就诞生在马桶上面。此时,小孩子正在撒尿,看着那弧线“哗哗”落在瓷砖地面上,四处飞溅,说:“像音乐喷泉。”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小孩子撒完尿后说:“音乐喷泉没电了!”这卫生间真是个绝好的地方,成了创造财富的摇篮,制造天才的圣地,如果幼稚园办在这里,还不知道要诞生多少个“爱迪生”、“贝多芬”、“莫泊桑”、“比尔?盖茨”呢。 本该到院里去上班,中途孟雪折回去了学校,竞聘的事情已经伴随昨夜进了火葬场般,化作子虚乌有的云烟,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固化形体可查,大脑却如反刍动物牛的胃,反复咀嚼,特别是所评的分数。时下流行歌曲大奖赛评分、模特大赛评分,不料想,当官求职位也实行评分制!有道是: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小命根。学校里的学生修满学分,混得个文凭,钱钟书在《围城》里称有亚当、夏娃下身的那片树叶的功用;这工作中考得一纸任命书,不就是件背心、短裤了?即便是,也褴褛难堪,系统的学校教育不过是遮羞布的编织过程,而竞聘这缺胳膊、没腿的半成品,更谈不上登大雅之堂。 走在大学的校园里,更令她迷惑的是,大学里分门别类设置了许多专业,理工科类的传统的专业机电、机械、土建、化工啦,还有新兴的计算机科学;文科类的金融、财会、外语……专业如同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只是奇怪,为什么大学里偏偏没有设置“当官”的专业,而每个学生毕业后都要求职,求升职位,而“职位”却遍布全球。猛然间觉悟《谁动了我的奶酪》之所以风靡全球,完全是钻了学校课程教育的漏洞。 “你好,孟雪!” 伴着自行车的声音,涂颖祎从背后赶来,下车和孟雪一同走。 “竞聘结果怎么样?”涂颖祎问,孟雪就怕这句话,好比自己被人捉奸在床,满脸羞愧,昨天临场前表现给涂颖祎的自信,全被沸腾的血液冲淡了,面前好像一个电暖器烤着,热烘烘的,她甚至不敢看涂颖祎,怕她挖掘自己的隐疾,目视前方,仿佛在和空气说话。 “你看,我现在又来读博士,”孟雪的借口像皇帝的新装,漂亮得让人一眼看穿赤身裸体,“哪里有时间当领导啊。” “哦。”涂颖祎若有所思,继而安慰道:“其实没事情的,在上海,博士的工资待遇都很高的,有个洋博士待遇更高……” “是吗?”孟雪不经意地应允。脸上的火逐渐退却,“什么?洋博士更高?” “是啊,你看杨博士,他回国后,直接是系的副主任,没经过副科级、科级的爬楼梯,”涂颖祎说,“系副主任本身就是副处级了。并且‘海归派’还有额外的科研经费和生活补贴呢。” 涂颖祎的口气极其羡慕,巴不得立刻给自己授予“洋博士”帽,就如“t”形舞台的冠军小姐给自己加冕一样。圆溜溜的瞳孔涨满渴望,好像一只猫悄悄地匍匐在地,远远地盯着老鼠,只等纵身一跃,立抓目标。唉,难道追求的就是这些吗?在国内镀了这么多年的“金”还不够吗?一定要到国外再镀一层“金”?难道国外的“金”是“足金”,国内的金就“成色不足”吗?!孟雪心底掠过一阵悲哀,心好像被谁的大手攥紧了一样难受无比。她不再言语,和涂颖祎默默走进研究所。 路过剧毒药品柜,涂颖祎驻足,目光停在那里探寻着,好像柜子里陈列的不是几克甚至几毫克就能杀死人的化学药剂,而是闪着诱人的光泽的珠宝专柜。惹得孟雪的目光也跟随她转动。 “你已经开始了?”孟雪放下手提袋,来到涂颖祎身边,“你可真抓紧时间啊。” “要抓紧啊,”涂颖祎目光仍没有离开那一瓶瓶标有骷髅头的剧毒试剂,“高教授说,我这个课题足够做博士论文的了,我现在就开始做实验了。” “可你入学考试还没进行呢……” “那有什么关系?到头来要的是科研成果。” “也对!” 孟雪赞同涂颖祎的同时,一种惭愧掠过心海,看看人家!自己还在为那微不足道的官位烦恼着。她坐下来,窗外是一棵巨大的榕树,那软软的胡须随风飘扬着,她的心也随着它们动荡不安。可是,她想,读了书,修了学位,到头来还不是要找到一个能够体现自己价值的位置?自己的人生定位又在哪里呢? 迎新会就要开始,会议室的四周排紧桌子,桌子上是橘子、糖果、瓜子,像杂货摊儿。工作人员和硕士生已经坐满,高教授也已经就座,杨博士坐在高教授旁边,如同刘备身边的关羽,商欣怡也来了,坐在杨博士身边,正盯着孟雪,目光仿佛被醋浸泡过,炯炯有神中散发着浓烈的酸气。孟雪暗叹:好人好事如此相对,对你是好事,对她却是坏事;对你当一回好人,对她却当了一回坏人。有心让杨博士早日比翼齐飞,却树了个“情敌”,这媒婆做的,仿佛捡了钱包被人家误认为贼一样,辩解过后总还会存盗窃嫌疑。孟雪和涂颖祎拣了他们同侧的位子坐下来,也融入大家的“打杂儿”喜好,吃水果瓜子。此时,杨博士宣布,迎新会开始,高教授讲话:  
四 做人与做事(2)
“今天我们这个迎新会,实际上就是个聊天会。别看我们现在吃吃喝喝,看起来很颓废,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侃大山,第一句话总是那么没有价值:‘你今天头发长了,你这衣服真漂亮……’其实,昨天和今天的头发又能相差多少呢?从这些简单无聊的话题聊起来,自然过渡到学术上来,才有你今天的实验数据如何的主题。如果你劈头盖脸张口就问:‘你的实验数据如何?’对方很突兀:‘关你屁事,调查户口啊?!’实际上这是一种沟通和协调。在英国熊彪所在的大学里有个茶馆,那里总是有很多人,边品茶边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出个博士来……” 众人不约同乐,孟雪想起昨天餐桌上的学术讨论,笑着对涂颖祎说道:“英国的博士是茶桌上‘喝’出来的,中国的博士是餐桌上‘吃’出来的,这‘喝’和‘吃’到底哪个更文明呢?可‘喝出来的’洋博士就是比‘吃出来的’土博士更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优越的生存条件……” 涂颖祎不禁哑然失笑,又听高教授说:“聊天,是个思考的过程,想好了再去做,就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们有些人,天天忙忙碌碌,心里的安慰——我时时都在做。可是效果呢?日本人是这样,时时刻刻都不停,实验做到深夜一两点,大脑都麻木了,手还在忙着。和日本人不同的是英国人更多的是思考,协作……” 原来这不成文的为人关系之道并非中国人的专利,也没有前几年大批特批的“拉关系,走后门”的坏名声,却是全世界最有效的沟通方式。沟通,顾名思义:有“沟”才会“通”,不“沟”就不“通”,这个词组从小学生起就读熟了,没想到到了博士生时的今天似乎才懂得去理解其中的涵义,好比一个饥饿的人猛餐一顿,胃快撑破的时候才想起该品品饭菜的滋味一样。丈夫陈忱的话像和尚手里的佛珠,一粒一粒在大脑里捻过:“……要懂得做人……” 如果说丈夫陈忱的话像小棒槌敲了脑壳一下,高教授的话无异一根带电的警棍猛然击在孟雪身上,痛苦过后是一种苍白的清醒。就连高教授这样一个在国内外学术界威望颇高的“做事”的人,也把“做人”的道理提到教育的日程中来,这不能不引起孟雪的思考。待高教授的话音落下,学生的节目开始后,孟雪压抑不住,移到高教授的座椅后旁侧,谦卑地躬身问道: “高教授,您刚才那席话对我的触动很大,请您说说,‘做人’重要还是‘做事’重要?” 高教授笑笑——他始终是这种和善的面孔对待每一个人。他说:“其实,我认为,一个人的情商和智商同等重要,特别是对有专业技能的人。”此时,商欣怡客气地让出椅子给孟雪,孟雪心内吃惊:“情敌”如此“大度”?!脸上再平常不过地说着感谢的客套话回敬她。那心情好像海底火山喷发,海面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动静一样。且听高教授继续说道: “这样的人,许多年来,做的都是‘人对物’的事情。‘物’无声音、无表情,更重要的是无思想的‘静物’,我们只要遵循自然规律,可随心所欲地处置,它没有反对,没有抗拒,没有愤怒……” 孟雪点头默认他的话的同时豁然觉出,自己竞聘的是管理人和物的职位!她说: “人对人……‘人’是有声音、有表情、有思想的‘动物’,一个‘动’字决定了千变万化,好比天上的云因为空气的流动而多姿多彩……” “对,”高教授肯定地说,“人的喜、怒、哀、乐的不确定性,美、丑、善、恶的评价标准的非统一性,最根本的是人的劣根性,有时‘嫉妒’二字犹如亲生儿子,总是备受青睐,又仿佛《封神演义》里的妖姬……然而,生活在世间的人们所面对的不只有‘物’,更多的还是‘人’,最简单的是‘父母’、‘兄弟’、‘夫妻’、‘子女’、‘同事’、‘朋友’、‘上下属’……这一切都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一出生的那一天,就开始在人的各种关系中穿梭了,习惯了就感觉不到,感觉不到不等于不存在啊。” “那是。”孟雪点头。 高教授接着说:“人的关系处理的最佳方式是自发,好比男人刮胡子,只要是人就没有‘苍蝇眼’看到三百六十度球体范围,不照镜子谁也看不到自己的脸,男人忍痛刮胡子是为了别人看自己舒服;也好比女人不吝啬重金不惜时光化妆一样,离开镜子,都是为了别人赏心悦目。也就是要有这样的主动奉献精神……” 说罢,他笑了,孟雪也笑了,旁边的几个研究生也被他风趣幽默恰当的比喻逗笑了。 聚会后,研究所工作人员去打保龄球,孟雪是在职博士生,于是乎和“工作人员”攀上个同姓的远房亲戚,有幸和他们同去。 jmes也来了,他是商欣怡那个“东方咨询公司”的员工,自然被她邀请,而他们和杨博士还有孟雪刚好在一个球道。从来自美国的jmes和到过日本的杨博士的玩球姿势来看,他们同样具有专业水准。保龄球在国外已经风行很久了,在中国从兴起到现在,几年内就过了“发烧友”的时期,如今流行的东西必不会长久,好像原子弹爆炸,释放全部能量的瞬间是壮阔的,然后一片云烟即刻散尽。所以,偌大的保龄球馆只有他们所的人员在玩。此时,杨博士抛球,jmes站在他的身边,商欣怡走过来,坐到孟雪的椅子边上。杨博士一球击倒十个瓶子。  
四 做人与做事(3)
“不错!”商欣怡赞叹道。然后回过头来对孟雪说道: “我和杨博士是大学本科时的同学。” 孟雪什么问题都没问,就得到一系列的答案,好比糊涂的老师没发考卷就把答案给了学生。只听商欣怡继续解答: “那个时候,他追求我,没想到现在倒成了我追求他了……哈……” 说罢,她笑了,笑得很自信,笑得孟雪浑身毛孔倒竖,俨然章鱼的触角,收收缩缩。自己懊悔,这个不称职的“情敌”做得真是亏了,如果是真的,她会毫不相让,一肚子的话要还击:“此一时彼一时也,谁叫你错过机会了呢?”“我们比赛,看谁能够把他弄到手?”……然而,她并没有说出这些话,和杨博士相识也有近十年了,友谊也同龄,从来没有情爱的碰撞产生激|情,否则结婚的就不是陈忱了。可是,这个女人的心眼儿好像缝衣针的针眼儿。这答案好像拳击运动员的两个大拳套在眼前晃来晃去。 孟雪微微一笑,说道:“噢,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杨博士早有意中人,害得我劳心费神帮他找女朋友呢!结果一个没找到。” 话一出口就后悔,声音送错了对象,这原本撒娇似的嗔怪给杨博士还能换回领情的“辛苦话”,可此时的商欣怡心内充满幸灾乐祸,目光斜下,宛如欧洲名画中那贵妇人冷傲的一瞥。妈的!身体另外一个影子骂道,你干吗这么快钻出来?怕憋死不成?这女人真该吊吊胃口,让她感到时刻存在的危机折磨! 此时,杨博士一个趔趄,险些滑倒,却跌倒在商欣怡眼里,压在她心里,她立刻站起身来,一步跨上球道,此时的杨博士两腿分叉稳如泰山地站立,正看jmes抛球。商欣怡一条手臂搭到杨博士的肩上,亲密得像“两人三足”,回头给孟雪诡秘的一笑。 有道是男人追求女人,如隔着一座山;女人追求男人,如隔着一层纸。男人不怕翻山越岭,女人却怕伤了手指头。今天看到了这样一个既不怕伤手指头,又肯翻山越岭的巾帼女子!孟雪已经明白两人的关系只差民政局那一纸证书了。即便是这样也大可不必在自己面前如此大肆渲染啊。聪明人一点就透,难道你还要继续表演床上游戏以证明真实性吗?想到这里,孟雪哑然失笑,心底一阵畅快,但见jmes知趣地把球道让给他俩,坐到孟雪身边。 “jmes; my i sk you question(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孟雪问。 “certinly(当然可以)!” jmes那橄榄球样的脸上露出微笑,一道雪白的牙齿,仿佛当空斩上一刀,把橄榄球一分为二。孟雪一向觉得美国人长得美极了,像玛丽莲?梦露、费?雯丽那些女演员的片子,自己家里的光碟一堆,时不时牛反刍似的拿出来再仔细“消化”一遍,就是那个靠牛奶漂白的麦考尔?杰克逊也是那么有魅力,怎就会眼前有这样难看的人呢?况且这外国人丑得可怜,让人第二眼看上去总会觉得那高高的鼻梁碍眼,不比中国人的丑,再丑也不过一张平平的白纸上挖出几个洞,表明那是眼睛、鼻子、嘴……这个世界上的人性弱点又是那么相似,飘洋过海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出口的代表“国粹”,所以是好东西,被人崇拜。崇洋媚外像天气预报卫星云图的动态预测:大陆崇拜香港、台湾,香港、台湾崇拜日本,日本崇拜欧洲,欧洲崇拜美国……时下国人特崇拜“进口”产品,什么汽车、电冰箱、牙刷、牙膏啦,在市场上销售看好,不无道理的。 “how much did xinyi shng py you ech month(商欣怡付你的月薪是多少)?”孟雪问。 “h……tht is my secret(哦,保密)!” jmes嗫嚅地回答。孟雪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国际交往的大忌。中国人一见面打招呼常用语是:“你吃了吗?”哪管你才从厕所出来,外国人听到这句话以为你要请他吃饭呢;要么就是:“在哪儿工作?”像交警逮到违章的司机,要出驾驶证后的第二句问话,更像警察提审犯人,明明早知道对方的职业偏偏让他再说一遍;还有就是:“工资多少?”中国人不过是随意问问以示关怀,而外国人,特别是欧美人还以为你是国际刑警探听个人隐私呢。 “i know miss jne(我认识一位珍妮小姐)。”孟雪转换话题,给自己个台阶,“she comes from cliforni of meric(她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 “relly(是吗)?” jmes手抚着下巴问道。 “i invite her to my institute for improving our spoken english twice month(我邀请她每个月给我们上两次英语口语课)。”孟雪想起去年组织研究院的年轻人提升英语水平的事情。 “would you like to give me chnce to tech english or be privte english techer(你能提供给我一个机会教英语或者当家庭英语教师)?” jmes问道,灰色的眼睛里似乎增添了好几层东方人才有的黑色。 jmes的这句问话让孟雪大为吃惊。如今有美国人到中国当“洋打工”,却还有那么多的中国人争着去国外“打洋工”。看来美国也不是什么享受的天堂,无论在哪里都需要自己的努力。手不动,口不动在哪里都会饿死;手动,口动在哪里都能活着。可是,涂颖祎却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来榕为了实现曲线飞越大洋去彼岸,不知道她听到jmes的话做何感想?忽觉,难道商欣怡的咨询公司效益不好?干吗他还要找家庭教师的职业?嗯,商欣怡,她想,帮他jmes找个另外的职业,釜底抽商欣怡的薪!又一想,无冤无仇的,仅为了商欣怡的几句话就如此?于是,孟雪说道:  
四 做人与做事(4)
“when you sy goodbye to xinyi shng‘s compny; i will introduce you full…time job(当你离开商欣怡的公司的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份全职的工作)。” “ok。” 此时发现涂颖祎正在和高教授坐在另外一个球道边的椅子上,刚好还空个位置,孟雪索性走到那个位置坐下。多和高教授接触总没有坏处。但见涂颖祎柔柔弱弱的样子,眼含泪光,愁眉苦脸。 “我到这里一个月了,房子没有,两岁的孩子没办法接过来……” 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声音哽咽。 高教授只说了三个字:“别着急。”没有任何的许诺。 “要么,你住我的宿舍,”孟雪说道,“博士生都是一个人套间,公寓式的,我在家里住。” 此时,高教授被杨博士叫去,好像在商量什么。孟雪继续对涂颖祎说:“博士生公寓每个月交六十元,水费、电费自己根据电表付账。” 涂颖祎没吭声,没有任何感谢的表示,心里奇怪:同学帮忙还要钱!孟雪想,这都是交给学校里的以及每个月的花销,又不是自己赚她的钱。难道要我租房子给你住?天底下美女占尽好色男人的便宜,可是提供房子的偏偏是不图色、不图利,恩不图报、债不图还的女人,如果还用对待男人的心态去面对,犹如刹车失灵。难怪有人总结了男人和女人的价值观:女人愿意拿两元钱买价值三元钱她并不需要的东西;男人宁可花三元钱买价值两元钱他需要的东西,看来占便宜是女人与生俱来的本色!孟雪见帮人不成倒惹了财迷的嫌疑,暗自告诫自己:思想错位要不得哦,做人可千万不能这样。第一次品尝到“做人”不成功给别人带来的嫌恶。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夜深人静,孟雪上楼,陈忱正在露台上的摇椅上斜躺着。天在月色的映照下,像才涂过液体油的皮鞋,又黑又亮,远处黛色的青山轮廓朦胧,近处江滨灯火辉煌,波光点点,一条灯光相缀的彩桥横跨大江南北,好美的夜色。她走到他身边,他一把拉她到怀里,看着孟雪一身的疲惫,说道:“你看这风景多美!( 女博士的风流韵事(连载完) ./18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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