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妆》276 后遗症

    “还活着……”柳妆的脑海中响起这个声音,又一次热泪盈眶。
    御医们拿出了女子绣花的耐心,终于小心翼翼地给彩虹儿处理好了伤口。
    彩虹儿的右边耳朵被涂了紫红色药水,头顶、耳朵和下巴又都被纱布缠了一圈。
    柳妆没有立马问“耳垂上的肉还会不会重新长出来”这种傻问题,而是先向御医们道谢,让他们回去休息,然后她和铁烧云一起守着彩虹儿。
    丫鬟们送了晚饭过来,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劝说沉浸在伤心情绪里的主子吃饭,于是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纠结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丫鬟鼓起勇气,轻声地劝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吃点儿东西吧,很晚了,不吃就没有力气照顾小少爷。”
    丫鬟的心情也挺难受的,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但是,出乎丫鬟意料之外的是——柳妆并没有拒绝吃饭这件事。
    柳妆食不知味地把一碗白米饭塞进肚子之后,就伸出手,主动小心翼翼地把彩虹儿从铁烧云的腿上抱起来,放进自己的怀抱里,所有的动作都在沉默中进行,没跟铁烧云说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也没有。
    铁烧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凝视着柳妆,但是柳妆并没有回视他,因为她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彩虹儿的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来分给他。
    铁烧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挥一下手,示意丫鬟们和侍卫们都出去。
    闲杂人等顿时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出,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了铁烧云、柳妆和昏睡的彩虹儿。
    御医给彩虹儿用了特殊的药,导致他一直在睡,同时在睡着的时候遗忘了疼痛。
    柳妆凝视着彩虹儿,铁烧云凝视着柳妆,忽然伸出手,覆上她的手背。
    柳妆下意识地想把手移开,但是没有成功,手反而被铁烧云捏得更紧,然后她就犹豫了,没再动。
    铁烧云叹一声气。
    柳妆听见了他的叹气,突然抬起头瞪着他,眼神不善。
    受苦的人是彩虹儿,烧饼本来应该保护好彩虹儿的,他没有做好分内之事,还有什么资格展示无奈?
    在彩虹儿右耳的伤口面前,他们这一对父母只有羞愧的份,无辜的是幼小的彩虹儿,不是他们俩。柳妆是这样气愤地想着的,因此眼神不善。
    “妆儿。”铁烧云终于开口,语气无奈地道:“我明白你在怎么想我,咱们现在把话说开,不要再置气。”
    柳妆使劲瞪他,瞪得眼眶发疼,眼泪又在眼睛里打转,哽咽道:“你先解释,彩虹儿的伤是怎么来的?遇见了刺客吗?为什么你没有保护好他?如果你明知军营并不十分安全,为什么你还要把彩虹儿带到那里去?”
    柳妆此时质问铁烧云,就像连续放箭一般,语气锋利。
    如果彩虹儿只是摔一跤,摔破一点皮或者留下一个乌青的印记,柳妆顶多心疼地抱着小家伙哄一哄,不会责怪到铁烧云身上,但是彩虹儿这次的伤偏偏严重到了让柳妆颠覆了她对铁烧云的信赖。
    在这之前,柳妆相信铁烧云,胜过了相信自己。
    类似于爬得越高,摔得越痛,顶级的信任被颠覆之后,一个人的心情跟跌进地狱差不多。
    “不是刺客,是鹰。”铁烧云用冷静的态度对柳妆解释,仿佛不介意柳妆语气中的锋利,然而实际上他的苦涩感觉只有他自己正在体会。
    原来,当时彩虹儿玩累了,正坐在一块草地上吃侍卫给他的烤肉,一边吃,一边好奇地看着士兵们练武,铁烧云当时正在检阅士兵们操练的成果,一只鹰忽然迅疾地俯冲下来,直直地冲着彩虹儿而来。侍卫们发现情况不对劲的时候,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去驱赶鹰,但是慢了一步,鹰的速度胜过了练武的人,它不仅在彩虹儿的耳垂上啄了一下,爪子还顺便抓走了彩虹儿手里的烤肉,完成一系列动作之后就越飞越高,逃之夭夭了。
    柳妆听完之后,情绪反而越来越冷静,瞪向铁烧云的怒火也冷却了,眼神仿佛化成了呆滞的冰。
    那只鹰应该是野生的,野生的动物为了争抢食物而伤人,这类似于天灾的不可抗力,何况鹰还长着强大的翅膀,在天空中飞来飞去,来去自如,逃走之后又根本让人无法在它的种群中把它认出来,要抓它来报仇也是难上加难。
    这样一只鸟,为了食物、出于本能而伤了彩虹儿。
    该责怪谁?该迁怒谁呢?
    柳妆满肚子的气都泄进了空气里,整个人满是无力感。
    “只伤到了彩虹儿,别人都没受伤吗?”柳妆问。
    铁烧云道:“没有。”
    “彩虹儿只伤到了耳朵吗?”柳妆又问,语气显得无力而落寞,眼神有些呆。
    铁烧云道:“伤口只有右边耳朵,但是他受了惊吓。”
    “没事,以后让彩虹儿戴个大一些的耳钉就好了。”柳妆话里的意思是轻松的,但是她的语气却是心不在焉的感觉,这话不知是在安慰谁?显然根本没有安慰的效果,因为她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彩虹儿的耳朵少了耳垂,怎么可能没事呢?这不仅仅是美观的问题。但是,柳妆在难过中又感到庆幸,幸好彩虹儿的伤口没有更多了,幸好小家伙还活着。
    因为彩虹儿还活着,所以柳妆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还活着,这会儿,她无比真切地感觉到,彩虹儿就相当于她的心脏。
    “我来抱他,你休息一会儿。”铁烧云一边开口,一边伸出手。
    但是,柳妆拒绝了他的好意。此时此刻,只有当她真切地抱着彩虹儿的时候,她才能放心,即使把彩虹儿交给铁烧云,她也不能完全放心了。
    虽然迁怒已经没了,但是后遗症却是留下了。
    到许久以后,不仅彩虹儿的右边耳朵上留下了伤疤,柳妆和铁烧云的夫妻关系也多了一个伤疤,而且这个伤疤属于尚未愈合的状态。
    ——
    时间的脚步来到五月初,柳妆准备回皇城去给柳霏送嫁,这几天正在收拾行李。
    “娘亲,这个好看吗?”
    彩虹儿右耳上穿了个耳洞,他此时正戴着新的耳钉来找柳妆品评。
    新耳钉是由柳妆聘请的老银匠专门为彩虹儿打造,由雪花银制成,是一朵兰花的样子,恰好遮住了那消失的耳垂遗留的位置。
    彩虹儿自从耳朵受伤之后,就发现了自己耳朵和别人耳朵的不同,于是他小小年纪就开始越来越关注美丑的问题了。那个伤不仅伤了他的身体,而且让他的性格也改变了。
    彩虹儿只戴一只耳钉,柳妆用双手握住他的肩膀,一边莞尔一笑,一边仔细打量,片刻之后,她笑道:“娘亲更喜欢昨天那只小马驹耳钉。”
    虽然别人把兰花比作君子,但是柳妆看见彩虹儿把兰花形状的耳钉戴在耳朵上时,她觉得有点别扭,毕竟彩虹儿的小脸肉呼呼的,比较适合走可爱路线,暂时还驾驭不了兰花这种特别的君子路线。
    “我现在就去换回来!”彩虹儿立马跑向柳妆的梳妆台,因为他有许多耳钉,专门存放在一个长盒子里,这个专门的盒子和柳妆的首饰盒并排摆着。
    彩虹儿需要努力爬到凳子上,才拿得到他的盒子。
    丫鬟要伸手扶他,却被他不耐烦地拒绝了。丫鬟们明显地感觉到,彩虹儿越来越不娇气了。她们觉得这样既好,又有点不好,因为小孩子不像小孩子了,脱离了天真可爱,变得像大人一样心思深沉了,这样一来,就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柳妆跟着走过去,亲手帮彩虹儿戴上小马驹形状的珊瑚耳钉。这是一匹红色的小马驹,属于汗血宝马的品种,汗血宝马是马中的佼佼者,柳妆喜欢这个耳钉主要是觉得它寓意挺好。
    彩虹儿侧着脸看了看镜子,也挺满意,然后不用柳妆抱他,他就自个儿手脚并用地从凳子上下来了,双脚灵活地踏到了地上。
    小家伙自从受伤之后,就时刻在心里提醒自己,要越变越强!千万不能软弱可欺!
    柳妆看破了他的小心思,却不点破,反而乐见其成。说实在话,她并没有刻意往越变越强的方向激励小家伙,这是小家伙自己悟出来的人生道理,使得柳妆因此感到惊喜,同时为他骄傲。
    彩虹儿成长中的点点滴滴在别人眼里可能只是稀松平常、微不足道的,但是在柳妆眼里却都是大事,值得她铭记心间!
    七天之后,他们回到了皇城。
    柳霏是五月二十日这一天成亲,柳妆不仅赶得及给她送嫁,而且还可以和久违的好友们相聚一段日子,这样挺快乐的。
    不过,柳仪、柳霏和管蘅都发现了柳妆的变化。
    柳霏心直口快地道:“咦?五姐姐以前总是把五姐夫挂在嘴边,今天怎么变了?刚才二姐姐在话中提到了二姐夫和五姐夫喝酒的事,五姐姐居然不接话,这真是奇哉怪哉!阿弥陀佛!”
    柳仪观察着柳妆的神情,没急着像柳霏那样追问。
    管蘅则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她觉得这肯定是因为柳妆和铁烧云之间出问题了,毕竟花无百日红,夫妻没有永久不闹矛盾的,就比如她自己,她几乎天天和李星白闹别扭,经常看见李星白就觉得烦躁,眼不见为净反而好一点。管蘅凑到柳妆的耳边,悄悄地问:“吵架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打他一顿?”
    柳妆一听,不由得把墨玉钩一般的眉越挑越高,端详着管蘅那无比真诚的脸,哭笑不得地道:“管蘅,你敢打他吗?”
    管蘅胸有成竹地道:“那怕什么?我花银子买通几个小孩子,让一群小孩子朝他扔稀泥和果子就行,难道他堂堂云亲王还会当众去跟几个小孩子计较吗?”
    柳妆忍不住赞道:“好主意!管蘅,你越来越精明、聪慧了!不过,我并没有要教训他的意思。”
    “咦?五姐姐居然不叫烧饼了,居然直接称呼五姐夫为他!”柳霏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睁着圆滚滚的大眼,表情相当惊讶,盯着柳妆看,几乎怀疑眼前这个柳妆是假的了。
    柳妆被她们的细心和好奇给弄得有些招架不住了,她在她们面前多说一句话就露出了马脚,于是她干脆选择坦白,说她和铁烧云之间确实出了点问题,还无奈地说:“我明白这样僵着很不好,但是我已经找不到以前那样全心全意相信他、依靠他的感觉了。”
    柳仪张开嘴唇,神情凝重,欲言又止。这是因为柳妆刚才说了她自己和铁烧云已经分床睡的事,柳妆晚上带彩虹儿睡小床,铁烧云独自睡他和柳妆的大床。这在细心的柳仪看来,绝不是小问题。
    柳仪柔声问:“五妹妹,你们只是因为彩虹儿意外受伤的事变成了这样吗?还有没有发生别的事?”
    柳妆摇摇头。
    事实上,自从彩虹儿的耳朵受伤之后,她整天忙着关心彩虹儿,几乎连看铁烧云几眼的次数都变得很少,渐渐地,她就为这种奇怪的现象找借口,认为是铁烧云越来越忙,夫妻二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然而,实际的情况却是:即使当铁烧云站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的目光也只是追随着彩虹儿,对铁烧云越来越吝啬,几乎不把自己的目光放他身上。
    然而,这种相处的小细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柳妆自个儿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柳仪因为许久不和柳妆一起生活,所以她也不知道柳妆的生活中还存在那种小细节,她皱起眉,心想:这就奇怪了。
    夫妻二人因为孩子的事而置气,她和胡子骄也偶尔有过,但是并不像柳妆和铁烧云的情况这样严重。柳妆和铁烧云以前那么琴瑟和鸣,现在居然分床睡,柳仪越想就越觉得这事太不对劲。夫妻关系走到这个地步,肯定还有别的问题。不过,私事太多了,又涉及到秘密,所以她不方便刨根问底地追问柳妆,只能轻轻地叹气,默默地在心里替柳妆忧虑。
    管蘅却是忽然红了眼,浮起泪光。每次一听到彩虹儿受伤的事,她就能想象到并且体会到柳妆有多么难受,然后她也跟着难受。
    柳妆不是祥林嫂,她几乎没有因为彩虹儿的伤疤而向别人诉过苦,而且她还尽量以乐观的态度去引导彩虹儿。这会子,她见管蘅忽然有大哭一场的趋势,顿时怀疑管蘅是不是也出现夫妻问题了,于是用说悄悄话的方式问:“管蘅,你也遇到麻烦了吗?需要我帮忙出主意吗?”
    管蘅摇摇头,努力地挤出假笑,还试图把眼泪憋回去,但最后还是失败了,她慌乱地用手绢擦眼角和鼻子。
    柳妆囧囧地看着管蘅的模样,调侃道:“你是不是生了朝朝之后,就天天跟朝朝学做表情了?”
    管蘅居然变得爱哭了!这在柳妆眼里真是稀罕事。
    好友久别重逢,越看越觉得对方变化真大!于是,几个人越聊越热闹,有说不完的话。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