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记》第五十九章

    这些时日身子累乏得很，车轱辘一响，眼皮子便往下坠去
    清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正是一片喧嚣，华灯初上，热闹非凡。
    又过了好一会儿，马车稳稳的停了下来，掀了帘子，浑身酸涩，扶着小丫头的手走了下来，一片白晃晃的布料，刺得我眼睛都不大睁得开。
    回了回神，若不是闵清川的那一张脸，我只怕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满府入目的白，难不成大哥真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叹。
    闵清川上前几步一身黑衣与刺目的雪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晓得是不是我眼神不好，总瞧着他的眼睛似乎大哭了一顿，红肿得厉害。
    是了，他兄弟没了，这兄弟情深的，哭一场也是应当的。
    “问雪”他不顾礼数当着一众下人一把将我抱住闷声道“对不起”
    面上一阵羞囊，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背“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了？走罢，进府再说，我想先去瞧瞧孩子”
    他依旧是不放手，从他怀里挣扎着出来，原本软虚虚的身子不晓得哪里来的气力，脚步也走得十分轻快，片刻功夫便到了我们住的院子，我的孩子，就在里头等着我呢！
    “三奶奶”玉蕊领着一群丫鬟婆子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她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抱住我的双脚哭道“对不起，三奶奶，是我没有照看好小公子，是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小公子”
    手上来了气力，赶紧伸手将她扶起来，安慰道“玉蕊，快些起来罢，没关系的，我这个做了母亲的都未必事事想得周全，你都还未曾当过母亲，能帮我带他，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别这样了”
    “不，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好了，我先去看看娃娃”说罢，绕过玉蕊径直的往内室去，里头凉的很，玉蕊也真是的，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晓得烧个炭盆子？便是盖着棉被，只怕也是有点凉的。
    穿过雪白的轻纱，跪在娃娃的摇椅前，看着那青白的小脸蛋笑道“睡得真香，娘回来了，几日不见，有没有想娘？”
    闵清川眼眶通红的跟了进来，半跪在我的身边“问雪”
    “嘘，孩子正睡得香呢，你声音轻一点，别吵醒他了”
    “他已经走了，孩子已经走了”闵清川说着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了下来
    伸手帮娃娃盖了盖被子，摸了摸娃娃冰凉僵硬的小脸蛋，低声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孩子就在这里，好好的睡着，能去那里？别乱说了，孩子，好好睡罢，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闵清川一把将我搂到怀中嚎啕大哭，一个劲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手里紧紧的握着小娃娃冰凉僵硬的小手，泪珠却是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他只是睡着了，只是睡着罢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醒一醒，娘回来了，娘回来了”心口揪着疼，这番疼意散得越来越快，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像是柳絮一般被风刮了起来，不晓得飘荡在何处去了
    飘荡了不晓得多久，眼前一阵刺目的光芒，缓缓的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位妇人
    “问雪？”
    闭上眼睛，细细的回忆了一番，原来是太太“太太”我这声音柔得像是那随时能断的风筝一般，大约是因着我才醒罢
    “醒了”接着映入眼帘的是闵清川的脸面“好些了么？”
    “我可是病了？”是了，我是病了，不然怎么满屋子都是药材的味道，挣扎着坐起身，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好多了”
    “那就好，可把娘给吓坏了，你没事儿便好”太太连着念了几声的佛祖
    闵清川帮我换了个枕头靠着对太太道“母亲，您这几日也辛苦了，不如回去歇着罢，这里我会照料她的”
    太太欣慰的点点头“那你可要好生的照顾她，缺什么只管去我那里拿去”说罢又是嘱咐了我好一番话这才起身离开。
    靠在闵清川的怀里，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汤药
    “我准备了些蜜饯”
    软软的摇了摇头“这汤药不苦，不必吃蜜饯”
    “孩子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莫再操心伤了身子”
    “孩子？”想了一会儿“好，我知道了，知道了”
    “好好歇一歇，过几日便会好起来的”
    “好”歇一歇我就便会好的
    “这件衣裳，我拿去烧给孩子”闵清川看着我手中的衣裳道
    渐渐的松开手，一件小袄子不晓得什么时候被我紧紧的攥着，眉头松开“烧了罢，这原本就是我给他缝制的，他一定是喜欢的”
    孩子，我的孩子……。
    冬天的日头打在身上，我却是没感受到一丝的暖意，靠在软榻上，借着玉蕊的力气将窗户推开“玉蕊，你瞧着这天气，只怕快要下雪了，总算是要下雪了”
    “是”玉蕊的声音之中依旧是带着弄弄的愧疚
    “你瞧，冬天来了，树叶都落尽了，只剩下了枯枝。明日春天，树叶又会回来的，玉蕊，你也放下罢，别再胡思乱想了，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这是他的宿命”我的孩子，你也别怪她，尘缘尽了也未必不是什么坏事儿，不必经历苦楚，不必历经劫难，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或许真的不是坏事儿。
    “三奶奶，风大，仔细吹着您”玉蕊伸手拉上窗户帮我紧了紧被角“奴婢命人在小厨房熬了些燕窝，您吃点罢”
    无力的靠在枕头上“玉蕊，你说，今日会下雪么？”许久未曾瞧见这样子的好天气了，只怕会下雪了，终于要迎来入冬的第一场雪了。
    “只怕今儿便会下雪，奶奶可是喜欢赏雪？待您身子好些，奴婢便伺候您去踏雪寻梅”
    艰难的露出一个笑容“好呀，踏雪寻梅，真是一副好景象，诗意得很，我虽读书不多，但也是想去附庸一番这个风雅的”
    “奶奶，您可能不晓得，咱们府里便有几颗番邦进贡的梅树，开出的花当真是好看得很呢”玉蕊眼中总算是泛出了一丝笑意“奴婢知道有几株年年都开得特别好，等您好些了奴婢便带您瞧去”
    “是么，有机会你要带我瞧瞧去”
    “爷”玉蕊超外头的人影欠了欠身便退到了一旁
    “今日觉着如何？”闵清川摘下披风扔在一边，径直的走了过来，在炭盆上头烤了烤手，这才握住我的“夫人可有按时的吃药？”
    玉蕊赶紧的回“是”
    手上传来一阵暖意，虚弱的宽慰道“我自然是按时吃药的，你今儿怎么这般早便回来了？”
    “想见你便着急着回来了，问雪，你一定要好起来，打起精神，振作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一齐去完成的”
    “好”
    “我今日在外头寻了几件好玩的小玩意，待你乖乖的用了晚膳我便拿给你瞧瞧”
    失力的躺在软榻上“如今你倒是越发像孩子了”
    孩子
    我的孩子
    想娘了罢？
    你一定想娘了，娘也想你。
    我的孩子，你别哭，娘就快过来陪你了
    闵清川板过我的脸认真道“不许你胡思乱想，好好的养身子”
    艰难的吸了吸气“我知道了”
    连着好几天的大雪，黑压压的，这严冬当真是冷得很，瞧着边上旺旺的炭火，依旧是感受不到意思的暖意，周围也是静得很。
    眨眨眼，我想说话，可身子飘得很，缓了好一会儿，耳边渐渐的听到了声响，嗓子像是被打通了一般，可我却不晓得该说什么？
    “问雪”
    我认得这是闵清川的声音
    “奶奶”
    这是玉蕊的声音
    后头的却是渐渐听不见了，眼前泛起了一阵漆黑的幕布，幕布渐渐的拉开，拉大，最终是一片漆黑。
    清净的梵音响彻云霄
    元神归位，六识渐渐的恢复过来
    “嫣儿”这声音仿佛穿越了时间的界限从头顶最亮的地方传了过来，继而将我拉了上去
    缓缓的睁开眼，入眼的便是娘亲那通红的双眼，张了张嘴“娘”从没想到还能再见着娘亲，真的很好
    娘亲一把抱住我哽咽到失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可算是醒过来了，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的孩子”
    室内一阵阵的低泣之声，弄得我亦是压抑得很，待娘亲将我松开，这才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的屋子，爹爹，大姐、姐夫，二姐，还有几个已经是大变模样的外甥，还有一个便是流彩了，二哥怎么不见了？平日间我醒来瞧见的第一个便应该是二哥的。
    “好了好了，女儿已经回来了，那便别再这般伤心了，倒是弄得女儿心里不好受”爹爹强行将娘亲跟我分离开来
    “小妹，你觉着如何？”大姐二姐走上前来关心道“可有元神不稳？”
    摇摇头“我觉着很好”便如酣睡过后一般，除了身子躺得隐约有些乏累，这元神从未觉着这般清透过，大约刚刚渡劫过的都是这般罢
    眼前画面恍惚过去，如此我十分清明，前尘种种，似似梦境
    如今，眼前的一片才是真实，梦醒了，我便不再纠结。
    娘亲止住泪珠，十分慈爱的摸了摸我的脑袋“既然觉着好，那必然是无碍了，赶紧去梳洗梳洗，外头众仙等了你好些时日了，让他们赶紧的参拜完就回去了”娘亲说罢便朝着他们一堆人道“你们都先出去罢，我有几句话要嘱咐嫣儿”
    待众人散尽，我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娘亲“娘，您要说甚？”
    娘亲眼睛又通红了起来“你个傻孩子，怎么这般傻，你说你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娘该怎么活呢？”
    “娘”我当年做了我该做的，后头的我倒是不大记得了，况且那时候，的确是没了别的法子可以让我避上一避
    “那日若不是沐尧上神及时赶到，娘真是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情！”
    蹙了蹙眉头“娘，您的意思是他救了我？”
    “自然是，当年若不是沐尧上神及时赶到，娘都不敢想”娘亲说罢又滚下泪来
    伸手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珠“娘，如今我安然无恙，您放心罢，莫要再哭了”
    娘亲抽噎了两声，这才平静了些“罢了罢了，如今只要你好好的，娘便活过来了，你赶紧先洗一洗身子，换一身衣裳出去，外头好些人等着你呢”
    越发不明了“这好端端的等着我作甚？又不是什么大日子，我倒是担待不起了”
    “傻孩子，你历劫完，如今已是飞身上神，他们自然是要过来瞧你的，那里担待不起了？”娘亲也不再与我废话，直接将我扔到池子里，一顿揉搓之后将我捞了出来，帮我穿戴整齐，挽好长发便领了出去。
    “上神”众人见我出来十分恭敬的给我行了个大礼，包括我的两位姐姐，额前微微发烫，尘世重重，原来我只是历了一个大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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