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幻曲》秋意寒 1

    中秋过后，秋意更浓，寒意也更甚。
    崖底的季节已经差不多接近初冬，三天三夜的排查还是找不到霍明洲的任何踪迹。可夏如幻并不死心，她为了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已经穿上了夹袄来抵御寒意，依旧带着手下的人翻遍了每一处灌木丛。她甚至已经极力劝服自己接受了霍明洲可能死去的事实，只是希望能找到他的尸骨。
    但是什么也没有，就连他的衣角，捆住他的铁链，这些东西统统都没有。
    三天复三天，三天复三天。
    月亮从满月一直变换到新月，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整个寒月宫的人都耗费在这里。九月初九的这天，夏如幻坐在崖底的大石上，枝头上最后的树叶已经落尽，枯黄的枝桠齐齐地指向天空。
    “方素，将所有的人手都撤回去吧，明天开始也不必再来了。”她的语气格外平缓，听不出一丝波澜。
    “宫主的意思是……”
    “不找了，可能他的尸体已经不在这里了。这半个多月来辛苦你们了，今晚回去你在石宫设宴，替我犒劳一下大家吧。”
    方素上前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如隐按住了肩膀，只好回道，“属下遵命。”
    寒月宫的手下接连离开，留下的只剩如隐和坐在大石上的夏如幻。她一直背对着众人，留下一道白色的背影，寒风吹动了她孱弱的身子，令她的肩膀颤动地更为厉害。
    如隐走近她，右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他知道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
    “我找不到他了，从他在我眼前消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再也找不到他了……”她感觉黑暗已经彻底包裹住自己，密不透风，连个喘息的机会也没有。“我一直抱着虚假的希望，也许他挂在崖壁上正等着我去救他，可是半个月的时间，我找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却连他的衣服都没有找到。我还期盼着他能回来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能为他起名字，能像以前一样继续陪在我的身边。但是现在看来这只能是我的一个美梦了。”
    夜晚的石宫里正是热闹，辛苦了半个多月，每个人都尽情放松着自己的情绪。尤其是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围在一起卖力地喝着酒大喊大叫，根本不会在意到夏如幻如今的心境。方素很是担心她，小心翼翼地刚走到她房门外，就听她有些严厉地命令落晨出去。落晨出来时红着眼圈，看到方素只是无奈地摇着头。
    很多伤痛即使感同身受，也无法与人分享。
    外面有多喧闹，心里就有多冷清。夏如幻听着那些喧闹的吆喝声源源不断地传进她的耳中，脑中仍是一片寂静。她躺在床上，手臂在另一半空床上不停地搜索，她想也许下一个瞬间就能摸到霍明洲温暖的手，然后整个人扎进他的怀抱。可是空荡荡的床上，除了她之外什么也没有。
    她的眼泪已经稀松平常，只要一想起霍明洲这个人就会无止境地流下去。空气中已经再也没有他的味道，妆台上他二人共用的梳子上还残留着他的些许头发。她站在他身后为他梳髻的时候还感慨过他的一头青丝比自己的还要好看，她曾满心喜悦地站在铜镜前为他戴正发冠，从镜子里看到两人依偎的样子，便以为那是永恒。
    还有很多很多说不清的回忆，就像她忘不掉自己头戴凤冠等待他掀开盖头时的忐忑，两人赤身裸体躺在同一张床上连话都不敢说的尴尬，他救回她后关心则乱的神情。
    她看着桌上摆着的宝剑，还有那一对红宝石的耳坠，手轻轻地拍着小腹，原来霍明洲留给她的只有这些了。
    又过了几天，表面上夏如幻的情绪已经稳定，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不少，即便眼下还是有些乌青证明她夜里没有睡好，但如此的状态已经比众人预想中要好得多。
    落晨见她心境慢慢开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也是敢提起冷清月的事。
    “宫主，落碧这些日子一直都侍奉在夫人左右，你想去看看她么？”
    夏如幻这才想起自裴府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冷清月，想起那日她的样子，只怕是同她一样彻底死了心，遂问道，“母亲她如今可好？”
    “属下也不清楚，只听落碧来报夫人回到了月馆，将裴蕴葬在了后院，好像……好像有些疯癫。”
    回想冷清月曾经的清冷气质不免让夏如幻感到唏嘘，即使是这样一个人还是不免被感情伤了心，过去在寒月宫里高高在上的她如今竟守着一座孤坟疯疯癫癫。
    出了寒月宫一路步行而去，看到月馆的招牌时才注意到客栈的大门紧锁。落晨上前叩门时，门前秋风吹卷起落叶，引得一阵萧瑟。只听吱呀一声，大门被打开，黑衣的德叔站的里面，两眼无神地打量着她二人。
    “你们找谁？”
    夏如幻对着德叔一拜，回道，“晚辈是冷清月的义女，前来探望母亲的。”
    德叔再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夏如幻，将门大开后说道，“请进吧，你的母亲在后院。”
    夏如幻在德叔的引路下绕过黑漆漆的厅堂来到了月馆的后院，阳光下她一眼就看到了白发的冷清月坐在孤坟边上，她一身的白衣还有白发将阳光反射到暗处，刺得夏如幻双眼酸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冷清月抱着石碑，头靠在冰冷的石碑上，像是倚靠在爱人的肩膀。她两眼中柔存的爱意都是她这些年不曾表达过的，如今全部倾泻在这里，脸上挂着痴痴的笑意，似是已经疯了。
    “这一个月来她都是这样么？”
    德叔叹着气，看着冷清月的背影回道，“刚抱着裴蕴的尸体回来时整个人不说也不动，将裴蕴的尸体放在地下的密室里就那么看着。后来尸体开始腐烂，我劝她赶紧下葬，她说什么也不肯，只是抱着他不肯放手。也不知她前几日怎么又想通了，这才匆匆下了葬。墓碑上的字到现在也没有刻，她说不想看见裴蕴的名字，就只好随她去了。”
    夏如幻胸中一阵起伏，她心中压抑下去的对霍明洲的思念此刻又再一次汹涌地推入她的脑中。她看着断肠失魂的冷清月，仿佛看见了那个在崖底苦寻无果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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