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人生重构[快穿]》18.夜逃

    逃跑时下了很大的雨。
    冬季多干燥,好像雨水也因太过寒冷而不愿落下来受冻。可那天的倾盆大雨自凌晨起便没有停过,黑蒙蒙的乌云如层层叠叠的棉絮,为整个世界着上一缕墨色。
    新来的孩子因伤口感染在昨晚死掉,这是他们得以逃亡的契机。
    在这里,死亡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总有人因为寒冷、饥饿或疼痛而放弃挣扎,任由生活的车轮从自己身上无情碾过去。
    钟灵想,这些丧失了人格与追求的孩子,连“活着”都从未真正体验过,又怎么会了解死亡呢。
    “妈妈”信佛,一串佛珠在手中被捻得噼啪作响,也不晓得佛祖见到的是她的一片诚心,还是那双沾满了无辜人鲜血的手。
    无论如何,在她心中,对尸体都始终藏了些敬意与恐惧,因此即使看不起这群廉价的摇钱树,在他们死后,妈妈还是会负责在荒山里为死者找到一个归宿。
    根据惯例,今天负责埋葬尸体的是她与大爹,二爹则留在院子里守着他们。
    这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嗜酒成命,每至夜里,都会在院子里摆上几叠简单的下酒菜,搭配冰镇啤酒进食。如果遇上下雨天,地点便转移到他的房间里,这时只要掌握好视觉死角,就能轻而易举地逃出去。
    从前三人轮流巡逻,就算遇上了二爹单独执勤,他也总呆在离开这里必经的院子中。不得不说,今天可谓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钟灵也曾问过两位哥哥:这里的孩子这么多,而他们不过三人,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抗?
    那时的顾怀云冷笑一声,倚着墙垂下眼看她,语气里带了点揶揄的味道:“反抗?他们可是乐在其中,早就习惯了被圈养的生活。”
    而沈灿则温柔地摸一摸她的脑袋,轻轻说:“就算反抗了又有什么用呢?反正都是没有着落的日子。现在虽然很苦,但至少有组织,也多了份依靠。”
    他沉默很久,又自言自语般继续说:“任人宰割的羔羊,果然还是要抱团取暖的呀。”
    残疾且孤独的孩子们难以被社会接纳,只有在这种被剥削利用的情况下,才能找到自己仅剩的一丝价值,从而得到归属感——这是否也算是一种阿Q式的自我安慰与欺骗呢?
    一切都如计划顺利发展。
    入夜后雨势并无消减,接连不断的雷鸣势如巨浪,狠戾地拍击在耳畔。呼啸而过的狂风毫无章法地叩击门窗,骤雨抽打着地面,水花飞溅。
    关押孩子们的小屋房门紧锁,内里只有一扇玻璃窗,大小可容一人通过,却从从屋外被锁住了窗栓。
    沈灿趁着一声雷暴,一拳将它砸破,恰得时机地掩盖了玻璃破碎时的声响,再伸出手去,从窗外将窗栓拔出。
    他行动不便,翻窗时免不了吃力。顾怀云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帮他撑起无法动弹的右腿,省下不少麻烦。
    钟灵站在窗边,忍不住回头一望。恰巧此时一道闪电掠过,刺目的白光幕布般降下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张饱受苦难却甘于苦难的脸,空洞无物的双眸如镶嵌整齐的黑色石块,怎么也映不出丝毫神采。他们长相迥异,钟灵却有种恍惚的感觉,似乎眼前平铺着数十张一模一样的脸孔,如同他们被生活所迫,而磨出的麻木且相仿的心。
    他们看着她,目光幽幽而不动声色。
    忽然一个少年扑上前来一把抱住钟灵,她来不及躲闪,一时间又急又气,压低了声音问:“你要干嘛?”
    少年涨红了脸,急促的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上,扑面而来的腐臭气息强迫钟灵屏住呼吸。他似乎已很久没说过话,这会儿开了口,声线如破损的锣鼓:“你们、你们不许走!”
    “你……”钟灵试图推开他,但发育不良的小女孩显然没太大力气,一番努力之下少年纹丝不动。顾怀云正在协助沈灿爬窗,二人都抽不开身来帮忙,她只得好言相劝道,“跟我们一起走吧,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受苦呢?”
    钟灵本来的想法是,这人见到本应该和他一样饱受折磨的三人有机会逃出生天,一时间心理不平衡,才想出了这个下下之策阻止他们离开。这时只要把这份好处分给他,就能小事化了,不再有麻烦。
    谁知他头一横,冷哼一声:“这里有吃有穿,我为什么要走?”
    这人自己非要赖在这里,却又见不得别人离开,钟灵气极反笑,压着嗓子问:“你图什么?”
    “我……”少年的脸刹那间黯淡下来,原本蒙了雾气般迷茫而懵懂的眸子里划过一道阴狠的光亮,让钟灵无端想起毒蛇捕猎时,瞳孔中一闪而过的杀机。他的脸因愤怒扭曲成一团,声音更是陡然清晰起来,“我就是见不得你们比我好!我们这种人,一辈子呆在这儿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不知天高地厚地离开?”
    真是可悲。自己没有做出改变的勇气,只想永远呆在笼子里,还妄想阻止别人飞出去。
    不等钟灵骂他,顾怀云便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二人拉开,再一拳揍上他的脸。
    “别碰我妹妹。”
    他说话时甚至并不看他,而是一把抱起钟灵,从窗口将她递给屋外的徐灿。
    那少年也不恼,只垂着头爬起身来,阴恻恻笑道:“如果被二爹发现,你们就都完了。”
    钟灵暗道不好,一颗心骤然提起来。顾怀云也当即反应过来,直直冲向他。
    少年也不躲闪,扯开了嗓子喊:“二——”
    这“二”字尚未出口,便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只留下轻飘飘的尾音悬在半空上——一个男孩在他开口时,起身捂住了少年的嘴。
    又是一道闪电匆匆行经,钟灵看清他的脸。
    畸形病态的、那一夜拿着糖果,向她露出腼腆微笑的男孩的面孔。
    见钟灵看他,男孩弯起水光微漾的双眼,嘴角勾勒出轻微的弧度。
    而他身后是众多麻木且痛苦的孩童的灵魂,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场闹剧,目光中妒恨与羡艳若有若无地交织丛生,长出杂草般密密麻麻却微小无力的欲望。
    唯有他真实却卑微地活着,即使前方毫无希望。
    钟灵用尽全力向他挥手,开合的口中发出无声言语。
    再见——
    再见。
    虽然她明白,他们再没有相见的可能了。
    大雨依旧肆虐,沈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挡下大半雨水。
    钟灵听着少年人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望见院子里垂垂老矣的断井残垣,然后是三岔街斗折蛇行的小巷与生意萧条的夜宵小店,熟悉而久远的街灯,还有匆匆而过的行人。
    景物瞬息万变,如同快进中的老电影。她缓缓闭上眼睛,眼角一片湿润,不知是否是藏匿于此的雨滴。
    钟灵是被疼醒的。
    那时他们藏在一栋被废弃的小楼里,入夜后没有灯光,只有淡淡的月色打开窗户溜进来。
    腹部一阵阵绞痛不留余力地啃食着神经,她不想让两个本就精疲力竭的男孩担心,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咬住手臂以转移疼痛。
    除却腹痛,她大概还发了烧。腾腾热气自脚底翻涌至额头,头顶的阵痛如刀割般清晰且难以忍受。喉咙里仿佛被不留余地地堵住,就连空气也难以通行。
    沈灿细心,一眼便看出她的不自然。他知道徐招娣体弱多病,按上她额头时,还是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一跳。
    “还有哪里不舒服?”他放柔了声音,眉心上的担忧之色却怎么也放不下来。
    “我……休息一会儿就行。”
    他们没有钱。
    钟灵知道的。就算她如实说出来,也只能让他们更为苦恼。在从前的乞丐窝里,一旦有人生病,就会被单独关在一栋小屋里进行隔离,直到痊愈或病情恶化死去——因为他们没有治病的资本。
    不只是钱,他们连一个合理的社会身份也没有啊。那这样想来,他们究竟是什么呢?从未融入过社会的界外人,飘荡于灰色地带的幽灵,哪怕奋斗了一辈子,却依旧只能在底层立足的被抛弃者。
    钟灵曾听见有人高谈阔论,狠批社会底层人士不思进取,自甘堕落。可就连就读于知名高校的她,一旦沦落到这种田地也只能咬着牙硬撑,更何况早早地被磨平了棱角的他们。
    没有特长,没有理想,也没有钱,人生只能硬捱。
    顾怀云贴上她的额头,拧了眉说:“得送医院。”
    沈灿欲言又止,大家都懂得他没说出口的话。
    “抱上她,跟着我。”
    等钟灵听见这句话,已只能远远望见顾怀云离去的背影。
    她这个大哥向来冷淡如白开水,有时钟灵会觉得,似乎在他心里,徐招娣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可一旦离了他,却又好像失去了主心骨。
    他的目的地并非正规医院,而是一家街边诊所。
    不等坐诊医生脸上的诧异消退,顾怀云便直直跪下,头重重磕在水泥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却有些模糊:“请救救我妹妹吧。”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顾怀云会选择这种诊所了——在正规医院里,他们根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直到很久以后,钟灵也能清楚地记起那天的情景。
    瘦小纤细的少年即使跪在地板上,也依旧挺直了脊背。她能看见他握紧的拳因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身体紧绷如铁。
    她知道的,那一声额头触地的闷响,更像是他自尊破碎的声音。
    他原本是那样骄傲的人啊,即使被毒打折磨,也能咬着牙不吭声,哪里这样低头过。
    她把头埋进沈灿胸膛里,拼命压住嗓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沈灿则默默背过身去退出门,这是他唯一能给予的尊重。
    最后顾怀云还是被毫不留情面地轰出了门。
    顾怀云在这条街上生活久了,对各色各样的店铺熟记于心。他几乎把印象里所有的诊所都求了一遍,直到额头已被撞出淋淋鲜血,在一个破败的小诊所里,那个神情憔悴的中年人无可奈何地看着他说:“好吧。”
    那会儿钟灵的意识已被疼痛撕扯得所剩无几,只能勉强听见谈话中的几个音节。
    男人大概询问了二人各自的姓名,接而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你叫顾怀云?”他说这句话时声线飘忽,带了不自觉的颤抖,“你的父亲……是不是叫顾锦城?”
    顾怀云作何反应,钟灵听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中年男子因惊喜而陡然升高的音调:“知道你父亲的身份吗?当下帝都首屈一指的电器大佬。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找你!”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