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9.09

    下车后,雨停了,阵阵凉风带来洗净的空气。
    除了和专业相关的,白方方这人脑子里不爱存事,这会儿又一路哼着小调进了电梯,晚上的聚会使她有那么一点中枢神经亢奋。
    电梯里很安静,光线充足,白方方哼了两声歌儿忽然感到不自在。她顿了顿,看了眼旁边的人,沈烈也没说她吵,站在那儿看指示灯。白方方又断断续续哼了两句,闭了嘴。
    出了电梯,沈烈终于出声了,他接了个电话,等里面的人说完,他回了句:“才按摩回来又出去?哪家的妞这么勾你的魂?”
    白方方放慢步子,悄悄瞄了他一眼。
    电话那边的人在问:“你去的哪家,小姐怎么样?”
    沈烈抬眼看了看白方方,一点没避讳:“凑合吧,就是前面两团肉不压秤,”说话间那眼神像是顺着白方方的脖子往下溜了一道。
    白方方立马扭过头去,掏钥匙开锁,进屋,砰的一声甩上门,心里已骂了好几遍:神经病,恶心,你才不压秤呢……
    方华已经睡了,白山还打着呵欠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孩子回了就说:“这么晚还甩门,别吵着邻居,”又问,“沈烈呢?碰见了吗?”
    白方方一晚上情绪忽上忽下忽明忽暗,这会儿也不想答话,只应付着“嗯”一声,又隐隐听见邻居家的房门被人敲开,沈烈打了个招呼“妈,我出去一下”,又听见徐惠芬问“这么晚,还去哪儿?”
    “有事。”
    这一有事便是五六天没着家。
    中途,沈烈只打了一通电话报平安,说是和朋友去外地玩几天,其余时间他的手机不是打通没人接就是关机没信号。徐惠芬跟着担心难受吃不好睡不安,忍不住和老邻居倒苦水。方华听了也回家拿到饭桌上唠叨,说这孩子也有二十七八了,还不醒世,好不容易回一趟,玩得不见人影。
    白方方摆出见怪不怪的样子,说他从小就爱闹离家出走,被沈伯伯打一顿就跑出去几天不回来。
    方华听了又说:“都是老沈害的,打皮了,现在人大事大看谁还管得住?”
    白方方这几日被沈烈的表现闹得心里有点挫败,才对他有点改观,他又表现出那副二流子模样。她把这些归咎于自己还年轻,容易被一时的表象蒙蔽,因而一时没忍住,就把那晚沈烈接电话的事在家里说了,倒省去了听来的粗言秽语。
    方华把筷子一搁:“得和老徐说说,他一个人在外面太久,野了,吃喝嫖赌全会了。”
    白山开口:“别人的家事,他们自己都管不了,你说了倒叫人没面子,算了,成年人,自己为自己负责。”
    方华听了想想也是,只叮嘱白方方以后离沈烈远点。
    白山又说:“你只要充分相信咱们家的孩子,别一回来晚了就瞎着急让人去接,方方自然不会和这种人接触。”
    白方方那几晚在楼下跑步,看见小区门口有高个子青年进来,就以为是沈烈,便特意绕远点以避免接触,谁知等人走过去再细瞧,全不认识。
    这边,周恒也给沈烈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
    先前沈烈通过他认识了几个欢场里的朋友,现在有什么活动倒不叫他了,周恒心里一恼也不再自作多情,干脆就当不认识这号人。这对沈烈来说倒是正中下怀,他现在每天都会接触到几张新面孔,和这些面孔由生混熟,再被人带进另外的圈子,夜夜笙歌,或斗酒或赌牌,发起飙来他一人能喝趴一群,只是赌运屡屡不得意,一来二去就输的精光,不得不借钱翻本,却屡战屡败债台高筑。
    沈烈这晚借无可借,于抑郁之下喝得比以往都多,斗酒的规矩是荤素全无,除了酒便是酒,几场下来胃里火烧火燎一般,而人群里某个家伙已经观察了他半宿。
    最后,有人把他带到偏僻角落,说一个叫廖毛子的人要见他。
    沈烈歪歪斜斜地躺倒在那人跟前的沙发上,双眼赤红,周围的音乐人声吵得昏天地暗,这却是个好场所。
    廖毛子以前不叫廖毛子,大名廖卫国,这名儿仪表堂堂和他如今贼精精的模样极不相称,他双颊无肉,眼神却锐利,再配上一张大嘴,一笑便像是裂开大半张脸来,看得人平白生出些惧意。
    这会儿廖毛子笑咪咪地瞧着沈烈,耐心地等他揉完脑袋醒了几分酒,才问:“缺钱花啊?今晚又输了多少?”
    沈烈伸了个懒腰,歪着脑袋瞄他:“老子输钱关你屁事。”
    廖毛子笑了:“你借的是我的钱,输的是你的命,你但是这条贱命,我一点儿都不稀罕。”
    沈烈将眼睁开了些盯着对方,怒:“你放屁,你他妈小看我,当我还不起,”忽又嬉皮笑脸,“哥,你再给我一万,我就能翻本还你了,真的。”
    廖毛子:“好兄弟,哥不要你还。”
    沈烈一愣,过后哈哈大笑:“又放屁,会有这么好的事?”
    廖毛子也咯咯直笑:“是有件好事,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廖毛子看着他,从怀里摸出张纸条,上面一串数字,“有一批货,要运去南瞻。”
    沈烈有些儿犹疑地伸手去接,廖毛子却忽地把纸条收回去,慢条斯理:“几年前有件事在瑞丽闹得很大,有个戴帽子的,做卧底的时候嫖^妓,结果被人知道想用舆论整他,后来上面也没人保,丢了工作,被仇家当街……”他伸出两根指头比划成枪,对着沈烈脑门轻轻一点。
    沈烈拨开他的手,“你他妈根本就不是廖毛子。”廖毛子一愣,沈烈继续道:“你是撂帽子,谁带着帽子呢,你就把谁给撂了。”
    廖毛子哈哈大笑,伸手往他脑门上拍了下。
    沈烈把字条塞兜里,晃悠着出了门,夜色正好。
    接下来,照着纸条上的号码,沈烈打过几通电话,换了几处小旅馆。最后,对方提议去一家名为“龙鑫”的小旅馆碰头。
    “龙鑫”在花样年华□□对面。
    “花样年华”位于北湖区,从本世纪头几年一直红火到现在,大门前每晚灯火通明车水马龙,以至于门口那条大马路倒有一半成了他们家的停车场。主干道对面是一片老城区,正面临拆迁,拆一半留一半,因离火车站近,留下的那一半纷纷开起旅馆又或借着“花样年华”的风头做起娱乐事业。
    龙鑫旅馆就掩在老城区里这一片乱扑扑的乌墙青瓦之中。
    旅馆一楼有半爿分出来做小吃,卖油条豆浆和牛杂粉。沈烈在楼上租了个临窗背街的小单间,窗子下面是条七弯八拐的小巷,对面的房子已拆迁,外面围着两米来高的院墙,很少有人经过。巷子一头通往旅馆前面的小马路,另一头仍是巷子套巷子,三回九转。
    房子租好,那人又变卦,说是不上楼,下午六点他在路口的车里等。
    挂了电话,沈烈在外间走廊的窗户旁吹风,抽了几支烟,翻完半本色^情杂志。
    这附近他以前来过,就在上星期,那晚下着雨,小丫头唱歌唱得不想回。
    前头的路上,行人不多,楼下停了两三台车,两百米远是主干道,有一交警哨岗,四钟头换一班岗,会有警车开过。
    沈烈回屋给那人打电话,说了下情况,那人磨叽半天,在电话里扯些有的没的,一会儿说社会新闻,一会儿又是国际形势,最后扯到黑市价格上,又说自己这边销路如何地好。眼见天已全黑,那人忽然说:“我到了,这就上来,你验完货就走,别磨蹭。”
    沈烈快步走出房间,带上黑色棒球帽,往小马路上瞧了眼,楼下多了辆土黄色旧电瓶车,他再次回屋,关上门。
    一分钟不到,外面就有人叩门,沈烈略站了站,开了半扇,那人闪身进来,背上一只半鼓的黑色大号双肩包。
    沈烈迅速关门,问:“东西呢?”
    来人跟他打了个照面,轻轻一拍身后的包,忽然又将信将疑打量他,“我看你有点眼熟。”
    沈烈:“我常去廖毛子那儿玩,”他也一脸将信将疑,打量回去,“不对啊,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没说话,从包里摸出一个用黄色胶带包裹起来的块状物,直接扔到桌上。
    那人:“刚入境的。”
    沈烈看了他一眼,拿小刀划破胶带,用手指在里面的白色物体上摩擦了两下,放在舌尖细细品尝,一股强烈的酸涩味立时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粘膜,他忍着恶心,微一点头。
    那人盯着他,“怎么样?”
    沈烈拿出三只手机依次搁在桌上,“凑合吧。”
    那人把双肩包往床上一搁,往沈烈的脚边扔了一把小钥匙:“货都在里面了,钥匙收好。”
    双肩包上了锁,沈烈弯腰捡钥匙,留心背后的动静。
    虽有防备却已来不及,那人手里已多了把砍刀,翻身过来劈他。
    背上一凉一热最后是一阵剧痛。
    那人说:“我看你眼熟,大半个月前的晚上……是不是你?”
    沈烈:“熟你妈熟!我X你妈,有你这样瞎砍的么……”
    斗室之内劈来挡去,沈烈矮身躲过一刀,那人刀刀紧迫,沈烈连货也没要,踉跄躲到门口,正要夺路而逃,却听楼下脚步声四起。
    沈烈气道:“原来你他妈是条子……”
    那人也听到脚步声,大惊:“你才是条子……”
    沈烈步子一拐闪去旁边的阳台,那人正要跟着逃出来,却被人用枪抵住了脑袋。
    没多久里间又是一阵打斗,有人大声说:“抓了个马仔。”
    沈烈顺着阳台旁边的下水管往下溜,三楼,不高,不一会儿踩着了地,就是背上火辣辣的痛,胳膊使不上力。
    他站在暗处撩起衣摆往伤口上使劲摁了摁,自言自语:“我操,每次都砍一个地方……”接着,他又从墙边的竹篓里摸出件深色衬衣套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过了一会沈烈抬腕看表,夜里十点零五分,他打算穿过巷子到前面街上拦辆车,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这爿地方路灯少,他眼神晃了晃,忽然觉得,前面有个身影瞧上去熟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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