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小夫妻》33.她心真的好痛

    火车上,张漆红看着李满初蜷缩在角落睡觉的样子, 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这时的她, 恨死他们一家了。
    他们连夜从派出所出来, 就被陈冬青安排的三蹦子送到了市里, 因为没有提早买票, 他们在市里足足等了两天这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上了火车,三个人就瘫倒在座位上,看着别人手上至少还有点干粮, 而他们却什么都没有, 张漆红就开始抱怨了。
    说什么明明是一家人,出了这么大的事, 也不让他们休息好了再上路。
    她知道陈冬青和李暮云是巴不得他们赶紧走。
    可李满初呢?他毕竟是一家之主啊,难道李暮云连她爸爸也不管了?
    要是换做以前,她非得把李暮云关在那个小黑屋关上三天三夜, 不给水不给吃的, 让她知道她这个妈妈有多厉害,看她李暮云还敢反抗不。
    可是现在好像换过来了一样。如今的李暮云早已不是过去的李暮云, 她对自己的厌恶已经展露无遗, 而且她似乎有了一个坚强的后盾——陈冬青。让张漆红再也无法对她下手。
    不仅如此,她还让张漆红和付海被关在派出所好几天,暗无天日下, 他们的身心都遭受到了巨大的折磨, 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饱饭了, 肚子都饿瘪了。本来还指望出去之后李暮云会稍微做些可口的饭来给他们补补。没想到他们竟然那么绝情, 吃了没有就算了,连一夜都不舍得让他们多待,就像把他们当成扫把星一样。
    他们有这么可怕吗?
    不过更可气的还是李满初,以前他对自己是言听计从,百般讨好,怎么这次反倒站在了李暮云那边。见李暮云这么对他们,他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过多盘问,反而是拿着行李二话不说就走了。
    他是想气死她们吗?这日子要不要过了?
    张漆红越想越气,肚子都叫了好几次了。回去的路怎么就那么远,感觉一直走不到尽头一样。
    张漆红说:“唉,这女儿嫁出去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啊,早就和你说了不应该在她身上付出太多,付出了也是给别人养的。现在看来,这句话还真给说对了。”
    付海应和道:“妈,您可别这么说,妹妹和妹夫还是挺尽心的。至少啊,我在派出所没再挨打。”
    这话还真有所指,他故意摸着自己脸上的伤口,哎哟一声。
    张漆红就说:“要不是看在暮云的面子上,我出来就应该在陈冬青家里泼一桶粪。我就没见过亲手把自己的大哥送进牢房的,他是要反了天吗?”
    说完就接连说了几句粗鄙的话。
    李满初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他眯着眼睛看了他们俩母子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
    张漆红见李满初故意赖着不和自己说话,就说:“我看这暮云啊,还真是个耳根子软的人,那陈冬青一看就不像是好人,她还被骗得一愣一愣的。”
    付海哈哈一笑,说:“妹妹这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骗,之前不是还被那个村长儿子骗在这个地方三年,爸爸背地里想了那么多办法都叫不回她吗?”
    “对对对。”张漆红一想到这就乐了,她又看了李满初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你爸啊,在外面求爷爷告奶奶的帮你妹妹回来,没想到啊,人家不领情,非要一根筋的待在这里。你看看最后她都得到了什么,被人抛弃,还有可能永远回不了城,这都是命啊……”
    她小声说:“和她妈妈还真有点像呢。”
    “你们说什么胡话!”李满初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一样,猛得拍了一下前面的桌子。
    张漆红和付海吓了一跳,好久才缓过神来说:“老头,你发什么疯,不知道这是在火车上吗?要闹回家闹去。”
    他们一家吸引到了全车厢的围观,李满初嘴里嘟囔了几句,气势又给弱了下来。
    张漆红瞪了那些围观群众一眼,嘴里说:“看什么看,没看过别人家吵架的啊?”
    那凶悍的样子,只差没两手叉腰双脚呈圆规状了。
    车里的人看不惯张漆红的做派,就开口回了一句,说:“吵架你们回家去吵啊,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跟个泼妇一样。”
    这话一出,张漆红的眼睛就已经锁定在这人身上了。看上去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扒了他的皮。
    付海站了起来,用那种流氓地痞一样的走路姿势走到了那个人面前,小声说道:“怎么着,兄弟,想比划比划吗?”
    那人看到付海脸上的伤疤,以为他就是混社会的,连连道歉说:“对,对不起,我不敢了。”
    就这样,看戏的人都散去,再也不敢对这对母子说什么。
    张漆红就开始对李满初说:“老头,现在咱们付海这样,你说怎么办吧?”
    李满初说:“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是你把儿子教成这样的,你还问我怎么办?”
    他显然是已经生气得不行,就把调子提高了一些。
    付海可能是刚才在那个人面前尝到了一点甜头,就嚣张的抓住了李满初的衣领,说:“李叔,平时我可是对你很尊敬的,但你要是伤害到了我妈,小心我的拳头,它,可不是吃素的哦。”
    李满初被吓到了,嘴里嘟囔了几句,再也不敢回嘴。
    张漆红就对付海使了个眼色,她说:“海子,怎么对你李叔呢,他可是你爸!”
    她像是换了个人,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是变得极其温柔似的对李满初说:“老头,别生气了。你也知道这孩子性子急,刚才见你吼了我,就没控制得住。”
    她见李满初不说话,又接着说:“但你也看到了,正因为他这样,才说明海子是个孝顺的孩子。你想想看,暮云嫁给了陈冬青,可能这一辈子都是要在那个小县城度过了。她哪里有时间有精力来照顾你晚年生活,你以后还不是得靠咱们付海?”
    李满初看着张漆红,说:“所以你想要说什么?”
    张漆红笑道:“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我啊,就是想说赶紧在城里给付海娶一个媳妇,然后多生几个孩子出来,给咱们养老送终。”
    “媳妇?他在城里犯了事不够,去了暮云那都差点闹出事来,你觉得还会有人愿意跟他?”李满初说。
    张漆红一听,脸上的笑渐渐散去,但是她还是极其克制自己说:“那是小孩子不懂事,有了媳妇后就会慢慢好的。找媳妇其实不难,你看,付海现在也才二十三,如果他手上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分分钟就会有很多人愿意嫁进来。”
    房子?李满初隐约间已经猜到了张漆红的想法。
    他们现在哪里有钱给付海去买房,而且单位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付海多分一套房子出来。那么张漆红说的应该就是他们现在住的那套。她想要那套房子?!
    看到李满初惊恐的眼神,张漆红就赶紧说:“老头,你肯定是想多了。房子呢,还是你的房子,但是等到姑娘进门,我们就说那房子是付海的,主卧给他们住,侧卧给我们,其实也没差。一家人住在一起,开开心心的,你说好不好?”
    ……
    张漆红他们走后,李暮云和陈冬青的生活又恢复到了正轨上。
    陈冬青现在除了每天都接送李暮云上下班,晚上吃完饭后还会陪她出来散步,好让她放松心情。这天,他们就在路上遇到了很久不见的张莉。
    张莉远远的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跑了过来。看样子,她的精神状态不错,而且心情也比之前好很多。
    她对李暮云说:“暮云,恭喜你们,马上就是三口之家了。”
    李暮云笑笑,回:“谢谢,张莉,你现在还好吗?”
    张莉主动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像是不好的样吗?”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她接着说,“知道吗?我和季常那个混蛋离婚了,我再也不用过那样的日子了。”
    她虽然是面带笑容的,可还是能感觉得到她的咬牙切齿。
    陈冬青和李暮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在心底里都为张莉感到高兴吧?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上班?我听说你们学校的老师都在等着你回去。”李暮云说。
    张莉捂嘴笑:“没搞错吧?暮云,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李暮云看了一眼陈冬青,用眼神示意他,自己很像在开玩笑吗?
    陈冬青摇摇头。
    张莉就说:“好了,好了,你们肯定不知道实情。我呢,已经不想去那里上课了。过些天我就要去新疆了。”
    什么,她要去新疆?那里的条件比这里还要艰苦,沙漠戈壁,全是需要开荒的土地。张莉本来就是一个从未干过粗活的人,她过去能受得了吗?
    看着李暮云一脸担心的样,张莉就说: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也别觉得我可怜,我早就想通了,我要出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要为建设新中国而出一份力。”她拉起李暮云的手接着说,“我走了,你就可以去顶替我那个职位了。我听说何主任很看好你,这次过去面试,应该问题不大。”
    “张莉,谢谢你。”李暮云不知道怎么说,她忽然觉得张莉是个很值得交的朋友,可惜阴差阳错,让她们都没有时间好好坐下来聊一聊。
    “谢我做什么,这本来就是你该得的,我知道,要不是那次我突然出现,进子弟学校的就应该是你了。”张莉说。
    她说完就发现自己的话惹来了一阵尴尬,赶忙就对一旁的陈冬青说:“陈同志,方便借用你老婆一点时间吗?我想和她说点悄悄话。”
    陈冬青笑着说:“当然可以。”说完就对李暮云叮嘱了几句,说自己就在那边不远的凉亭等她,然后就离开了。
    之后张莉扶李暮云坐下,就说:“暮云啊,说实在话,我真有点嫉妒你。”
    李暮云十分莫名,但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就说:“张莉,你的路还长着呢,说不定你选择去新疆,在新疆你就能开创一片新天地,遇到那个对的他。”
    张莉摇头,苦笑道:“能不能找到那个对的他,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对婚姻完全不再抱有幻想,你知道吗?以前我以为只要是那种对我言听计从,服服帖帖的人,就是爱我的人。”她停下来,仰望着天空,说,“可现在我知道了,这些都只不过是雾里看花,一些骗人的障眼法罢了。季常用各种招数骗了我,然后把我推向一个无尽的深渊,我受够了,我真不知道我还要不要去相信一个男人。”
    “可能我天生就不该得到别人的爱吧,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张莉说道。
    李暮云摸着她的背,说:“张莉,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消逝,或许你去新疆是对的,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即便是苦,也总会有甜的那一天。”
    “希望吧,希望我有一天也能找到像陈冬青那样的男人。”张莉对着李暮云吐了吐舌头。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暮云不禁在想,难道她真的喜欢过陈冬青?
    不过看这样子,估计张莉是觉得自己要去新疆,再也不会见到陈冬青了,所以才大胆的说出来吧?
    李暮云笑了笑,说:“你可别把冬青看得太完美了,他其实啊,还有很多缺点的。”
    张莉凑过来,悄悄问:“快和我说说他的缺点,好让我彻底死心,哈哈。”
    李暮云说:“他缺点可多了,比如他不爱洗袜子,不爱洗澡。”
    “啊,这还是缺点啊,这多有男人味啊。”张莉回道。
    “他看一本书刚看几页就能睡着。”
    “不是吧?我那时候在图书室碰到他好多次,他一直都在认真看书啊。”
    “那是他故意装的,其实啊他大字不识一个。”
    “哈哈哈,那看来我也被他骗了。”
    这一晚,李暮云和张莉在对于陈冬青的评判中很快的达成了共识,她们聊了很多话,连时间过去了很久都不知道。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都不一定,就让今天再停留得更久一点吧。
    这天过后,张莉很快就去了新疆,子弟学校缺老师,何主任就赶紧把陈冬青叫到了办公室,让李暮云找个时间来学校做个试讲。
    这一次,李暮云连准备都没准备,直接就走上了讲台。她侃侃而谈,让课堂变得欢快活泼,同学们的积极性很快就被调动,这一节课下来,就得到了老师和孩子们的一致肯定。
    何主任说几天之后出结果,让李暮云耐心等待。
    李暮云一听又是这句,就也没多放在心上。她照常去桂花小学上班,却没想到,就在她到达桂花小学之后,竟看到了谢老师和方老师抱作一团,早已哭得不成样子。
    李暮云赶紧冲过去问:“怎么了?谢老师,方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方老师告诉她:“李老师,刚才校长过来告诉我们,说我们的学校要和隔壁乡的荷花小学合并了,你说这可怎么办,我们又不是正式老师,到时候他们还会不会要我们?”
    李暮云一怔,她万万没想到这决定会下的这么快。
    谢老师看了李暮云一眼,问:“李老师,你不是之前信誓旦旦的说我们学校会保住的吗?怎么现在还是成了这个样子。你说,你让我们怎么办?”
    谢老师站起来,开始对李暮云步步紧逼。她估计是有气没处使,想一并发出来。
    可是这哪里是李暮云的错。
    方老师制止她,说:“别这样,谢老师。李老师也不想这样啊,我们桂花小学倒了,李老师也不是正式老师,她也面临着找工作的问题。她一定和我们一样难受,你就别怪她了。”
    正说着,校长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几位老师都围了上去,询问校长这事该怎么办。
    校长叹气说:“唉,我这把年纪实在扛不住,就只有同意他们合并了。本来我们就是他们临时请来的人,他们现在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就识相点,自己主动离开吧,免得到时候连最后的面子也没有了。”
    “三位老师,我知道你们都很优秀,但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也早点想办法,找到了,或者不想来上课了,都可以,我不会怪你们的。”他无奈的说道,“不过啊我就只担心,这里的孩子会有一部分人得不到接下来的教育,可怜哟,可怜。”
    李暮云皱眉,她问:“校长,不是都说合并吗?为什么我们的学生还会有人得不到安排?”
    校长回:“李老师,你肯定没去看过那个荷花小学,虽然它是公立学校,但教室的情况和我们桂花小学差不了多少,本来就已经很挤的教室,你说它还能收几人?我真担心啊,他们的校长和老师会百般推辞,这里的孩子也会因为家庭的原因,再也上不了学了。”
    “你们现在就和班上的学生说一下吧,好让他们提前有个准备。要是家里面有条件的,就让他们尽早安排,这样早点去那个学校,被拒绝的可能性也会少一些。”校长说。
    桂花小学和荷花小学合并,看来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李暮云上次去找过教育局的局长,他的态度很坚决,只是不想让李暮云伤心,这才没把事情说破。
    而后来舒妍让她去找自己的表叔帮忙,看那个表叔后来做的事,照理说求他去办应该不是难事。可如今因为付海,让她和舒妍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好了,她的表叔也肯定不会再来帮她。这条路就给堵死了。
    李暮云看着这些一脸童真,天真烂漫,尚对此事还不知情的孩子们,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这一堂课,孩子们都听得很认真,李暮云也是耐心的讲解着,她知道,这样的日子将会越来越少,很有可能在下面的一些孩子,将再也没可能走进课堂。
    “孩子们,你们知道读书是为了什么吗?”李暮云突然放下课本,问道。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个个的举起了手。
    李暮云点到一个,那孩子就站起来,说:“老师,读书就是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另一个孩子说:“读书是学到更多的知识,让我们提前看到外面的世界。”
    “读书告诉我们赚钱的方法,以后我和我爹娘就不用挤在那个破旧的小房子里,就可以住大房子了。”
    这个孩子说完,全场就哄堂大笑起来。
    李暮云捂嘴笑着,一时间竟觉得眼角湿润。她并没有否定任何一个人。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梦,是一个可以用尽全力去争取的梦。那么既然是梦,那为什么要去打破它呢?
    就在这堂课快结束的时候,对面的教室已经传来了一阵阵哭声。李暮云班上的学生就好奇的想去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让孩子们坐好,并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发到前排一个同学手中,说:“老师这里有个本子,你们写下自己的名字,还有家庭住址,再写上你们想实现的梦。老师把这个本子收藏,等到十年以后,老师就去找你们,看看你们实现的怎么样了,好吗?”
    孩子们听完,都开始兴奋的点点头。
    他们积极的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地址,和梦想。
    一些不会的字,李暮云会细心的教他们。
    在李暮云看来,这个本子将会一直鼓舞着大家,即使是在他们有可能上不了学之后……
    当然李暮云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她知道所有人的地址之后,会在以后的日子里,一个个去家访。尽可能的帮助她可以帮助的人。
    小本子在大家的手里慢慢传递,过了一段时间,又重新传到了李暮云手里。
    沉甸甸的,一时间竟让李暮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她该怎么办?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是不说,他们这些孩子也还是会知道的,她该怎么办?谁能告诉她?
    就在此时,校长走了进来。他示意了李暮云一下,说:“李老师,你上课站得太久了,这对你身体不好。快去坐会儿休息吧,接下来的事,由我来说。”
    “校长,我能扛得住。”李暮云摇头说。
    校长笑了笑,说:“既然这件事必须要有一个坏人,那就让我来吧。孩子们喜欢你,就让他们的心里多留下一些美好。”
    说完,校长就在李暮云肩上拍了拍,让她离开了。
    李暮云走出教室,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教室里传来的哭声,她实在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她的心真的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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