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天下》8.第七章

    睁开眼,陌生的环境,华丽得慑人,锦被拂面,红木雕床,白玉刻枕,金鼎流香,虎皮作毯,卧室内所有柜橱皆为花梨精雕细作,如此的排场,这户人家在如今尸鸿遍野的时势下,算是富及一时。御光,御光身在何处?我挣扎着起身。
    “公子,你醒了!流光,快去通报陛下!”一个长得甚是水灵的小丫头走进房,两髻盘顶,一身粉色似桃花绽放,不由得让我想起小福。
    “公子,你先躺下,大夫说你需要静养。”小丫头快步走上前来,扶住要下床的我。
    “此处是?”
    “落晖殿。”
    我一挑眉,身在何处,依然茫然,看来得等那个“陛下”出现后再说了。
    不稍片刻,我预计会是个锦衣玉袍的人物降临,怎知进房的却是个儒雅模样的文人,水蓝长袍,身形清瘦,翠簪束髻,丹凤含笑,举手投足,尽显风雅。身后跟着一高大侍卫,未着片甲,未佩刀剑,黑色劲装,面貌清秀,若非那人步履轻便,我都不禁怀疑他只是个普通随从。
    “越国卜乙,此处乃是我国都城卢垠的皇城内,兄台如何称呼?”卜乙随意落坐,娓娓道来。
    “释无方。”
    “释无方,前两日乡民们在淮水畔发现你与一匹白马,当时你昏迷不醒,乡民们报了官,找了大夫替你医治,却始终不见你苏醒。卢垠拥有国内最好的医师,乡民们便把你送了过来。他们在春寿院下榻,我已经通知他们,稍迟些他们便会过来。”卜乙简短地向我解释了此中周折。
    “我的坐骑现在何处?”
    “御马房中。”
    “我昏迷几日了?”
    “从乡民找到你时算起,你已昏迷四日。”
    “不管怎样,谢谢。”我抚着左手依然泛红的七星印记,看来注定要卷入天下大战了。
    “若是你觉得一切无恙,随时可以离开。我还有些要事处理,恕在下失陪了。”卜乙笑若春风,翩然起身,毫不做作。
    “你让我离开?”有些讶然,当今天下哪个国君不想拉我入局,好让自己的国家如有神助。越国近些年来,虽无大损,却也顾步自守,若能使世人归心,天下可得。
    “当然,如你愿意常住,越国是个好客的国家,作为一国之君,我定会尽我所能,让你宾至如归。”
    “……”我顿时失语,看着卜乙好整以暇,甚至有些忍俊的脸庞,我第一次展颜一笑,衷心道了一声,“谢谢。”
    “客气,那我是否可以失陪了?”
    “当然。”
    “我会让流光和子嫣留下,有需要就告诉他们,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卜乙走后不久,那些乡民过来探望,刘大叔和刘大婶是渔民,已过而立之年,他们在淮水旁发现我,谷大爷是他们的邻居,帮衬着刘大叔他们把我送至卢垠。三人看我没有大碍,都极是欣慰,刘大婶拉着我的手,亲切唤我为“孩子”。
    “孩子,你可吓死我们大伙了,就这么躺在水边。现在好了,你没事了,我们也放心了。”刘大婶笑得和蔼,皮肤黝黑,身上甚至有鱼的腥味,但却亲切异常。
    聊了一会,乡民们起身告辞。
    此地的淳朴让我惊讶,事实上,我极少来越国,师傅同我通常会到战事了结的地方行医,而越国可以说是这些年来战事最少的国度,但我从未预见此地甚至是个世外桃源。乡民会因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尽心救治,百姓可随意进出皇城,侍卫无需披甲佩剑,而将国家治理的如此井然有序的君王是个儒雅文士,不过而立之年。
    所有一切,让我不禁希冀天下若由这个人统治,应该是个不错的光景。
    乡民走后,流光带我去看了御光,看来是倦极了,御光伏在地上休息,见我到来,仰起脖子。我走上前,摸着它脖颈上的瘀痕,“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回到落晖殿,我遣下流光和子嫣,独自思索。御光原是要载我去找吴双,怎的到了,淮水?淮水横穿周国、越国,吴双是想带我去哪呢?吴双,吴双眼下怎样了?
    御光眼下累极,连站立都成问题,虽恨不得立马去寻吴双,但我能做的,只有等待。独处的时候,会让人开始回忆,自师傅消失,玄恕一直伴我左右,这孩子眼下是不是回了魏国,又做回他那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思绪飘远,却围绕一人。
    “释无方!”卜乙的声音突兀入耳。
    “你来了。”我有些意外,一国君王不应忙碌异常,怎么会如此空闲。
    “见过那些乡民了?”卜乙大剌剌地坐在我身旁,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恩。我很好奇,在你们国内,任何百姓都能随意进出皇城?”
    “是。越国不过是个小国,百姓为上,皇城不过是个居所,为何不可随意进出?”
    “你不怕有人意图行刺?你的侍卫甚至没有佩剑。”
    “你还真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卜乙笑得风雅,抿了一口茶,“如我所言,越国不过小国一个,不须如此防范。”
    “越国若是小国,那就没有大国了。”
    “大小不过是种定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解而已。”卜乙毫不动怒。
    “你不似个国君。”
    “那国君当是如何?”
    “高高在上,不怒自威,隔人千里之外。”
    “至少在越国,国君就是我这样了,你眼中的国君,也许在他国,”卜乙谈笑风生,气度非凡,但却让人不由亲近,好似旧友,“用过膳了?”
    “尚未。”
    “子嫣,传膳。今日琐事不少,得犒劳自己一番。”说着,卜乙伸展身体,却依然可以自然得优雅。
    “你真是个奇人,也只有这样的你才能造就如今的越国。”
    “这是我听过的最怪异的称赞了,”卜乙开怀一笑,“不过很是受用。”
    “实话实说罢了。”
    “若我是你所说的那种君王,兴许话留三分方为上策。”
    “但你不是。”
    “你才是个奇人。”卜乙又是一笑,宛若春日午后的阳光,温和而慵懒,王者亦可有如此气质。
    “那我们是不是该结义什么的了。”
    “理应如此,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我与卜乙闲扯良久,犹如多年未见的好友,任何事物都可畅谈。卜乙并非封闭的君王,他对于自己的国家了如指掌,他向我描述越国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我同他聊些行医见闻,甚有种相见恨晚之情。
    翌日,卜乙在午时便过来寻我,兴冲冲地拉我去观礼越国的庆典,他未说明细节,只说极有意思,我左右无事,便随他去赶热闹。
    出得皇城,人流如织,但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服饰迥异,有面貌狰狞的恶鬼扮相,也有手托莲花的降世神灵,甚至还有不少蓝衣翠簪的文人装扮,我想我了解他们想要模仿的是哪位名人。
    “九月十六乃是我国的祈谷节,传说扮成自己无法成为的模样,能保佑他们来年风调雨顺,得个好收成。”卜乙向我解释道。
    “所以,这么多人扮成你的模样。”
    “越国百姓比较实在,有个好君主好过些不着边际的人物,我虽不会呼风唤雨,但至少可以减赋加工,让他们能有更多的收成。”
    “看来你的百姓很是爱戴你,他们将来年收成都寄希望于你了。”我调侃道。我与卜乙随相交尚浅,而且他是一国之君,我不过一介布衣,但依然一见如故,让我惊叹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时间、身份毫无相干。
    “至少说明我这个君主还不算失败,”卜乙兴致甚好,拉着我尽是往人堆中挤,“前面还有些好玩事物,随我来。”
    行至主街,道路宽敞,人潮却愈多,遥遥可见街道中央高高叠起了一堆谷物,有两人高的样子。走的近些,可以看到,原来是每人都揣着谷物,将自己的谷物堆积起来。
    “前方的谷堆我们称为‘通天谷’,每年此时,农民们带着自己的部分收成来到此地,堆到通天谷,通天谷越叠越高,传说天神会感应到我们的虔诚,来年便会降福于越国。”卜乙便走边说。
    “我从没见过谷物堆得这般高的。”
    “今年越国的通天谷还不算高,去年的才叫通天,百姓们庆祝了三天三夜,才各自回乡,盛况仍旧如同昨日般鲜明。所有百姓欢歌笑语,都城的酒肆都摆上流水席,供城里百姓共享,戏班日夜不休的轮班上演,卢垠城内张灯结彩……”
    “今年也会如此的。”我打断卜乙的滔滔不绝。
    “希冀如此吧。”卜乙也不恼我,好脾气地答道。
    左右人潮涌动,顺着人流,我看到了“通天谷”的全貌,底部四面围着丈许高的红墙,人们不停地向中间堆积稻谷。
    看着奇装异服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着喜悦,越国真的超越我想象太多,当他国仍然处于战乱时期时,此地居然能遗世独立,自成一派祥和,不禁再次钦佩卜乙的治国之道。
    这一日便随着祈谷节的热闹而逝,日子过得充实了,便少了许多妄想,只是,到夜深人静时,依然伸开其爪牙,磨人不已。
    走出落晖殿,到了御马房,御光似乎精神不少,站直身子望向我。“老朋友,准备好了?”御光仰天而啸,我有些犹豫,不辞而别似乎不近人情了些,“我马上就回来。”
    快步走回落晖殿,取过狼毫,正要留字。
    “这么晚了,还在作文章啊。”卜乙的声音入耳。
    “我……”放下笔,凝神而答,“你不是该主持那通天祭祀,怎得过来了?”
    “年年如此,少我一人也一样,还是过来陪陪小友,”卜乙瞟了一眼墨渍未干的纸,依旧气度风雅地说道,“看来我是来对了,小友今日就走?”
    “事出突然,实非所愿,既然你来了,正好当面辞行。”
    “是为了好友之事吧。”卜乙语气肯定。
    “你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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