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天下》7.第六章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师傅当年唯一一次请求。
    “你说说看，若在本大爷能力范围内，或许我会考虑考虑。”
    “帮我照顾一个人，一个右脚连六星的人。”
    “人海茫茫，我怎么找到那人？总不见的去翻每个人的脚掌吧。”
    “哈哈！无须如此，时机一到，自会相遇。”
    “切！就会玩禅机。”
    “无方啊，帮我好好照顾那个人，把师傅待你的恩悉数还给那人，就当是报师恩吧。”师傅顿了顿，又说道，“如果可能的话，为师希望你能自己抉择。”
    “笑话，我有的选吗？”
    “有的选的，只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选罢了。”
    “那我选你做天下霸主，如何？”
    “你看见什么？”师傅不答我话，抬手一指远方夕阳。
    “夕阳西下。”早已习惯了他的跳跃性思维，顺口答道。此时想来，自己如今也常常思维跳跃，真是习惯害人啊。
    “我看到的是倦鸟归巢，旅人归家，你看，刘家大叔刚从外地回来，他们一家团圆，真是个好时光啊。”
    “莫名其妙。”
    “是啊，世上之事本就莫名，更莫名的是无人觉得莫名。”
    “你发什么呆啊，不是撞一下就傻了吧？你这人怎么这么多毛病，撞不得、碰不得，还思维混乱，不识大体，虚伪奸诈……”虽嘴上唠叨，却一手扶着我肩膀，一手帮我揉额头。
    “殷三殿下……”开了口，却不知如何继续，承诺他会帮他，若我遇到真命天子，又当如何？但我应承过师傅，又必须照顾他。
    “叫我玄恕就好，那是我的字。”
    “玄恕？名就够怪异了，字也不出其右啊，”我取笑他道。
    “哼。”白我一眼，依然帮轻手轻脚地帮我揉着脑袋。
    “玄恕，给我点时间。”对于难以控制的未来，我无法做出任何保证，能拖的一时便是一时吧。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矛盾？”
    “此话怎讲？”我反问。
    “故作洒脱，其实不过是拖泥带水。”
    “哈哈！你倒是了解我。”
    “只是这世上又得几人能真正无牵无挂。”玄恕叹息一声，低声自言自语。
    看着眼前这张脸，俊逸非凡，却心事重重，自有思量，不由伸手去抚平他眉间皱痕。除了心有不忍，我知道，有些事，在我自己控制之外。“年纪轻轻，就这么老皱眉头，早晚成个老叟。”
    “你关心我？”
    “没听过医者父母心吗？我对所有患者一视同仁，”我放下手，转过头，“时辰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你这人……”
    我拉过被子，背转过身，倒头假寐，估计是要一夜无眠了。
    听得身后关门声，睁开双眼，正想起身，却感觉床边一陷，“你做什么？”
    “歇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玄恕开始脱鞋。
    “回你自己房间去！”
    “此间舒服。”
    从未想过这小子居然跟我耍赖，他总能带给我意外，我发现我越来越看不透他，而且也与世人所盛传的英勇果断、决胜千里的形象相去甚远。我无语，就差凝噎了。
    “释无方。”
    “怎样？”
    “你睡觉会打呼吗？”
    “会，所以三殿下你还是回你的房间独处吧。”我气结，故意反诘道。
    “你知道吗？入夜时分，军营大帐中稍有动静，军人就要起身，”玄恕不理我语气中的挑衅，调整身子，躺得舒舒坦坦地开口低叙道，“日复一日，草木皆兵，夜晚睡不踏实，日间战事不停。战争，不过劳命伤财的事罢了。”
    “真是料不到，战无不胜的殷三殿下居然这么理解战争，不知道你的部下听到你这番说辞会作何感想。”我翻转过身，正对他的侧脸，鼻梁挺拔，薄唇坚毅，脸颊凹陷，线条硬朗，看着就是一阵心疼，如此俊朗年少，却不知尝尽多少人间混沌。
    “知道又当如何？他们还是依然得服役、打仗，难道把我这个主帅给做了？”他扭过头冲我一笑，宛若春风拂面，双眸流光莹转，日月无辉。我一直知道玄恕英挺绝世，但在如此距离，仍是被震得不知所措。
    不由得忆起以前师傅的话，他说我容貌天下无双，我暗忖，这天下若有模样一般之人，那定是双生子，腹诽师傅敷衍我。其实，就我自己而言，对自己的容貌如何，从不关心，又不是女子。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一介凡夫俗子，免俗不得。
    只是，我很怀疑，眼下只是纯粹审美亦或其他。
    “暂时性失语？”玄恕的脸近在咫尺，吐气若兰。
    “不早了，早点歇息吧。”转过身，背对他，两个大男人同塌而眠，真是，怪哉。
    “烦我了？”声音有些低沉。
    “当然不是。”
    “说句实话，同你一起，很舒坦，虽然……但好过我以往的生活，”玄恕凑近我耳旁，低声道，“谢了。”
    “客气。”我不适地同他拉开距离，如此接近，太过别扭。
    清晨苏醒，睁眼，入目的是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双目未张，脸庞出奇得柔和，甚至，有些稚气。睫毛未颤，显示着主人即将苏醒。
    “早。”他睁开眼，理所当然地问候道。
    “嗯。”我含糊地应道，脑袋还未清醒。很是怪异，一早醒来就有人在身边，但至少，不算排斥。
    “今日有何计划？”
    “……”眨眨眼，脑袋还没法运转正常。
    “哈哈，”玄恕扬嘴一笑，“起床了。”
    若有机会让我重来，我会让时间定格在那刻，没有冲突，没有欺骗，没有死亡，只是，一切不过证明，我的天真，幼稚到可悲。
    金陵的清晨，令人怀念的喧闹，除了出现在德方药房的喧闹。
    未至药房，便远远看到百姓聚集在药房周围，预感到不祥，我举步不定。一旁的玄恕似是感到我的彷徨，反手握住我左手，“没事，我陪着你。”
    迈开步子，进入药房，满目狼藉，药房内的下人乱作一团，“吴双！吴双！”我心神已乱，四下寻人。
    直到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王小福，王大娘扑在小福身上，哭得声嘶力竭。
    我跪倒在地，吴双不在，小福腹部受伤，眼下我能做的，救她，对，我颤抖着解开左手的布条，“王大娘，小福会没事的，信我。”
    “小方啊，小福走了，小福走了！”王大娘泣不成声。
    “小福会好的。”顾不得其他，搭上小福手上的经脉，运起内力。
    “释无方，你不能……”玄恕出声阻止道，试图将我拉开。
    “滚！”我无心搭理旁人，我只知道，我不想让我身边之人再受到任何伤害。
    救醒小福，体力近乎耗尽，撑着一口气，“小福，到底发生什么事？”
    “吴双哥哥，蒙面人，不要伤了吴双哥哥，吴双哥哥呢？”小福抓着我的手问道。
    我无力回答。
    “来人，扶王小姐下去养伤，”玄恕出声道，随即蹲下身，面对我“释无方，你还好吧。”
    我抬眼，偌大的院子里不知何时，只剩得我同他两人，茫然一片。
    “我扶你起来，先回房休息。”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回到我的卧房，我开口道。
    “好。”
    听到落锁声后，我转身进入密道，幸好，御光还在。
    靠在御光身上，我放松自己，开始思考。我入金陵不过一日，金陵地处周国东南边界内，虽说邻近越国，但金陵历来地属周国，周国的爪牙在此地早已生根。
    只是，从动机出发，任何一国都有嫌疑，那么，玄恕呢？
    “御光，到底是谁绑了吴双？”御光嘶吼一声，突然站起身腾跃不止，“御光，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我强振精神，翻身骑上御光，御光一顿足，金光闪耀，双翼飞展，冲破屋顶，腾空而起。周身笼着圣光，与外物隔绝，和煦如春风，心却如堕冰窖。
    “释无方！”
    玄恕的声音从地面传来，停住御光，低首望他，“求你一事，可否？”
    “你说。”
    “回你的魏国，你我从此，形同路人。”
    “你做何打算？下来，我们从长计议，让我帮你！”玄恕气急败坏，脸上少了镇定。
    “御光，走吧。”不忍再看，拍了拍御光，飞离此地。玄恕还在冲我喊些什么，却随风远去。
    许是刚治疗小福耗力太多，许是很久未飞行，头开始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