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天下》5.第四章

    “此人甚是无趣,恕在下失礼,不送。”吴双斜眼看着茶水,语气不善。
    “哈哈哈哈。”我极没形象地大笑出声,真是绝了,每次见到吴双总有惊喜。
    “我和吴双去叙叙旧,你随意四处逛逛,我晚点直接回客栈。”说完,拉着吴双转身就走。
    “是,释少爷。”茶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知道,他叫我释少爷时,要么是调侃,要么是恼了,毫无疑问,他恼了。我故意忽略这点,没有转身。
    “释无方,我一直都知道你很没脸没皮,只是不知道,你还冷血。”这就是吴双,刀子嘴豆腐心。
    “若我没有记错,是你要赶他走的,吴双,”我搭上吴双的肩膀,“走,不谈那个人,我想念你的百花酿了,今晚不醉无归。”
    “释无方,理由?”可爱的吴双的又一特质,打破沙锅问到底。
    吴双是我当年同师傅行医时,救的孩子,确切的说,与我同岁的孩子,他是除了师傅之外,我唯一完全信任之人。吴双其貌不扬,即使站在友人的立场来说,除了那双清澈的双眼,这张脸一无是处,只是,对我来说,他是世上最纯粹的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直言不讳,最重要的是,他的善良。
    “吴双,他只是在利用我。”我垂下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什么?”吴双转身就想去找茶水,我按住他,“吴双,这件事让我自己处理。”
    “那你告诉我,你知道我很护短吧。”
    “我知道,我只想找人倾诉,尤其在师傅走之后,我找不到其他人。”
    吴双沉默了,那双澄澈的双眼满是担心,我想我此刻看上去一定很糟糕。
    话说一月前,我仍与茶水居住在竹林时,如今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隐居竹林,避世无争,这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只是,多了个生人。
    “释无方,日上三竿了,给我起来。”
    “释无方,就算你渴了,给我安静些。”
    “释无方,衣服穿错了,给我有点常识。”
    日复一日,我甚至宁愿独居,所以,我做了一件事以求发泄,我把头发给弄短了,不过尚及双肩,因为用剑只能砍到这个长度。
    这让那小子抓狂到歇斯底里,“你这个疯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会遭天谴的!”
    我沉默了半晌,意识到“我没有父母。”
    “释无方,你……我……”
    我转身离开,不想去管那小子是怎样的表情,我不需要同情,因为我并不感到痛苦,正如我天生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我就是知道我没有父母。
    “你给我回来。”
    “我不需要听你唠叨,尤其是一个被我救治的人。”
    “谁要唠叨,你把头发弄成这样,怎么出去见人,至少让我帮你修剪平整。”茶水边说边走过来,正视我,的头发,表情无奈。
    “很糟糕吗?”我拉了拉参差不齐的头发,耸了耸肩,“好吧,我的头发交给你了。”
    我坐在湖边,双脚浸在水中,享受着盛夏的傍晚,林间凉风徐起,何似在人间。
    “脑袋不要动,”茶水又一次强调,顺势一扯我的头发,“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主子,剪头发就剪头发了,还要挑地方,像极我家祺忍,尽会附庸风雅,乱使性子。”
    “祺忍?”除了他的幼时经历,这是他第一次提及他身边之人,只是,“抱歉,我说过不过问你的身世的。”
    “我的弟弟,”茶水沉吟半晌,徐徐道来,“今年不过十岁孩童,却时不时刁难下人,整日‘穿花批草’,说是古人有云香草美人,自己也要效仿古人。哼,反而搞得似极山野猿猴,下人笑不得,还得奉承他,搞得人哭笑不得。”语气轻快。
    “你弟弟比你有意思多了,”光是想象一个十岁的香草美人是个怎样光景,就让人忍俊不禁了,只是,“那你弟弟……”有没有同你一样的受尽磨练。
    “那些事,我一个人体会,足够了。”顿了一顿,“剪好了。”
    我倾身向前,照了照水面,看上去还真是胜过我自己剪的杂毛,甩了甩脑袋,从未有过的轻松,看来以后我应该保持如此模样。玩得太过开心,一个没坐稳,身子滑进水里,“天啊!”当我意识到全身湿透时,我索性泼水玩起来,我向来遵从兴之所至,进兴而为的原则。直到我发现茶水在湖边开始向我泼水,于是,我们两个玩起水仗。
    两个疯子,放肆笑闹,管他天下纷争,鹿死谁手,就算明天我们都不得不面对那些,至少此刻可得尽兴。
    从没想过,他会做出任何有失体统的事情,更何况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也许在他老成的面具下,是一颗不羁的童心,只是,封沉已久。与他相处越久,越是对他不忍,即使知道这小子必有所图,但有时不禁在想,若是让他如愿又有何妨。
    我明白,有些事覆水难收,但总得有人开口去捅破那层纸,“我们不妨开门见山,你来此所求为何?”一日早餐前,没有铺垫,我开口问他。
    “我来此并非自愿,不过受了箭伤。在此处暂住,不过是报恩而已。你所指为何?”茶水显然并不意外我的直接,答得不假思索,好似一切都如他所言般真实。
    “够了,你我不妨坦率些,我厌恶这样日复一日,我累了。”从第一日遇见这个小子,我就在思考我和他应该如何坦白,只是这样的场面该如何收场?
    “吃饭吧,今天我多煮了些时辰,你昨日不是说火候不到,你试一下。”
    我掀了桌子,不去管那该死的粥会四溅何处,大步走出门,我很少发怒,只是,一再地沉默、忍让并不能说明我不介意这样的虚伪。
    “释无方,记得你自己的诺言。”茶水语调平静。
    我一砸门框,瞬间门框上的木刺扎进手掌,鲜血迸出,我只是让它流淌,离开这里是我唯一所想。
    “有些话,说开了,就回不了头了,你明白吗?”茶水低声开口。
    脚步稍停,我怎么就是没办法不管那小子。
    那一日后,我就极少主动开口与他谈话,过得两日,身体恢复,我收拾行囊,告诉茶水我要去山下继续行医。茶水没表示什么,只是与我同行。
    过得一月,我们来到金陵,然后,遇到吴双。
    “你师傅呢?”吴双问道。
    “走了,未留只字片语。”
    “那……?”
    “说来话长。”而后,我言简意赅地告诉他我与那小子的经历,隐去我对他的坦白。
    “吴双,帮我个忙。”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自从我同师傅当年救下他,然后师傅租下了一间铺子,作为师傅建的德方药房的分铺,传授了些医术,让他打理。那段日子,我与吴方不过十来岁的少年,成日打闹,日子过得单纯,师傅拿我们两个野小子没办法,索性毫不插手,任我们两个闹得昏天暗地。在我们经常玩闹的那条街的街坊们,听到我们俩的声音,就会关门闭户,直到很久以后,我们依然津津乐道于此,两个混世小魔王的童年。
    “帮我离开这里,”我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随后扬声道,“带我去喝你的百花酿吧,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好,我们走。”吴双皱了皱眉,显然,他明白了我的状况。
    在我与茶水离开竹林后,我就发现我的言行受到监视,只要我离开茶水的视线范围,总能感受到被人盯着。
    也许,对于一个争夺天下的人来说,将天下人掌控于手的感觉胜过一切,只是,我绝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一路行来,金陵的繁华一如往日,和风拂柳,集市喧闹,人来人往,人说环境易人,不得不承认,身于此地,让我不禁想起童年时光,不问世事,逍遥得天真。
    “还记得王大娘嘛?”吴双开口问道。
    “当然,师傅罚我们面壁时,都是王大娘偷偷送饭给我们。”
    “所幸你还记得,王大娘一直惦记你来着。”
    “有些人,我当然记得。”
    “那王大娘的女儿呢?”
    “就知道你这小子要提到她,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你有必要每次见面就念念不忘此事吗?除非?”我坏心眼地把话题扔回给他,说实话,吴双的心意其实很明显,王家小妹和他这些年来纠纠葛葛的,我对此是无计可施,只好等着这两个儿时玩伴能有豁然开朗的一日。
    “除非如何?”吴双一提起这个话题就会变得有“攻击性”,我可以预见如此下去必然发展成两个成年男子当街打闹得场面。
    “罢了罢了,你饶了我吧。”我讨饶道,毕竟,已是一把年岁的成年人了。
    “释无方……”
    “怎么了?”
    “你变了。”
    “是啊。世事无常。”
    “故作高深。”
    我笑得无所顾忌,顺手拍了拍吴双的肩膀,“真是深得我心。”
    同吴双回到金陵的德方药房,此间已被吴双打理成金陵第一大药房,这人从师傅那没怎么学到精湛的医术,倒是在经商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
    “小方!”熟悉的呼唤传入耳中。
    “王大娘!”我笑着看到迎出门来的王大娘,慈祥的脸庞点缀着岁月的痕迹。自从德方药房在此地开设,王大娘便做了此处的管家。
    “这孩子怎么又清瘦了啊。”王大娘语调关切。
    “此乃健身之道。”我笑着答道。
    “尽会贫嘴。”
    “好了好了,咱们进门再叙旧吧。”吴双插嘴道。
    “这次回来,定要好好住上一段时日。”
    “你这孩子,这次可要说话算话啊。”
    我笑笑,不置可否,因为我知道,这次将会是最短的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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