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若蓝缎》3.晋月公主

    我大概是太累了。我无法弄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我听任她们为我换上衣服，梳起发髻，决定不去多想。从父亲去世那一刻起，我就习惯让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空白，即没有恐惧与心碎。我的喉咙已经太久没有发音，我连自己的声音也陌生了。但我知道，我现在开口发出的声音，并不是我自己的。那是一种柔柔的，我从未有过的文弱。我害怕这样的自己，一个陌生的自己。虽然我的魂灵在这个躯壳里，但我从未有过的孤单。我自己畏畏缩缩地挤在内心小小的角落，仿佛迷了路的小鹿。
    我是真的死了吗？来到了陌生的冥界。
    她们将我扶上了一辆金缕流苏的大篷马车，驷马骏驹，仪仗两侧，不尽奢华与大气。到处是红艳的喜庆，仿佛不知这世界还有死亡。我乖乖地坐在在绣凤套头蒲团上，安静地望着帘外的一线光明。攒动的人头。
    忽然，一个念头升起。穿越？
    我记起曾看过关于穿越的书籍。它说，这个世界并不只是单纯的三维，多个空间与时间同时存在着。也就是说，我们和我们千百年的祖先有可能在同一个广义范围内存在。只要存在契机，就可能遁入时间隧道，在时间和空间里平行跨越，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穿越。
    想到这，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的想象力好像有点太丰富了。只是目前这种状况，我实在无法解释。
    旁边的两个姑娘不停地问我要不要喝水或是其他的什么。她们的关切让我暂时无法思考，我干脆和她们聊了起来，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见我开口，她们显得既惊讶又高兴。
    “我也不知怎的，一觉醒来，觉得忘了好些事。”
    “这是自然的，公主需要好生休息才是。其余的慢慢来，不急。”其中清秀可亲的一个慌忙开了口。
    “你，叫什么？”
    “我？哦，奴婢是墨雨啊！”
    我用眼神指了一下另一个看上去更漂亮的，她跪前一步说，“奴婢是闻书。”
    “墨雨，闻书？”
    “是的。”
    我用手拨了一下帘子，“那位高头大马的将军是……”
    她们俩对视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还是开了口，“那是蓝弈，蓝大将军。”
    我哦了一句，算是回答。我轻轻打开放在一旁的镶金檀木盒。从一上车，它就放在我旁边。里面躺着一份类似锦面通牒的东西。我翻开了。里边都是迂折的古文字，写得极其俊秀，极像我在父亲工作室里看到的残垣断壁上刻的文字。不过，我居然都能看懂。是因为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吗？
    “……谨使有间国晋月长公主前往贵国，诚意缔结秦晋之好……”落款处是一个血红的印章。我摩挲着这份文书，心里竟然泛起暖暖的笑意，仿佛漂泊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归宿。也许，我在这个世界，不会像想象那样一无所知。
    “晋月公主，我叫晋月吗？” 我心里默默念道，这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名字，冷冰冰的，就像注定要去完成什么使命似的。远嫁，是这个女子的命运吗？
    我将头稳稳地靠在垫子上。马车单调的嗒嗒声像是大地敲响的小鼙鼓。墨雨和闻书见我又不说话了，也都安静地坐着。
    晋月，一个远嫁的公主，送与别人换男人江山安泰的公主。
    我左手腕的伤痛隐隐发作。我下意识地握住了它。
    马车缓缓停了。一阵急马蹄声。继而窗外传来我已熟悉的声音，“公主，前面是滁涞河。是否要下车歇息？”
    我想了想，向墨雨点了点头。墨雨掀帘传话道，“公主说了，有劳将军。请将军清道，公主即可下车。”
    一阵有秩序的喧闹后，帘子再次掀起，我在闻书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双脚接触大地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自由了。许久不见阳光，仿佛被马车里的贵气熏出了霉味。
    我的周围足够宽的范围内，黄橙橙的绸子围起了一道屏蔽。我可以感觉到绸子外人群贪婪的呼吸声。这么远的行程，谁都受不了吧。
    因为绸子的缘故，我无法看见更远的景物，不过好在通向水边的方向是开通的。我可以看见微微泛着涟漪的水面，像是向我致意似的闪着光芒。
    这是千百年前，从未有过污染的自然水源，在阳光下恣意得像从不曾忧伤的孩童。绿油油的对岸，春意暖成相思露，泛着亮晶晶的笑意。我感到我的发丝在空中飞舞，与思绪纠结得像温婉的水草在河底的招摇。
    我深深地呼吸着，仿佛劫后余生的人，泪水几乎要涌出脆弱的眼眶。我，还活着。
    当我终于放弃了生命，却在最后一刻挣扎想要生存。我以为一切已经太晚，然而此刻，我的脚下是厚实的土地，就像父亲宽厚的肩膀。阳光依旧对我微笑，就像哥哥生前给我的午安。
    我终于知道，命运女神对我从未弃舍的眷顾。
    我，还活着。
    这，真好。
    我低下头，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我，在月下。
    我，在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