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科林斯医生有点不苟言笑,很委屈他坐在那么简陋的木板拖车上。这么大的年纪,我有点于心不忍,总想找个话题跟他说说话,又尽量放慢车速。他却很固执,我慢了他会提醒我,病人等不得,找他说话干脆是“嗯”之类的单音,更或者干脆就不理。
就这样,按时而沉默的回到了扑哒。
刚在酒馆门口停下,就听见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疾驰而来。刚一抬头,茜茜就撞进了我怀里。我赶紧把她搂住,惊了一跳:“茜茜,孩子,孩子!”
她倒好,很兴奋,因为我终于回来了。
茜茜在前面领路,我拎着医生的箱子,一手搀着他进到酒馆。
“医生,先休息一下吧,天也怪热的,这是果子露,喝喝解暑。”茜茜体贴的拉开椅子,让科林斯坐下,在我和医生面前放了两杯果子露还有一碟子牛肉一篮子面包。
科林斯点点头,喝了两口,又闭上眼睛眯了会。到底是上了年纪,多少经不得路途奔波,何况还是在我那简陋到极点的木板车上。等他张开眼睛就示意我们直接去看病人,茜茜有些心疼这矮小的老头,直劝他不急,多喝点水吃两口东西,因为我偷偷给茜茜讲,一路上医生只喝了点水。到他离座上楼也没有动牛肉和干硬的面包,倒是杯子里的果子露空了。
科林斯上楼给汉斯看腿去了,茜茜领着,房间不大,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让狭小的空间更热,就留在楼下看店顺便准备晚上的粥。老人家通常胃口都不是很好,吃不得冷硬的,我一边煮大锅粥一边用小锅单独熬给老人家的粥。扑哒的农作物大都是麦子,也有少量稻谷,米粒不大,碎碎的,熬粥凑合。但是一锅好粥往往不是光米好就能好味的,得需要很多很多的耐心。
以前每到放假回家,我就负责在家里熬粥,从冬天的冬菜粥到夏天的莲子粥,从奢侈的肉粥到清爽的水果粥,看锅里汽泡咕嘟,总觉得是很幸福的事。家里经济拮据,不能经常吃上肉,就熬肉粥,冬天的时候,一家人围在小饭桌前西里呼啦的喝滚烫的粥就像过年一样的高兴。
大锅里的粥配合这里的习惯,大部分都是以咸粥为主,一点点肉末,一点点的蛋花,有时候是南瓜,蔬菜,来吃饭的人就当马铃薯汤一样的菜,很受欢迎。小锅里面,我挪用了给汉斯专门买的骨头和鸡肉。厨房依旧很热,天气也是,已经热了三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看锅里一点一点的由米水分开物到米汤混合物,再到稠稠的近似糊状物,天也一点点变红,太阳开始向下沉。
我一直在等着楼上传来脚步声,心里有点忐忑,但有种很安定的感觉,汉斯一定没有事。果然,刚把柴封上,楼上的人就出来了。茜茜像孩子一样的高兴,挽着一脸倦容的医生。
“汉斯的腿还行吧?”我问。
“是啊,医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重新上药膏包扎,又轻轻按摩了一下,医生说是我们太心慌了。”茜茜对科林斯完全的崇拜之情一览无遗,就差眼冒星星了。
医生坐在椅子上,仍旧没有语言,喝了两口果子露,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
看他矮小的身影就快被椅子的影子淹没了,我心里真的很疼,总觉得是自家老人那种心疼。赶紧用汤盘把鸡肉骨汤粥端出来,恭敬的摆在他面前:“科林斯医生,一天没有吃东西了,喝点粥垫垫肚子。”
他抬眼皮,看我一眼,又看看粥,才抓起勺子慢慢的喝。我看到他喝粥的时候又抬眼看了看我。我知道,他很满意。
等他吃完,又盛水给他洗了澡,带他去我的房间睡下,我才下来吃晚饭,照顾酒馆。
“嗨,TING,回来了,医生有没有给汉斯看过?”来喝酒的大叔高声道。
“医生早来了,现在休息了,所以你们要小声点!”我还没有开口,茜茜就叉着腰一脸严肃。
“嗯,嗯,我们小声,小声。”大叔赶紧把声音降了下去。
然后大家又共同举杯,为医生来了干杯,又为汉斯健康祝福干杯,为停了一天又喝上了粥干杯,还为茜茜几个月后要生孩子干杯……
我看着他们找各种理由开心,我笑,茜茜也笑,觉得特别高兴,就连刚吃完晚饭时的困意都没有了。
早上醒来,迷蒙了半天,才想起科林斯医生在我那里休息,这里是大厅。茜茜已经在厨房准备煎鸡蛋了。我赶紧爬起来,洗了把脸漱漱口把厨房里的孕妇小心的赶出来,接着煎蛋煎腊肠熬粥热牛奶。茜茜上楼去,科林斯医生已经起来了,领着他下楼吃早饭。老头真的有点难伺候,不吃硬食,面包腊肠一律不要,只吃一个煎蛋,一碗粥,半杯奶。
刚吃完就说要回,多留一会都不肯,茜茜想让他带点果子露腌牛肉结果只答应带路上喝的果子露走。古怪又倔强的老头。
我拎着他的箱子,那包药膏就留下给汉斯换用了,又赶着小板车上路了。
这次去科里城的心情跟上次不一样,轻松多了。不知不觉就走了一半,我哼起歌来,有点走调,但我不在乎,反正后面的小老头也没有什么话说。哪知,他突然开口了:“你叫维奥拉是吧?”
“是啊,医生,有什么事吗?”
“粥是你熬的?”
“是的,还满意吧?”我回头咧嘴一笑,有点骄傲。
“我很满意,粥很好喝,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粥。”
那当然,这里以前的粥都是白粥,汤汤水水,一看就没有什么食欲,果然食物还是要“色香味”才受欢迎,看吧,沉默的老头都因此跟我说话了。
“谢谢,要是有机会再到扑哒,我一定煮最好的粥请你喝。”
他嘴角微微上翘,有点笑的样子,我受宠若惊。
“年轻人,很高兴有生之年还可以喝到这样的与众不同的东西,我也算满足了。”
?!什么意思?
我回头看着他,表示不解。
“老骨头没有几天好活了,岁月不扰人。”他语气还是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
“说什么呢,医生精神这么好,我们都喜欢医生呢,要是以后有什么事还需要医生帮忙的!”安慰老人家,尤其是安慰偶尔感概的老人家,我很在行,家里老爸老妈忙工作,偏偏两口子都是独生子女,虽然很少见,说出来也比较与众不同,但事实就是老人家要我来照看。自然经验丰富。
“你说话真好听。”老头子嘴角上翘弧度大了点,“我当医生,自然心里有数,这里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怎么了?”我有点感觉不对了,他的话似乎有那么点……
“没事,只是感叹一下而已。”他又闭上了嘴,开始打瞌睡。
到城里了,我敏感的发掘城里士兵多了一些,不光是城门口,还有城内的街道上。冷冰冰的兵器反着阳光刺眼。
到了医生家门口,我停好车,扶着医生下车,刚站稳,门就开了。科林斯太太表情怪异。我蒙了,回头看医生,他的脸色也变了,严肃的吓人。
“我……”
我刚想开口说话,医生就阻止了,他示意我帮他提着箱子进去。
屋里有三个人,衣着华丽的人。
都是白色的袍子,衣料轻软,一看就知道出自名门。两个配着剑,一个抱着类似书的东西。
他们看到医生进来,就立马站的很整齐,低下头,恭恭敬敬的把右手放在左胸上行礼。
“大人,”抱书的开口了,“请随我们回去吧。”
医生盯着他,好像恨不得把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大人,你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了,国王找你很辛苦。”
医生冷笑:“是吗,但愿他不是慢性病发作来找我。”
“大人……”抱书的有点尴尬。
看着架势,我有点明白,神医扁鹊的故事原来在另外的时空也同样存在。医生的悲哀就这么上演着,只是那个扁鹊逃跑国王死了,这个扁鹊跑了又被找到了,结局或许不太一样。
医生慢吞吞的收拾箱子里的东西,都是医疗用的,我帮着医生一起。他像彻底忽视了那三个人,边收拾边给我叨叨药材。我无心听,只能不停点头。
“大人!”抱书的终于忍不住了,“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回去吧,再不回去,国王危在旦夕!”
“继承人是谁?”
“嘎?是,是乔殿下。医生?”好像被问的措手不及,抱书的有点反应不过来。
“什么时候定下的?”
“……才不久。”又有点尴尬。
“咳咳,我累了。”说完,科林斯自顾自进里屋去了,剩下我,科林斯太太和这三个人面面相觑。
“你是谁?”医生走了,抱书的声调开始拔高,颇趾高气昂的问我。
“请医生看病的家属。”
“哼,你们这些平民也配医生看!”说完,就直直走了,直到出门,下巴都翘的很高,不知道他累不。
“谢谢你送老头回来。”看着带来不愉快的人走,科林斯太太松气了不少,“不好意思,让你一进门就看到这么不愉快的一幕。”
“没事,还要谢谢医生呢。”我笑。“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先走了。”
“好的,那我不送了,还要给老头端药进去。”
“医生不舒服?”
“没大碍的,上了年纪有些精神不好。”老太太又笑着。
我道了再见,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老太太惊慌的叫声,连忙又回去。
进到屋里,老太太摇着医生,医生倒在地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了。我把医生抱上床,太太惊慌失措,眼泪满面。
“老头子……”
“医生怎么了?”
“两年前还好好的,一年前就开始自己配汤药吃,说是提神的,哪知……”太太已经泣不成声。
我心里很难过,科林斯家没有子嗣,也没有请仆人,赶马车的都是从外面请的。我留下来帮忙,托了人去给茜茜和汉斯带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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