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看过一本叫《香草山》的书,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在这片已经不再蔚蓝、不再纯洁的天空下,如果还有一双眼睛与我一同哭泣,那么生活就值得我为之受苦。
在老烟十八岁生日那天,我们相拥而泣。在被高温烘烤得发烫的阁楼小屋里,两颗年轻却冰冷的心灵紧贴在一起。偶尔,微风会随着热浪一起穿过窗户的缝隙,撩动老烟那一头浓密曲卷的长发。我看着青丝曼舞,看轻柔的发丝像水草一般在眼前交织缠绕,而后又散开。我知道,我的眼角还带着泪。
当年江爷爷在全国人民面前大吼一声“与时俱进”,于是我们就真的与时俱进了。老烟说物是人非是世界上最悲凉的事。可现在看来物非人非也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其实我早该知道莫楚喜欢的是老烟。第一次把老烟带回家的时候,我看到莫楚惺忪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柔情。只是这丝柔情被我刻意忽略了。
老烟虚弱地靠在我肩上,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我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给她包扎伤口,此时夜已很深了。莫楚穿了一件旧得发白的蓝色格子睡衣从里间走了出来,金丝边框眼镜随意夹在鼻梁上,闲适优雅。
他惊异地看着我们,我用眼神示意他别出声,怕吵醒了爸妈。后来,他蹲下身,熟稔地拿起药用棉,蘸着双氧水,涂抹,红药水,纱布,包扎。这一系列的词语仿佛只有眼前这个儒雅的男子才能将它们演绎得如此生动。他与我相隔如此之近,英挺的侧面,曲卷浓密的睫毛,紧闭的双唇,优雅颀长的手指,那一刻,这个成熟男子的荷尔蒙让我获得了安全感。
是夜,老烟蜷缩在我的臂弯里。我说;“我怕翻身时弄到你的伤口。”老烟摇摇头:“你不会。”
关了灯,在黑暗中,我睁开双眼,望着天花板,尽管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知道天花板上有两朵巨大的向日葵,硕大的花盘里藏着莫楚的微笑。幸福,满满的,我咧开嘴,笑了。突然,老烟柔软的双手覆在了我眼上,身子朝我怀里挪了挪。半晌,她鹜地冒出一句:“你喜欢莫楚?”这话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各位空旷。我的心咯噔一下,没想到藏匿这么多年的感情居然让一个相识不过数小时的女生发现了。我拍拍她的肩:“睡吧,太晚了。”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莫楚对我发火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他小心翼翼关上我的房门,压低了声音。
“知道。她是何烟。”我低着头,数着凉拖鞋里露出的十个粉嫩的脚趾。
是啊,在我们这所高中,谁敢说自己没听过何烟的大名呢?她和莫楚一样大名鼎鼎,只不过前者人人敬而远之,后者众人争相吹捧罢了。
“既然你知道,那以后就不要和她来往了。”风度如斯的他连生气时也这么理智,冷静的语气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莫楚……”我张大嘴,愣在原地。
莫楚没有说话,转身打开房门。我看见老烟正斜靠在门框上,眼角上的伤痕不露痕迹地隐藏在深蓝色眼影里,浓密的卷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她将近半张瘦削的脸,白色的棉裙下露出一双洁白的脚。莫楚尴尬地站在门口。老烟转过头,给了我一个无比诡异的微笑,然后踮起脚,一双玉臂勾住莫楚的脖子,吻上他的唇。她朝我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个调皮的天使。莫楚推开她跑回里屋,脸红得就像只煮熟的螃蟹。她倚着门,哈哈笑了起来,那笑里竟有丝落寞和无奈。她笑弯了腰,我也跟着她痴痴笑了起来。
后来,她凑到我耳旁:“今天别穿校服。我带你去个地方。”“好!”我爽快地答应了,不带丝毫犹豫。
逃课?不过是重温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段日子。我抱着双膝,坐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对面是一堵墙,□□的墙壁上尽是纵横交错粗壮的藤蔓,只是没有了叶子,光秃秃的□□在眼前。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直到爬山虎爬满红墙,绿油油的叶子在微风中掀起波浪。莫楚从墙的那头走来,他穿了一件雪白的短袖衫,鲜艳的红领巾在胸前飘荡。他冲我笑了笑,这笑居然比夕阳的余辉还摄人心魄,我不由得呆住了。他走了过来,然后牵起我稚嫩的手。我随他一步步走进那座红色砖楼里。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就那样找到的。”
……
耳旁传来风的呼啸,老烟正拉着我的手奔跑在人烟稀少的街道。
“我们这是要去哪?”我大声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她将手罩在嘴前大声回答。
我们穿进一条以卖粥闻名的小巷,香醇的豆浆在锅里咕咕冒着泡,啜粥声此起彼伏。男食客们讲着荤段子,浓妆艳抹的老板娘忙着给顾客装泡菜。想到出门还没吃早饭,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老烟笑笑看着我:“待会儿给你弄好吃的。”我点了点头。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道小铁门,我跟在老烟的身后转了进去,里面是狭小而阴暗的木质楼梯,散发出陈腐的木屑味。强烈的光差让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眼。老烟在前面兴奋地向我招手:“快!马上就要到了!”我提起墨绿色格子长裙,咚咚地踏上楼梯,几束阳光从窗户缝里穿射进来,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眼前翻滚。楼梯是旋转式的,我们在这个阴暗的空间不知道转了多久。老烟像只小鹿似的在我前面欢快的跳着,我喘着粗气紧跟其后。
“欢迎光临,小苗苗!”老烟拉开楼梯尽头的门,侧身屈膝。这原来是间小阁楼。我慢慢走进去,不停摇晃的吊灯,快褪色的羊毛地毯,随意摆放在屋子中间的床垫,两张堆满衣服的单人沙发,散落在地上的杂志,还有属于老烟特有的浓烈的香水味。
“怎么样?不错吧。”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老烟顺势打开了旁边的一扇门。我随她走了出去。眼前豁然开朗,是天台!
老烟双手反撑在阳台上,面对着我,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冒着丁点星火。天台早上的空气是沁人心脾的凉。逆着光,眼前的这个着装妖媚的女子竟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我好奇地问道。
老烟将过滤烟嘴送到唇边,猛地吸了一口,然后闭着眼,极其享受似的。过了一会儿,只见一道道烟圈从她嘴里吐了出来。很快她又掐灭烟头,径直向我走来,脸上绽放出纯真的微笑。她拍拍我的肩:“饿了吧,进去坐会儿。我给你做好吃的。”
我木木地坐在床边,翻看那些过期的杂志。这是何烟么?怎么和传说中的不一样?
昨夜,三个披头散发的女生将她按倒在学校后门的小巷里。我蹲在转角处,不敢过去。其中一个女生举起手掌,啪啪就是两耳光,嘴里还不停恶骂道:“臭三八!”她没吭声,恶狠狠地瞪着那几个女生。“你刚才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么不吭声?他妈的小贱人!”话刚落,我就看到那女生抡起路边的半块砖头。我立刻闭上眼,紧紧拽着衣角。
“校长好!这么晚了才下班啊。”发颤的声音从嘴里冒了出来。过了很久才发现手心里全是冷汗。
那三个女生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然后相视点点头,跑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对躺在地上的老烟补上一脚。
后来在吃饭的时候,老烟笑眯眯地我问:“你当时哪来那么大胆子?”
我猛地往嘴里拔了几口米饭:“我才不是救你呢?你们堵在巷子里叫我怎么过去?回去晚了家人会担心的。”
“是吗?”老烟斜睨着眼,给我夹了块泡菜,满脸的不相信。
“她们为什么打你?”我按捺不住好奇,还是问了。此时的老烟已经放下了碗筷。她吃得多少啊,一小碗米饭连一半都没有吃到。她蹬掉拖鞋,一骨碌爬到床上,然后抱着双膝望着我。我停下了吃饭,也望着她,但好久她都没说话。心里突然有种受伤的感觉。呵,毕竟自己和她不熟,不是一路人啊。我叹了口气,埋下了头,数着碗里不多的米粒。
“我把那女生的男朋友抢了。”
啊?我张大了嘴。
“你信啦!”
“嗯。”我老实地点点头。
“哈哈哈……”老烟拍掌大笑,两只明媚的大眼弯成了月牙形,“我逗你玩儿呢!”
她就这样咧着嘴笑啊笑,笑个不停,她把脸埋进膝盖,一头长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大半个身体。见她双肩耸动,声音逐渐减小了,我完全懵了,分不清她这是在哭还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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