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剑离风》44.第 44 章

    入潮小心翼翼扶列衡在破庙地上躺好。
    环顾四周，列衡才发觉，这庙很小，内里光线灰暗，虽然入潮口中称破庙，实则却保存尚好。
    这潮湿阴冷的庙，不知怎么，让他脑中浮现出当日将沂宣从王府中截走、在破庙中暂憩的情景。
    也是躺在破庙冰冷的地上，沂宣面容苍白枯槁，嘴角却高挑，眼里露出一丝玩味。
    心中针刺般慌了一下，闭了闭眼睛。
    入潮已在旁生起一堆火，“我知道在你昏迷的时候出城是非常危险的，可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渐燃渐旺的火堆驱散了些许湿气，入潮小心架着柴，“官兵每日搜查，确信我们出不了城，简直掘地三尺，搞得我焦头烂额。”
    “你怎么会也到京城来？”列衡嗓音嘶哑，却忍不住想要问个清楚。
    入潮转头看向他，面露惊愕，失口道，“不是你写信给我的吗？”
    两人同时一怔。
    入潮伸手入怀，摸了半晌，掏出一张折成巴掌大的纸。
    “我确信这是你的笔迹没错……”
    展开，又挑起一支燃得正旺的柴棍，走到列衡面前。
    借着火光，列衡看到纸上的字句，“余等暂居京中，遇险而无涉。望兄见字如面，于该地一叙，共策后计。”
    笔迹虬劲有力，瘦长结实，确是自己平日所用字体，金钩银弋间矍铄抖擞，一时间竟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这字条是如何到你手中？”
    “当然就是义军的飞奴带来。我虽未入军，却也了解义军的规矩习惯。否则怎会如此轻易相信，再加上你亲笔手书，更是半刻不敢延迟，立即起身来京了。”
    列衡狐疑，却也不再否认。
    眼睛落到字条上，再看下面的地址，竟是浮怡山下的村落某处。
    “你就是在此地找到我的？”
    入潮望他一眼，口气愈加疑惑，“我已来到多日，却丝毫不见你的踪影。直到两天后才发现一匹马，正好奇这么好的马竟然是无主野马，就发现你身受重伤伏在马背上，”叹口气，“若非此马鞍具特殊，你也到不了那里。而且，幸亏那处村落早以荒废，如若不然，我们踪迹也早被官兵发觉了。”
    又扔一根柴进去。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转头看向列衡，他兀自发着呆，眼内却烁烁生辉。入潮不解，又问了一遍。
    这才回过神来，叹气道出原委。
    入潮大惊，“是……沂宣那小子……”又闭口，冷笑着，“我竟没想到，那细皮嫩肉的家伙却是京中盛传的德佑王爷。”
    见列衡投过去的目光怪异，他又解释道，“这两天我在京中也略有耳闻，此人，被街坊巷尾传得甚是怪异，算了，乱神怪力之说，不提也罢。只是他此番开弓，那条左臂，怕是从此废了……”
    “我正想问你，”列衡抬了抬身子，急切道，“你当日不是说他左手从此不能再发力的吗？”
    入潮苦笑一声，“当然，如果硬使力，脆弱的经络不堪重负，必定会断得彻底。我当初之所以那样说，就是为断了他强练复力的念头。可他既是王爷，想必京中御医会告知实情吧……”
    望了望列衡阴沉脸色，入潮宽慰道，“也是你命不该绝，想这天下间，心生于右者又能有几人？沂宣这箭，正中胸左腔三、六骨间，右偏二指，正是心脉位置。若换了旁人，此时定是那车上老者模样，”说着，冲外面努努嘴，“哪还容得我们这般谈笑……”
    自己先笑了一下，“而且，还有一个原因让我不得不冒险出城，”列衡已听得入神。
    “京内医馆药铺已全被官兵控制，再如何妙手圣医，也难为无米之炊。其实如不是你乘来的那匹马褡裢中有上好的疗伤药，恐怕能不能撑到现在都成问题。”摇了摇头，语音中不免有后怕之感。
    列衡闻言眼神一跳，愈显得光芒灼灼。
    入潮还想说下去，冷不防一个人大摇大摆闯进来。
    两人都吃了一惊，面前的人蓬头垢面，一身衣服早就看不出原色。仔细一看，正是先前跟着他们的那个乞丐。
    “你挣开了绳索……”入潮不敢置信，但立刻反应过来，迅猛起身，一把扭住他手臂向后反剪，又待找绳子捆绑。
    乞丐并不挣扎，只直盯着靠在地上的列衡。
    列衡这才想起自己的脸被入潮一番伪装，早就无法轻易认出。而且现在仔细打量，面前的人从身形到容貌都极其的熟悉。
    天色已晚，庙里光本就暗，列衡精神不济，眼前动则一片模糊晃动。
    不再等他辨认，乞丐突然朗声开口道，“弘天笼四野，清气贯云霄。”
    言毕，目光烁烁看他反应。
    入潮打岔道，“你小子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府上乐人吗？歌唱的不错，可就是模样太吓人了，也难保能……”
    “子延……”
    入潮的话被一声震惊得叫喝打断，转头看过去，列衡胸前起伏，这声叫喝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手上的乞丐猛的挣脱，一下子扑过去，“列兄……”
    入潮怔住，莫子延这个名字他也听说过，听列衡口气，是个面容清秀、风采熠熠的弱冠少年。
    可看眼前的人，乞丐般装束自不必说，面颊一块火烫伤疤犹新，不是伪装能得来的真实，这伤却蜿蜒至鼻梁正中，好好一张脸顿时狰狞起来。
    仔细端详，勉强从另半边脸还能依稀可见曾经的娟秀清雅。
    ……
    二人相对急切问答，都迫切想知道当日的情形。
    当列衡听到罗胜等人悉数被抓，虽在意料之中仍免不了唏嘘。
    问及莫子延脱困情景，他支支吾吾，列衡向来了解他心性，也不再多说，一时间相对无言。
    入潮在一旁插不上话，又不便在旁探听他们说些教中事宜，刻意道，“我出去看看那些找来的车夫，别让他们溜了再给官府报了信……”说着就要向外走。
    身后莫子延淡然道，“何必劳心，要说，也只能是跟阎王说去了……”
    这句话好生耳熟，入潮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回身看他，他却目光如常，一丝波动都无。
    半晌才反应过来。
    又惊又气，“你……竟将随意斩杀这些无辜的平民……”
    “等他们报了官，你就不会觉得他们无辜了。”依旧冷漠的口气。
    入潮性子梗直，一时气得竟无言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