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剑离风》43.第 43 章

    送走了罗荣，月澄习惯性返回，看到沂宣依旧坐在刚才的座上，面无表情。
    他唤了一声，没有回音。
    已是傍晚，暗黄的光芒斜射进厅内，半明半暗的光影流动，沂宣背光坐着一动不动，苍白的面上罩了层灰色，使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半晌叹口气，让月澄听得沉重又压抑。
    “我将罗将军送至外门。”
    “嗯……”
    静默，无休无止的静默铺天盖地而来，伴随着间或的一声沉沉叹息。
    月澄心内终于明白，有些事情，犹如那张粉色解签一样，无论多么沉重，沂宣从此之后，也只能一个人压在心底，永无向别人倾吐的可能。
    ……
    列衡耳边依旧回荡着那只利箭的呼呼风声，举起欲挡的枪扑了个空，紧接着胸前剧烈一痛，力度之大冲得身子猛得向后一仰，没有低头查看的空，周遭立时一片静寂，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也看不到一个影象。
    头脑却瞬间明晰了，那些经年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细碎的一个个片段……
    拂开重重旧事的环绕，他仿佛嗅到四月梨树的淡雅香味。负手仰望，那株老梨黑焦了半边，却如同将所有生命都贯注给了另一半似的，反而怒放得惊人繁盛。
    身后有匆匆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穿过几名侍卫，借着院中暗黄的灯火，终于看到那个早就想与之一会的人，淡淡神色，对他丝毫不以为意，当听到自己自报家门时，才投过琢磨的眼光。
    那便是最初的相遇。
    思维想要再往后，身体已不堪重负，随即，一起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
    “……你是什么人？……”
    ……
    “……老跟着我们干吗……”
    ……
    “埋死人你也感兴趣？这可是会过人的病……”
    ……
    一个熟悉的声音焦躁又蕴怒，被他呵斥的人却一直不做声。
    “喂，再跟着我就不客气了。”
    砰的一声，什么倒在地上的声音。
    红彤彤的光芒眩目的让人不舒服，他□□了一声，很微弱的一声。
    极迅速的，遮在脸上的什么东西被掀开了，更多刺眼的光芒映上来，他难耐的一下睁开了眼睛。那只手一停，很快的，又把原先的东西立刻盖上来，身旁有个暴怒的声音道，“快滚，臭要饭的……”
    身子被颠簸的厉害，下面传来隆隆的车轮声。臭……？
    扑鼻的果然是难耐的臭味，几欲作呕，可身体无力，动也动不了。
    怎么会在这里？
    列衡忍住头痛，拼命回想着。
    在“福乐堂”前被围捕，听林胧的口气，莫子延他们应该是被抓了。
    叹息，官兵一拥而上，莫子延他们又不像自己那样得到了沂宣警示，肯定是慌乱的很，否则凭莫子延的身手，逃脱也非不可能。
    又叹息，叛军头目，被捉到肯定是死路一条，自己如今弄成这副样子，该如何救援。
    转念想到莫弘，瞬间激动起来，就算拼却一条命，也要保住莫子延。
    胸前传上阵阵奇痛，列衡突然心慌得难受，那只从暗夜中射来的箭如一明一暗的火把后那人的面容，绝情绝义。
    就算被活捉，就算被毙命，他也无怨，义军与朝廷本就不共戴天，可只要不是他，只要不是他亲手……
    心口突然跳得厉害，失落犹如面上覆得这层席子，遮天蔽日。
    周围一片寂静，咯吱咯吱的车轮声很是刺耳。
    列衡从缝隙里看出去，只能隐约看到前面一人浅灰衣衫，影影绰绰前行，不时的左顾右盼，行迹鬼祟。
    暗暗猜测着，是谁？
    义军同来的人大概早就都被抓了，“福乐堂”的人更不可能，京中还能有谁对自己施以援手？
    忽然想到那个人，心内又砰砰跳起来，那点渴望仿若瞬间燎原的星火，在胸中灼烧起来，恨不得立时揭开面上的席，跳起来看个清楚。
    一动，胸口的伤又撕心裂肺的痛，不得已按捺住躁动的心情。
    车后不远处突然传来男人的歌声，不甚响亮，像是自娱自乐般的轻唱，又像是试探般的小心。
    “……非弘莫胜重，非毅无致远……弘天笼四野，清气贯云霄……”
    列衡心中一震，声音刻意捏细了，悠长又模糊，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可是那内容，前面到罢了，后面两句，分明就是弘清教的暗语口令。
    车还是缓缓前行，浅灰衣衫的身影顿了顿又照旧走着，歌声又跟上来，这次离得近了些，好似年轻人的嗓音，有些嘶哑，却满含着拼命压抑的期待。
    周围泛上了青草的香气和土腥味，好象离城很远了。
    车稍微一停，前面浅灰身影突然如离玄之箭一般掠过列衡身边，向后面冲去，身形轻巧如燕。
    列衡看不到后面，但那歌声仿佛被瞬间割断，啪啪连声，有什么又砰的倒地，随即传来熟悉的嘲讽，“连路都走不稳，还学人家盯梢？”话音一转，阴狠道，“到底是什么人？”
    片刻的沉静。
    “不说？那就跟阎王说去吧……”
    此话一落，列衡立刻挣扎着掀去了面上的苇席，后面推车的人见状大惊失色，尖叫了一声。
    听那人说口令，就算不是教中的人也不必立刻灭口，虽然浅灰衣衫的人尚不知道是谁，但现在看来，也是友非敌。
    再挣扎也无力起身，虽然一个音也发不出，但推车人的尖叫是最好的提醒。
    果然那浅灰衣衫的人慌张奔来，满面关切，对上他的眼睛。
    列衡定定眼神，终于笑了一声，干枯的喉咙发不出声。
    那人的马脸挤出压抑的欣喜若狂，用激动至变了调的声音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一言道尽列衡心中满满疑惑，嘴唇动了动。
    马脸善解人意道，“知道了，我先捆了那小子，”又压低了声音，“前面有个村子，里面的破庙很安全，我们到了那里再说。”
    说着，依旧盖上那张破席，兀自去安抚吓坏了的推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