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时有》10.第九章

    “大事不好了，城，城外，打起来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难道来不及了？难道这么多人辛辛苦苦日赶夜赶，始终还是迟了一步？
    师爷听了这么一声通报，更是浑身抖得像个筛子。倒是逸行沉着的问道：“可是瓦剌军队打到城下了？”
    底下趴着的小兵也跟着一块抖，不知是让战争吓的，还是让我铁青的脸色吓的：“不，不是，好像，只，只是些追击逃兵的先头部队。”
    追击逃兵的先头部队？！脑海中一瞬间划过几个字。这么说，朱祁镇也许也在这些逃兵之中，不管了，赌一把。
    我上前一把抓住小兵的衣领：“那些逃兵，聚集在那个城门外？”
    他哆嗦着一指，我顾不上说什么，松开手，又推开身前站着的几个侍卫，一阵风似的跑出衙门。
    身边的风景飞一般的过去，我飞快的穿过市镇，不去理会身后被我撞到骂骂咧咧的百姓和大呼小叫着主子的侍卫们。
    “祁镇不会有性命之危，你说过你的天机不会有假。”朱棣在我身前，头也不回的说。我听得出来，这是他罕见的安慰。
    忧心的笑笑，我没回话，只是拼命的跑。现在的我，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他以为我是在担心朱祁镇，他以为我是在担心他风雨飘摇的大明朝，可让我如此心心念念的要救人的原因却是后宫里那个温柔的女子。虽然现在已经成鬼，朱棣他毕竟是曾经的皇帝。历史上的明成祖，虽是功绩无数，却也被后人评为心狠手辣，残忍暴虐。我不知他是不是也有过让自己一刻难忘的爱人，却知道这个伟大的皇帝不是个会为了爱而丧失自我的人。也许对他来说，爱这个东西只是生活中小小的调剂品，却不明白，对某些人来说，这就是生命的一切。
    夏日的凉风呼呼的在耳边吹过，偶尔带来些城外的血腥味。我心里的弦一刻紧过一刻，额头上都是汗，衣服也黏黏的粘在了身上，握着拳的手竟微微的有些颤抖。我不知道自己这算是紧张，抑或是害怕。
    其实，并不是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只是我一直都选择了忽略。我只是一味的想着，那一日钱皇后绯红的面容和那幅才只有一只鸳鸯的刺绣。来了这里后，心里曾隐隐约约的有过，我或许是为了改变什么才会莫名其妙的穿越过这400多年时光的想法。如今，我只希望，如果这穿越真的有什么意义，如果笔仙真的能满足我的愿望，那么就让历史的脚步慢一点，只要一点点，即使不能我让把那个儒雅的男子带回爱他的人身边，至少让我告诉他有人在爱他，有人在等他。
    “现在禁止出城，回家老实呆着去。”终于跑到城门，门却紧紧地关着，我也被守门的士兵拦住。
    我一时气急，毫不犹豫的扇了那个士兵两巴掌，破口大骂：“外面的人在逃生，你们竟然关上城门，是想让他们死吗？把城门打开，放他们进来。”
    那士兵被我打得一愣，回过神来刚想动手，逸行他们已经跟了上来阻止道：“大胆，见了宁妃娘娘还不跪拜？”
    几个守门的士兵都一惊，立刻跪下行礼。我第一次庆幸自己是个娘娘，冷冷的命令道：“马上打开城门，放外面的人进来。”
    可是，这一次出乎我的意料，几个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站起来去开城门。
    “怎么，本宫说的话你们竟敢不听？快去打开城门。”我只差破口大骂，可他们只是把头垂的更低。
    我火上心头：“逸衍，把这几个人给我关进地牢，逸行，你带其他人把门打开。”两个人身子都是一顿，却仍是照着我的话去做。
    这时，一直落在最后的师爷也气喘吁吁的赶到，一见我让人开城门，气都没喘匀便上前去拦逸行：“这，这位爷，不行啊，皇上的精兵都拦不住瓦剌人，这城门一开，城里的百姓不就都……”逸行没说什么，却停下脚步，只是看着我，等我的指示。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正要让他继续去开门，朱棣却突然在我身前站定，低沉着声音说：“不能开门！”虽然只有四个字，话音中却带着一丝不容违抗的威严。
    我愣住，直直的看向他，不可思议的反问：“不能开门？外面的可是你的后人，你的臣民？！”
    我的话对上的是一片沉默，他仍是定定地站在我身前，脸紧绷着，眼睛深深的望进我的眼中。那一刻的他，不是平时的朱棣，而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成祖皇帝。
    “为什么不能开？！”他的沉默反而惹怒了我，我无心再去顾忌旁边人惊讶的眼光，对着他们认为的空气大吼，“朱祁镇死了也没关系吗？外面的几十万大军死了也没关系吗？明明知道可以阻止，你却让我在这儿袖手旁观吗？我就是要开这城门，我凭什么不能开这城门！”
    “你知道原因。”朱棣的声音淡淡的，表情却愈加坚定。
    感觉到脸上缓缓地留下一行眼泪，我胡乱的用手背抹了抹。为什么哭，我不知道。干吗要哭，我也不知道。甚至这泪是为了分离的朱祁镇和钱皇后，为了那几十万的将士，还是仅仅为了我自己，我也不知道。只是，眼泪，却不停止的从眼眶里落下来。
    “算了，不开城门，我自己去总可以了吧。”模糊的看见城门一角的侧门，我咬咬牙，从朱棣虚无的身体中穿过。
    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个颤。明明是夏末的农历8月，不知为何却如同三九的严寒。怀来城内是一片人心惶惶，城外却是一片荒凉萧瑟。刚刚走过的侧门还开着，一大群逃兵挤在门口，争抢着进城。城里的士兵却狠心的扒开一个个抓在门框上的手，企图关门。也先的几个骑兵小队已经追到了怀来城外，狂妄的叫嚣着，砍杀着。几十年前还曾经横扫蒙古的大明军队，此时却只剩下尸横遍野，让人游戏般的刺杀。
    眼前是一片刺眼的红色，夹带着刺鼻的血腥气味一股脑儿的涌进我的五官。耳朵里全是求饶的呼喊，逃跑时凌乱的脚步声和兵器的击打。空气中弥漫着铺天盖地的恐惧和悲戚，脚下汇成小溪般的血液染红了我浅素色的布鞋。杀人的人狂笑着，被杀的人无处藏身，我身处的哪里还是和那个笑语盈盈，优雅华贵的紫禁城同样的世界，活脱脱的一个人间地狱。
    眼前突然一片眩晕，我稳了稳脚步，使劲的闭闭眼。
    “娘娘，您还是快进城吧，这里太危险了。”于谦派来的几个侍卫此时仍然紧紧地把我围在中间，帮我抵挡着周围也先部队的攻击。朱棣也控制不了的跟在我身边，却紧抿着嘴唇，什么也不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甩甩头不去看那大片的红色，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道：“你们仔细找找这附近有没有皇上，若是没有，我们就再往土木堡方向找。”
    “娘娘，这不行！”逸行一把拉住我，脸上不再是永远不变的平静，语气也不似平时的恭敬，“这儿太危险，娘娘您必须马上回城，皇上有我们去找，您不必担心。”
    “不要！”我甩开他的手，不想和他争辩，也没时间和他争辩，自把自为地找着。
    几个侍卫仍是一边护着我一边劝着我，却都被我抛在脑后。不知道朱祁镇被抓的地点到底在哪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心里也知道他很有可能在我找到之前就已经被抓，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放弃。
    眼睛掠过地上的大堆的尸体，再故意忽略满地的血红和逃兵们扭曲的脸，我漫无目的的到处看着，找着，再不时地甩开侍卫们拉我的手。
    模糊的视野中突然闯进一个熟悉的身影，身着黑色的长袍盘膝坐在地上，身上充斥着即使是这满山遍野的血色也掩盖不了的平静。
    “皇上？”我猛地站定，喃喃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说不上是喜悦还是什么，不敢信上天真的要给我这个机会，脚下却迈不开步子。几个侍卫仍在努力的抵挡来自周围的进攻，只有朱棣见我突然站定，阴沉着脸顺着我的眼光看去，转瞬换上满面的惊讶。
    远处的身影似是听见了我的呢喃，忽的抬头向这边看过来。他的脸和我唯一见过的那一次一样，没有恐惧，没有慌张，只有一脸的平静和大明皇帝不可缺的威严。
    我反应过来，拼命的拉扯着侍卫们围成的“保护网”，却被他们错认为我不听劝阻，更加牢牢的挡住。无助的看向远处那张不动声色的脸，却诧异的发现那张脸上竟然挂满了落寞的微笑，缓缓的朝我摇了摇头，又自整整衣服，稳稳得坐在修罗场般的战场中央。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回去，不要救他。却不理解救他的人仅咫尺之遥，为什么他却坚持要留在这里。朱棣冷静的一声“回去吧，至少让他保留住他大明皇族的自尊”透过兵器的敲击声进入我的耳朵。我默默地看向他，却见他的眼光仍留在朱祁镇的身上，隐隐的含着些隐忍。
    不经意间，眼前突然漫过一片深红，“哥！”身后逸衍大叫。
    哥？我的脑子里像是突然生了锈，迟钝的揉揉模糊一片的眼睛，看向缓慢的倒在我面前的身影。那是，逸行？
    被人使劲的推开，我踉跄了两步，眼睛却仍是看着被逸衍抱在怀里的人。那身下流着的血，是他的？
    “走开，别碰他！”我想上前看清楚，却触到逸衍愤怒的大吼和带着憎恨的眼神，硬生生的站住了脚步。
    那双眼睛，我曾经看见过。那种眼神的含义，我知道。
    骑在马上的瓦剌兵手中曾刺进逸行身体里的刀还在滴血，在日头照射下阴森森的泛着光。我恍惚的重新看向远处坐着的人，却见他已被几个瓦剌兵围在了中央。
    心里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讥笑，穿越了500多年的时光，原来，我还是一个人都救不了。
    身子一晃，我没了知觉，最后听见的是朱棣轻若无声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