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云朵儿那似是从没剪过的一头长发拢了拢,又披了件外衫,我打开门,放逸行进来。
“逸行给娘娘请安。”一进门,他便单膝跪下,全然不顾左臂上紧缠的绷带。
“起来吧,现在不在宫里,无须这么注意礼节。”我端起一点主子的架子,朝他笑笑,“还有,以后叫主子吧,少爷听着别扭。哦,不是你们的问题,是我长得太不像男人,穿男装只是为了方便,叫少爷反而容易引起别人怀疑。”生怕他再误会,我无奈的又加上一句。
“是。”他站起身,利落的回答。
“你的手怎么样了?今天多亏你,不然我可能就被捅成马蜂窝了。”想想那一堆剑,直到现在还觉得后怕。
“逸行不敢当,娘娘洪福齐天,自然会化险为夷。”他的话恭敬有礼,听来却不如白天里那一句“娘娘小心”来的舒服。
我耸耸肩,心想还是赶快切入正题的好:“你说有事,到底是什么?”
“回娘娘。”他朝我拱了拱手,“是关于白天里那些人。照逸行看来,那些人许是宫里派出来的刺客。”
“宫,宫里派来的刺客?”我一听,吓了一跳,“他们不是打劫的吗?”
逸行摇摇头:“若是一般的打劫,不会只对人而不对物。而今天那些人,明显是为娘娘而来。而且,他们穿着整齐,既有人指挥,又有训练过的痕迹,应该不会是一般的小毛贼。尤其是今天袭击娘娘的当中几人,不管是功夫底子还是架式都像是宫里训练出来的。”
“可是,”我迟疑了一下,又说道,“宫里干吗要派人刺杀我?逸行,你确定没有弄错?功夫也有相似,说不定宫里的师傅也是在外学的功夫。”
“娘娘言之有理。”逸行嘴上说有理,表情和语气却没有丝毫认同的意思,“只是功夫虽有相似,各人练时却难免要带上点自己的习性。逸行与家弟十几岁入宫,跟着宫里的师傅习武,对师傅们的习惯多少也知道一些。今天袭击娘娘的人中,便有几个隐隐约约的带着宫里师傅的影子。”
“这么说,你很确定他们就是宫里派来的人?”
“逸行不敢断言,但至少有7,8成可能。”他肯定地给了我一个数字,停了一停问,“不知娘娘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我得罪人……?”我低下头,习惯性的轻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穿过来才一个月,别说得罪人,说过话的都屈指可数。小月没有那个本事,朱祁钰没有作案动机,钱皇后不像会派刺客的人,于谦也算得上光明磊落。最主要的是,我和他们无怨无仇。唯一算是得罪的大概就是孙太后了,可我现在救的是她儿子,就算杀我也要等我带着朱祁镇回去再说吧。除非,这祸根是原来的云朵儿种下的,那我就只剩下自认倒霉的份了。
“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我无可奈何的朝逸行摇摇头,“算了,反正他们也没能得手,就别为它费脑筋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与皇上会合,刺客的事,等回了宫再说也不迟。”
“……是。”他张了张嘴,只吐出一个字。
“不早了,你身上有伤,早点休息吧。”我在床边坐下,“还有,告诉其他人,今天浪费了不少时间,明天要加快速度赶路。我知道你们身上有伤,只是时间实在太紧,也不知到底来不来得及……”其实我何尝不想歇歇自己受虐的屁股。
“娘娘无需担心,这点小伤不妨碍赶路。”他的话还是恭敬的很,语气却稍稍柔和了些,“逸行不打扰娘娘休息,逸行告退。”
看着他倒退出去,从外面阖上门,我松口气仰倒在床上。虽然才认识两天,我却已经很怵逸行恭恭敬敬的那种语气。就好像在提醒我,我是娘娘,而他只是个下人,所谓的朋友这道坎儿别妄想要踏过去。而我,每次和他说话,也确实会不自觉地端出娘娘的架子。相比起来,今天那群刺客反而可爱的多。
“你怎么想?”耳边响起朱棣的声音,早就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我也懒得惊讶了。
“什么怎么想?”
“刺客。”
“谁知道呢,我又不认识宫里教功夫的师傅。”我撇撇嘴,“说不定就是路上碰上,看我不顺眼而已。”
“看你不顺眼,就从京里一直跟到这儿,也算是有耐性了。”他明显很鄙视我的答案,回了一句,慢吞吞的往窗口飘。
“从京里?”我打个滚坐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们早就跟上我们了。那你不早说?”
他回头打量我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流露着一脸的“管我什么事,谁叫你自己没发现。”的表情。
“可,可是,那么一大群人,我怎么可能一直都没发现。”对这个问题,我也确实一头雾水。
“榆木脑袋。先派个人当探子。”他懒洋洋的一语点破我的反应迟钝。
“什么榆木脑袋,我又没当过刺客,谁知道怎么跟踪反跟踪。”我翻了个白眼,“切,没想到真让逸行说中了。……,随便吧,睡觉。”
反正刺也刺了,打也打了,管他是哪儿来的呢。既是宫里的人那就回宫再说,现在睡觉最大。我踢掉鞋子,爬上床,开始放下床头的轻纱。
“你,就这么睡了?”朱棣将我的动作一一看在眼里,脸色有些古怪的问。
“不这么睡,还要怎么睡?”我从放下的轻纱里探出头,“不该想的事别想,做不了的事不做,这是我的原则。你也早点上屋顶去,再见不送。”
说完,我也不管他是不是已经出去,一头钻进被子里,找周公聊天去。什么刺客,什么皇宫,什么皇帝亲征,被我全都抛到脑后。
“喂,起床了,一起去公园吧,樱花都开了。”
“去公园有什么意思?不去啦。”
“再不去,樱花就谢了。”
“樱花年年开,今年谢了还有明年,以后再说啦。现在让我睡觉。”
“你老是这么懒,让我怎么放心……”
“放心干什么?你再给我往下接着说说试试,小心我反悔。”
“呵呵,我错了还不行吗。算了,你睡吧,樱花明年再看也不迟……”
临近早上的时候,作了个梦。梦里人的脸已经记不分明,只剩下几句话飘飘悠悠的一直在心里回旋。
“早知道,应该去看樱花的。”我喃喃的道。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朱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管你什么事。”我一句话顶回去,“心情不好,烦着呢。”
他也不生气,只是调侃着说:“怎么,你还有心情好的时候吗?”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从遇见刺客的第二天起,朱棣就莫名其妙的代替我接掌了骑马这一任务。每当我愁眉苦脸准备上马接受新的一天的“磨练”时,他就一言不发的抢先“穿”进我的身体。我虽然不满于他自把自为随便进出我身体的行为,却也确确实实的松了口气。至少他控制身体的时间内,我不用再忍受屁股疼,胳膊疼,浑身上下疼的折磨了。
而且,看得出,他很享受骑马的感觉。也许只有在马上,才能让他想起当年靖难时的艰辛,亲征时的风采,想起当年的金戈铁马,军旗战鼓,想起当年一身战袍扬威立马,冲锋陷阵的自己。只是,那时风光的大明朝如今已经变成会被一个小小的瓦剌牵着鼻子走的懦夫。也难怪他始终对朱祁镇不屑一顾,几辈人打下的江山就这么眼睁睁的毁掉,确实不是可惜二字就可以说的过去的。
只是,让朱棣掌管我的身体,苦了这些跟着我的侍卫们。想起这,我不禁笑了出来。朱棣就是朱棣,即使上的是一个娇滴滴柔弱弱的十几岁小姑娘的身,身上的霸气和贵气却还是一样散发的铺天盖地。不到一天,几个侍卫看向“我”时,眼中的畏惧已经直线上升,只是,敬意也跟着上升,似乎这才是他们想跟的主子。只有逸行还是始终如一,眼中平平淡淡,毫不在乎跟着的主子如何,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唯一让我不太放心的是逸衍。自从那天上演的那一幕后,他见了我一直唯唯诺诺,不复之前的爽朗多言。骑马时,也总是自己在前面带路,换由逸行守在我身边。看来那天的事真得吓到他了,可是我却没有什么办法补救。
自己的一句话影响一个人这种事,我在21世纪并不是没有体验过。只是那时的我,不能控制,现在的我,却轻易的将这种权力握在手里。有时会想,如果这种权力能来得早一点,今天的我或者又会有一些不同。只是自己也知道这种事只能想想,不来到明朝,我如何能得到这种权力,而要在21世纪得到这种权力,我要付出的不会比得到的少,至少不会比我现在这样当一个娘娘少。如此一想,心里也就平静了许多。
“主子,前面就是怀来城。”身边逸行的声音在我的走神中响起。
“嗯,马上进城,先找城里守将打听一下消息。”朱棣略带些威严的声音回道。
“是。”逸行在马上作了个揖,驱马和其他几个人通报了一声,带着众人入了城。
奔波了几天,人疲马乏,终于在中秋节这一天赶到了怀来城。自从出了居庸关,我的心里一直有些忐忑,朱祁镇被俘我虽然知道,但准确日期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只怕一路赶到那儿已经晚了。对太后不好交代还是其次,只是怕辜负了钱皇后的期待。
“这么多年,这里竟然还是没什么变化。”朱棣骑在马上,低声自言自语。
我不敢说理解他的心情,却明白他为什么会发出这声感叹。虽然离着京城不过几百里,怀来城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模样。到处是破烂的房屋,瘦骨嶙峋的民众,道路上弥漫着压抑沉闷的空气,似乎就要大祸临头。一直以来的蒙古的骚扰,战争的侵蚀,人人脸上恐惧的表情轻易可见,人心惶惶,便是如此情形吧。
“这已经不是你能管得了的问题,别想那么多了,还是早点找到城里的守将。”我在里面安慰似的说了一句。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驱马前行。
逸行带着众人一路打听着到了怀来城的衙门,说明来意后,一位师爷满面堆笑的接待了我们。当问到他的上司,怀来城的县令为什么不出来迎接时,他讪讪的回答说大人几天前已经回乡探亲,此时不在城中,言外之意明显是县令逃难去了。此话一出,几个侍卫的脸色都是一变,一进门就从我身体里出来的朱棣也是一脸的厌恶。
“娘娘长途跋涉,驾临怀来,还望能多住几日,让小人们好好招待。”师爷一脸媚笑。
“招待?”我冷笑一声,“只怕要被招待的不是本宫。皇上还在关外,你们的大人竟然自顾自的逃跑,弃一城的百姓于不顾,不知日后皇上班师回朝,你们该当何罪。”
那师爷一听马上一头冷汗,浑身哆嗦着俯身跪下求饶,上演当日逸衍的一幕。
“罢了。”我摆摆手,不愿再看到让我想起那件事的场景,“你们的罪皇上回京自会定夺,现在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马上派人打探皇上的消息,再通知附近的城府随时准备迎接皇上。”
据我模模糊糊的印象,朱祁镇应该就是这几天会在附近的土木堡扎营,就算是老弱残兵,提前做好准备也能派点用场。
谁知,我的如意算盘被自己的记性打翻,正训着眼前的师爷,一个小兵连滚带爬的近了衙门,张口便是让所有人血液冻结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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