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之蜜》10.第10章

    一周后，齐一飞的伤情稳定下来，庄梅便迫不及待安排儿子回了省城养伤。范天格这些天小心谨慎陪着，除了上班就是守在齐一飞左右，眼看着人就瘦了一圈。庄梅看在眼里，心里有数，背后对齐乔正说，小范挺不错的，这么尽心。齐乔正却不为所动，只是哼道，他那是怕我跟他算账。他要是真的人好，开始就不应该利用我儿子。现在心里有愧了，晚了！
    虽然这么说，齐乔正对范天格还算客气。这便是作领导的高明, 他们表面工作一流，不会轻易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爱憎。范天格道行尚浅，不知道旁敲侧击迂回打听，自然不知道他在齐乔正心里已经信用全失，等到送走齐家，他以为此事已了，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处理前段时间累积下来的一些事情。
    工作上的事情积压的不多，私事上却有不少，最重要的就一件，他需要马上回家，家里有个人等着见他。
    这天他早早下了班，开车回到家里才六点。范母正忙着晚上的饭菜，他上去帮忙，一看灶台上的菜就乐了：“哟，嫩南瓜！你终于舍得了？”范母笑着回答：“不是我们家地里的，是五子带来的，他知道你喜欢吃这个。咦？他不就是去摘几个辣椒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人说话：“回来了回来了。”一个身材强壮眼神精明的年轻人钻进厨房来，看到范天格，连忙把辣椒放下，伸手过来就揽他的肩膀：“四哥。”
    范天格不动声色的握住他的手：“老五，回来几天了？”
    年轻人感觉到了范天格礼貌下掩饰的距离感，也收敛了一下，客气的回答：“上个星期就回来了。我和干妈一直等你回来，没想到你这么忙。”
    范母在一边说：“这孩子孝顺着呢，一回来自己家都没有回，就去给你爸爸上坟。”
    范天格冷冰冰笑了笑：“走了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是够孝顺的。”
    年轻人慌忙解释：“……我没混出点名堂，不好意思和家里人联系……也怕你们担心。”
    “怕我们担心？”范天格回道：“你好歹也该报个平安吧。你爸妈去南方找了你三趟，你都知道吗？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年轻人低着头不说话。范母忙道：“老五是做得不对，可是兄弟俩分开这么些年，别一见面就吵架。都去洗把脸，马上就吃饭了。”又对范天格吩咐：“你去学校接一下林臻。”
    范天格一怔：“她怎么会在？什么时候来的？”
    “前天。说回来把实习做完。”范母一边忙着从锅里盛鸡汤，一边催促：“快去，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范天格刚走两步，年轻人也跟来了：“四哥，我和你一起去。”
    范天格也正好有话问他，就答应了。两人一出门，范天格便问道：“你老实跟我讲，这些年你在南方到底干了什么？”
    年轻人笑：“谋生呗。还能干什么？”
    范天格冷冷问他：“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这里才是我的家啊。”年轻人答得一点都不含糊：“我想我爸妈，也想你和干妈。”他看看范天格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再说，我在干爹坟前发过誓的，我要照顾干妈下半辈子。”
    范天格心头火起：“别提我爸。他当年对你的期待那么大，你是怎么辜负他的？”
    年轻人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两个人闷着头一起走到学校，年轻人才敢开口说话：“这里还和二十年前一样。四哥你看，我们打过乒乓球的台子还在。”
    范天格不答话。这学校几十年没有翻修，狭小破旧，条件太差，多少年来除了校长就只有一个老师，还是民办的。也不知道这破地方到底哪里吸引了林臻，就是不愿意走。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他才这么一想，就看到林臻牵着一个小同学的手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看到他，笑盈盈招了招手，拉着小同学走过来。
    “还没放学？”他问她。
    她解释：“这小朋友的父母有事，要晚回，和我说好把他留在学校里留到六点半。我正准备送他回去。”
    范天格看看天色，已经夜色微降。他便说：“我和你一起吧。”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人，就介绍道：“范易，我的干弟弟；林臻，实习老师。”
    范易忙不迭伸出手去：“我们这穷乡僻壤怎么会有这样的福气找到你这样的实习老师？幸会幸会！”
    不等林臻伸手，范天格已经一把推开范易：“别油腔滑调。你先回家跟我妈说一声，我和林臻晚一点回去。”
    范易不大乐意：“我一个人先回去也还不是等你们。我和你们一起去。”
    范天格心想，如果拒绝，范易会以为他和林臻有什么特殊关系，便说：“也好。”
    三个人加个小朋友走在路上。林臻问范天格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有个干弟弟？”
    范天格淡淡道：“他很多年前就去了南方，杳无音讯，大家都以为他死了。”
    范易嘿嘿一笑：“四哥这话就别再说了。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是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其实四哥说什么我都无所谓，我是该骂，可是我怕干妈听到心里不舒服。”
    范天格嘲讽他：“你也知道她心里会不舒服。她把你也是当亲生儿子看的，这些年没少为你烧香求菩萨。”
    林臻虽不知道端倪，却也知道要当和事佬，插嘴道：“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范天格瞪着她：“你别打岔。我还没问你呢，你前两天不是和齐一飞他们回省城了？谁让你回来的？”
    林臻吐吐舌头：“我实习没做完呢，自己要回来的。”她从没有见过范天格这么不高兴过，整个脸都阴沉着，口气冰冷强硬，好像和谁都是憋着一口气似的。她不敢和他说话，就去找范易聊天。这就更让范天格恼火，他干脆走在两个人后面，一直远远跟着，一言不发。
    范易看林臻频频回头，就安慰她：“不怕。他这是对我生气，不关你的事。”
    林臻问他：“你们是结拜的兄弟？什么时候结拜的？你们很小的时候吗？”
    范易笑笑：“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和他是远方堂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我十五岁那年溺水，是他爸爸救了我。我感谢他爸爸的救命之恩，就拜他爹妈为干爹干妈。他就成了我干哥哥。”
    林臻好奇：“老范他爸爸是什么人？他从来没有说起来过。”
    “干爹是好人！”范易叹气：“他是我们这里的民办教师，教书教的非常好。就是人走得太早了，可惜。”
    “怎么回事？得重病了吗？”
    “不！”范易抬头看看黑漆漆的田野，眼里亮晶晶的：“他为了救我，淹死了。”
    这个事实太过震惊，到回到范家坐在饭桌前林臻都没有反应过来。相反范天格却心情好了起来，和范易频频碰杯喝酒。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陪着爹妈。”范天格语重心长的嘱咐：“你马上三十岁了，安定下来，稳稳当当做点事，别再好高骛远。”
    范易已经有些醉了：“你以为……我一直在好高骛远？四哥，当时我去南方之前跟你说过的，我要赚很多钱回来。现在我有钱了，真的有钱了。”
    范天格摇头：“今晚我们不说这个。”
    范易却不依不饶，紧紧拉住他的手：“你不信我？四哥，我一直把你当亲兄弟的。现在我有钱，你有权，我们两个兄弟联手，没人能再欺负我们。”
    范天格皱着眉：“你喝醉了。”
    范易的确醉了。他松开范天格的手，就地躺下，高声唱起歌来。范天格又气又觉得好笑，和范母一起把他扶到里屋躺下。酒菜吃的也差不多了。他帮着范母收拾好碗筷，拿了烟走出门，在葡萄架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今晚的确酒喝得有点多。抬头看星星，都是朦朦胧胧的。他点了烟，夹在手里，却忘了抽。身后林臻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失神：“你……是不是恨他？”
    范天格疑惑的回过头：“你说什么？”
    林臻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我都知道了。你爸爸是因为他才……”
    范天格长吁了一口气：“那和范易没关系。”
    林臻觉得奇怪：“那你为什么对他很生气的样子？”
    范天格指尖一痛，低头一看，原来是香烟。他索性灭掉了烟：“你也看出来了？”
    “嗯。”林臻小声说：“你既然不是恨他，就别这样冷冰冰对他。他其实挺看重你和他的情谊。或者，你觉得他哪里惹你生气，开诚布公的跟他讲也行。你们毕竟是兄弟。”
    “不用讲，”范天格苦笑：“他都知道。”
    当然范易都知道。他从小就是全乡远近闻名的聪明，参加省城大大小小的比赛，拿奖拿到手软。他是范老师一点一点教出来的，是他的骄傲。范老师总说，总有一天，范易会出国，会成为知名的科学家，会让所有人知道，萍湖乡虽小，也能出顶尖的人才。这些范易都知道。
    然后就是范易十五岁那年。他和范老师去省城参加全国奥赛的选拔赛，天没亮动身，中午就回来了。
    只回来范易一个。范老师的尸体三天后在萍湖里捞了起来。出事的原因？他们为了省路费，租了一条最便宜的船。船到湖中心就沉了。范老师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把不会游泳的范易推到一条路过的船上。
    范易跪在范老师坟前绝食三天，范天格一直陪着他跪着。第四天，已经像鬼一样的范易对他说，四哥，如果我有钱，干爹不会死。我要去赚钱，我要赚很多钱。
    然后他就消失了。有老乡从南方回来，说在特区里看到过范易。可是谁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有一点范天格知道，不管范易做什么，变成什么人，他再也不可能如范老师所愿成为科学家。
    没想到，更坏的是，他居然变成了商人。
    ——是的，商人！范老师最不喜欢的、唯利是图的商人！
    他爸爸拿命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范天格喃喃道：“这怎么叫我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