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郡主》26.流年(2)

    燕枫家的习惯,多年来早餐都是由她母亲亲自下厨准备;而家里人只要是在家,习过早课,也便会自动聚到后厅一起用饭。
    五月最末一天的早上,燕夫人鸾琦象往常一样走进厨房,却惊讶的发现已经有个小巧的身影在那里忙碌了,却是她那刚刚被指给了郡主作护卫的小女儿,一时不由怔在门边。
    燕枫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对她母亲淡淡一笑,道:“娘,早啊。”便又回头专心对付手下的面团了。鸾琦回过神来,心中颇奇怪,却并不急着问,反先走过去和女儿一起准备早饭。
    因为多了一个人手,今日的早饭作得比往日快些,母女两个摆好了饭桌,家里其他人却都还没到。鸾琦让燕枫在一旁的茶几边坐了,她自走到饭桌边,亲自搭配好燕枫最爱的清粥小菜和素什锦烧卖,端到茶几上,才在燕枫对面坐了。
    燕枫忙了一早,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却仍向鸾琦道:“娘,等爹和哥哥们一起吃吧。”
    鸾琦却直接夹个烧卖便塞上了女儿的嘴,道:“等他们来了,你哪里能得空儿吃饭。再说你这丫头,每天早上起来了,都和饿鬼投胎的一样。也没有外人,等他们作什么。”
    燕枫听了,将嘴里的烧卖拿下来,向她娘一笑,便大口咬了下去。鸾琦疼惜地看着女儿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还不时抬起头来向她笑一笑,心里便软软的,不由抬手去抚燕枫的头发,柔声道:“慢慢吃,你看你这哪里象个大姑娘的样子。”
    燕枫此时已吃了大半碗粥和三个烧卖,肚子填了一半,也不急着吃了。听了她娘这话,根本只当过耳东风,随便抹抹嘴巴,却向鸾琦道:“娘,以后每逢五、十我都来陪你作早饭吧。”
    鸾琦笑道:“丫头,你才去就被郡主嫌弃了?”
    燕枫一挑眉,道:“是啊,她嫌我功夫不好,让我每逢五、十回来多加学习。”
    鸾琦倒怔住了,她原本只和女儿玩笑,谁知燕枫竟真这样回答她。她虽听说女儿才学了半个月礼仪便被康宁给弄出来了,之前也听燕桦提过这位郡主的为人,但到底没相处过,传言又多,一时也拿不准。她虽是燕家人,但更是一个母亲,听到女儿说这样的话,如何能不忧心。
    燕枫却是一点都不打紧的样子,又道:“她那时还说,要一起过来,不过今日她进宫见陛下去了。”言罢,慢条斯理地再喝两口粥,忽然,满足地叹息道:“娘,你的手艺比王府的大厨还好。”
    鸾琦猛听她这话,回过神来向她慈爱地一笑,心中却仍在琢磨着那个小郡主。燕枫见母亲如此,突然娇声咯咯一笑,走过去揽住鸾琦的脖子道:“娘,你也吓一跳吧,我也被她吓一跳呢。”
    鸾琦素知这个女儿的脾气,知道她是真的特别开心了才会如此,心下稍安,却仍不能完全放心,便问道:“丫头,郡主,到底是怎样的人?”
    燕枫见问,仍然搂着鸾琦的脖子,想了一会儿,方道:“她呀,特别淘气,大伯当时定是怕把你们给吓到了,不敢告诉全了,那真人实在比他说得鬼点子还多一百倍。”
    “这倒也罢了,只是她真的一点也不象个郡主。娘,她自己住一个院,我去之前,就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丫头跟着她,叫婷婷的。我到那里,第一次到她卧房,我就吓了一跳。那屋子比别人家卧房大两倍不止,家具不多,却放得不成个章法,但是用起来的时候就会觉得特别地方便舒服。最稀奇的,她那屋里顶角放了三张一摸一样的床。我都傻了,婷婷看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就主动跟我说,郡主是折腾了一晚上才定下这么摆的,说是三个人说话传递东西都方便。娘,我当时都要疯了,我想,这哪是个郡主。”
    “婷婷看我那样,就笑,说,甭怕甭怕,咱家郡主就这个样儿。夜里下雨,婷婷刚醒,就听见她摸黑关窗子回来时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蹲在那里痛地丝丝地喘气,但就是忍着不叫人。没人的时候,你若叫她郡主,她根本不理你,再叫,便瞪人。不过好在,有人的时候,多少还知道该装装样子。”
    “我正在那儿发傻,她却跳过来问我,要我挑睡哪张床,说我是新来的,她和婷婷让着我。我稀里糊涂跟她说,另给我间房子就好了,皇家侍卫都是如此。话还每说完,她居然冲过来就掐我的脸,我没防备——便防备了也不能躲到一边去,让她摔到地上去——真被她给抓住了。她个子虽小,手劲却不知怎么那么大,我颊上立时就觉得麻了。谁知她掐完了还不过瘾,还瞪我,说‘你住别处怎么保护我和婷婷,还是你都不用睡觉的?’”
    “我被她掐得心里窝囊,就暗自想,我是给派来保护你的,可没说连婷婷也在内。但我没说出口,我怕我说出来,连脸都要被她拧下来。谁知她忽然敛了神色,盯着我看了很久,才突然很郑重很郑重地跟我说‘燕枫,你从此要负责保护我和婷婷了,你的身上从此有我们三个人的命,为了我们,你在任何时候都必须要珍惜自己,因为,只有你好好的,你才能保护我们。你记住,这是,你在我这里,唯一要遵守的一条规矩。’”
    “娘,我当时,我就想,我愿意跟着她。从前,我羡慕过大伯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但我也知道我们燕家人当初承诺的是责任,不是选择的权利。但今天,娘,我觉得,我是比大伯还运气好的人呢。”
    鸾琦方才已觉出女儿今日的心情是特殊的好,但直到她仔细地听进了燕枫说的每一个字,也仔细地看尽了女儿的每一个表情,看那张惯于淡淡微笑的小巧的脸庞上,此时微微飞起了激动的晕红,她那颗母亲的心才终于微微地放了下来,她微笑着将燕枫抱到膝头,道:“丫头,得空儿了请郡主来吃早饭吧。”
    燕枫听了,点点头,还有点为方才不自觉地表露出的情绪不自在着,却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笑了,道:“娘,你还是别抱那心思了,她早上才不起呢,能赖着就赖着,就只有婷婷拿她有办法,天天早上看她们两个斗法。”
    鸾琦也笑了,轻轻捏捏女儿的面颊道:“丫头,你有什么可笑人家的,你自己不那样,也不过才两三年罢了。”
    燕枫“嘤”了一声,头便往鸾琦怀里蹭过去,忽然又道:“娘,回去时候,把这烧卖给我包几个带着吧。她最爱吃好东西,今儿把这个带回去,下回自然就跟来了。那天还说等过些日子,陛下和王爷盯她没那么紧了,要带我们溜出去吃正宗的叫花鸡呢,一边说那眼睛就一边放光,真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鸾琦微笑着看着正在象个普通的九岁小女孩般微笑着的小女儿,没有告诉她,她现在这副几乎要立时流下口水的模样,才真正象个小叫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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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国之君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吗?至少净澜不是。
    当初允康宁搬出宫去,因为无可挽回,也因为机不可失,净澜便努力地提了一大堆条件。康宁因为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一一答应下来,只是任谁也看得出她答应得有多不情愿。在净澜心里,根本就没指望她真都能照样坚持下来——他原也不过是想要多给她点约束,免得这丫头出去了,心就更野得无法无天。
    谁知康宁搬出宫后,竟一直谨守当初的那些约定,连旬假早上天刚亮便要进宫来向他汇报一旬的课业进展这样的事,她都坚持下来了。净澜初时还纳罕,但等了一个多月,仍不见她有些什么小动作,渐渐地便不再防备她捣乱,反暗赞这小丫头淘气归淘气,倒是守信重诺。
    谁知这一年夏天好似特别长,天气也特别地热,伏中有几天,连宫塾里都放了假。正赶上明日是旬假,净澜因想着前些天在仪葶那里看到康宁的时候,便觉得小人儿不大精神,因此便欲差人去靖王府传话让康宁明日不必进宫来,好好在家避暑就好。还未及出声唤人,燕桦已自外头急匆匆走来,看到净澜便道:“陛下,靖王府的人说郡主中暑了。”
    净澜听了,一惊,起身问道:“她又哪里淘气去了?”
    燕桦听了,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笑了,道:“陛下可莫说这是臣说的,臣可不想连累妹子也被郡主折腾。”
    净澜点头,自从派了燕枫去陪康宁,近来燕桦总时不时能告诉他些从靖王府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传出来的特别的小道消息,若卖了燕枫出去,这条信路自此便要断了不说,只怕招得那丫头火上来,便又要开始卯着劲地来折腾他们这帮老骨头。
    燕桦这方又说了:“郡主不知哪里听来的,说陛下和娘娘都很喜欢西郊琳阆花庄养的流焰莲花,便特地跑去人家那里买了两株回来。因听说这花必要到一年天气最热的时候方才会开,所以巴巴地就指望着这花今日能开了,明天好带进宫来的,谁知不防在太阳底下待久了,晕了过去,醒了却还不让告诉别人,也不让叫大夫,只找自己屋里的丫头,偷偷地煎解暑的汤药。说是明天进不了宫,陛下又要当她在耍新花招了。”
    净澜听了这话,便想往外走,不过四五步,又停下来,看看燕桦,忽长叹一声,道:“桦,去叫人告诉靖王府,以后郡主旬假不必进宫了。”一顿,硬了硬口声道:“再告诉那丫头,别打量着她从此能偷懒了,朕以后,随时都会查问她的功课。”
    稍晚些时候,靖王府那个单独的小院落里,三个女孩子正舒舒服服地窝在幽深凉爽的卧室里喝冰镇酸梅汤。卧室门口隔着道轻软质密的纱帘,刚才,宫里来的小公公就是在这道帘子外头给她们宣了净澜的旨意,还特别说陛下知道郡主身体不适,特别恩准郡主不必下床接旨。
    燕枫笑笑地看着康宁,道:“你也真忍心就这么折腾人,陛下人虽没出来,心里不知道已经急成什么样了。”
    康宁一笑,抬手向院子里一指,道:“我不也准备了这么好的花来送他的嘛,两清了的。”
    燕枫听了,轻轻“呸”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理她。康宁得意地伸个懒腰,道:“唉,真讨厌,明日还是得进宫一趟去送花。”言罢,眼睛轻轻眯起来,伏在榻上又要睡过去一样。
    婷婷在一边笑道:“宁宁好好睡吧,明日好早起进宫的。”
    康宁的眼睛都已闭上了,听了这话,努力一番,终于掀起一边眼皮,瞪婷婷一眼道:“笨丫头,明日要晚起才对,赶着将吃午饭的时候才过去呢。天最热的时候,那花精神,人却蔫,才象真的呢。”一顿,又忍着困,添一句,道:“婷婷,你要是敢再那么早叫我起床,我就让燕燕把你丢到山上去味狼。”
    就这样,一来二去,秋天的时候,净澜自己,已把当初定下的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给免了一大半去。
    后来,有一日,他二人之间巧合又谈到这些事,净澜一边虎了脸问康宁道:“丫头,你真当朕不知道你那些小把戏。”一边心里有点汗颜地想,最开始确实没看出来,但后来次数多了,她又越作越敷衍,真是让人想看不出来也看出来了。
    康宁却仍笑嘻嘻地道:“呵呵,但康宁怎么折腾也逃不出陛下的手心儿呢。旧规矩虽慢慢撤了,却有新规矩补上来。若不是陛下那几年约束得好,康宁也不知道自己要野到哪里去了,多亏得陛下肯康宁费心呢。”
    净澜听了,面上虽仍黑着,心里却被哄得开了花,也就一时忘了,这些年,他的规矩虽然是在一条条不断地加,但是当这位小姑娘打定主意要作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的那些规矩往往就被她破布一样给扔到一边去。倒是他自己,每每不厌其烦的跟在这丫头后头给她收拾善后,被她气得暴跳如雷,再被她哄得心花怒放,容忍她,就这样,一直不停的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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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想昨天发这一章的,但是我的电脑瘫了。
    上一章后面,snow留言说年纪比宁宁大,但是觉得自己还不如小姑娘聪明。呵呵,其实snow不是真的在和七岁的小姑娘比,而是在每每要绞尽脑汁、年纪也已经是七岁好几倍的小林子比。
    说实话,写康宁这个小姑娘,真的常常是要琢磨一番才能下笔的——七岁的小孩,要聪明,但终究还要写得是个小孩样子,这个实在是,有点难。
    欢迎大家提出意见和建议,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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