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止戈》12.遭遇与邂逅

    【沉戟止戈】 —— 第十一章遭遇与邂逅 ——
    “什么是遭遇?什么是邂逅?”
    后来,当高野昭一那刚刚进了学堂的小子,在散学后,扯着藤真的袖子这么问时,藤真想了想,告诉他“邂逅,是丢了一颗棋子。遭遇,是棋子又回来了。”
    小高野认为‘比神仙还厉害、还好看的藤真哥哥’赚他,撅着嘴跑了。剩下藤真一人,独自站在起风的庭院中,低下头、看着手中的一点东西出神。
    那时候,牧绅一从回廊中走过来,走近了,看着低头想事儿的人,伸出手、把那一双手和手心的一点东西都捧住“刚才,高野的小子见我就问‘什么是遭遇?什么是邂逅?’,这小鬼头!”
    藤真抬起头,看着他眼瞳中自己的影子“那,你如何说文解字的?”
    “我告诉他——邂逅,就是你隔着棋盘看见了我。遭遇,就是我隔着长江看见了你。”说着,牧绅一把自己手心里的一双手轻轻合上,再牢牢拢住。古铜色的、象牙色的两双手,一起把那一点东西藏在最里面。
    藤真笑了起来,斜照下,映出惊心动魄的美“原来…遭遇和邂逅,都不过今生一场相逢而已。”
    “相逢而已……那,你可曾想过:若是没有遇见,又会怎样。”牧绅一见他说得轻巧,不由想将一军。
    “我不知道啊……可,我总觉得…不管要等多久、走到哪里,终是会遇见的。”这平静的话音落去,却是两个人的无言。
    天边,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夕阳给它镶上浓紫灿金的边缘。
    两个背影,走进那摧枯拉朽的残阳中。一只左手和一只右手,一直,紧紧地一起握住——那一颗黑棋子……
    …………
    “剑司————”
    山庄里平淡生活的点滴快乐,随着这一声唤,蓦地,涌回藤真结了硬痂的心中。满满地,几乎溢出来——真的…是他吗?……‘藤真’已把‘剑司’流放天涯。如今,除了先生、阿神、小枫,还有谁,能听我此曲而认出剑司?还有谁,会记得剑司?!
    藤真抓紧了船舷,眼睛无法离开那策马飞奔的人,一声“是我”已到了唇边——是我,是剑司啊!谁想当什么面圣的世子?!谁想当这黄金牢笼中的困兽?!
    然而藤真,没有忘了此身何时何地、何境——既然前面是敞开了口的牢笼,既然两肩有翔阳百姓的安危,怎样,才能让他见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剑司?何况,旁边就是目光闪烁的钦差押解,怎能让他跟着藤真趟了混水?
    短短一个月光景,山中的剑司,已是家、国的藤真,思虑重重……终于,归于沉寂。
    但,牧绅一猛驱骏马、已进入了浅滩,马蹄踏水“哗哗”做响,身侧水花儿飞溅、却都被飞驰的人抛在后面不得沾身。月色下的一人一马,简直像破浪而出的蛟龙,誓不再错过随波逐流的明珠。
    “铮————”
    一声玉璧尽碎的琴音,回荡在白浪翻涌的江面。
    藤真站立船尾,右手抱琴,左手挥过七弦。广袖盈风,月光下的手臂清寒皎洁,挥出了无可奈何的决绝:停下…止步……到此为止…… 却管不住、理不清自己的发丝,舞着江风、牵引着那迎风追赶的人。
    停下……不要再追……
    牧绅一听懂了这琴音中的无奈,抖缰的手臂停了下来、紧压马腹的双膝缓了些力道,狂奔的坐骑便不再踏水成雨了——剑司,当日《高山流水》、今日山外水边,终于一见,你可知是我,是与你手谈一局、约定再会的人?你这是…要去哪里?乘船东去……应是返回金陵?……那么剑司,等我、积雨山庄等我!
    “嗤”地一下,细微的破空锐声、从马背上响起,直追渐行渐远的江船,直奔船尾的白衣身影。
    藤真看着那愈来愈远的人影,带马、振臂。紧接着,细小物体披夜风掷来。左手抬起、张开、攥住……收回来、低下头、手展开……掌心,已然长成的纠结曲线上——端石棋子,余温犹在,暗香隐隐。
    是你,就是你啊……难道你…一直把它在随身的香囊中收着?……
    手,握紧了,汲取着最后残存的温暖。
    望着马背上的人停在浅滩、望着江船上的人伫立船尾,藤真与牧绅一,能够放任的只有视线。追随着在天地无可抗拒的自然之力下、渐渐消失于夜色中的那一个人……
    ——你要去哪里?我又在被推向何方?这颗棋子,就是仅余的真实么…足够了。
    ——剑司…你应知是我了……就此别过……金陵再见……
    这一夜,深津一成睡得可不像藤真世子那么酣甜,他总觉得:一会儿远远地有人大喊、一会儿琴声比平日响了十倍,涛声、风声像是呜咽……搅了他的好梦中京城[嘉和班]咿咿呀呀的戏词儿——
    微云淡月…对江天…分付两边
    空自忆…暗香未减
    心期切处…咽下多少无言
    殷殷留与归时说…到得再相逢
    恰离别经年……
    .
    .
    .
    小高野问过了牧大叔,跑到行营外的水边、看见樱木叔叔正在刷他心爱的战马,就扑上去趴在宽阔的背上,喊着“天才叔叔!你肯定知道——什么是遭遇?什么是邂逅?”
    樱木花道,一把将捣蛋鬼拎着后脖领儿,提到眼前来,琥珀似的眼珠跟他对瞪着。忽然咧开大嘴朗笑声声“哈哈哈——小鬼问对人了!天才什吗不知道?!尤其是这邂逅……这邂逅呀…就是你上狐狸家去跟他打了一架!嗯嗯…遭遇呢,就是狐狸找上你家,又打了一架!”
    樱木花道自忖天下第一完美解词,把小高野听傻了——我的娘!狐狸也有家、还会打架、还会找人……樱木叔叔,果然跟老百姓不一样:见过狐狸精啊!!
    捣蛋鬼听了‘白话搜神记’,一遛烟儿吓跑了。樱木花道一手抓着马刷子、一手叉腰“小子跑什吗——你要见了狐狸,就知道那个什吗干老头儿、不是瞎诌啦!”②
    …………
    流川枫从未像现在这样狼狈过。(南下路线:金陵—安徽—江西—湖南—广西)
    [金陵]到丰玉[昭平],足足走了快一个月!
    这也只能怨他自己——刚一进徽州,碰上弱女子遭劫,仗义出手阻止劫色、当然是好事,可打跑强盗才发现已被劫了财。认真负责的好汉,想也不想便把自己的盘缠给了人家一大半儿。这么一来,不爱开口解释更不会求人的好汉流川枫,只好夜宿树杈房顶、每餐打猎摘果了。运气好碰上寺院,还能在屋顶下睡一晚、吃顿素斋。普遍情况,是:夜斗猫蛇蝠鼠、日睏三岔路口、逢餐后悔放走(夜里的猫蛇蝠鼠)。
    就这样,还是完成了平生首次单独远行。三月初,流川枫,踏上了丰玉都城的土地。尽管,彼时,距[丰玉]曾经的幕后庄家被毁灭放逐、已过了十二年……
    而此刻,按着左臂的箭伤,在参天古树下的蕨丛中踉跄行走,流川枫并不因失利而后悔直接夜探[龙生堂]。硬捱着灼痛、他咬着唇一声不吭——该死!那箭簇、淬的什么毒?自己解毒配药、还是不及阿神……想想…应该先上衡山、师从‘白发魔’学了[天刀],再去故园、会那里现在所居姓‘南’的,把握会更大,不至露了行藏遭了围困……是否…对这一身本事太过自信了?——伤口的麻痹,却令他的头脑猛然清醒地自问。
    麻痹开始蔓延到肩膀了…从逃出丰玉,奔走不停、好像水米未进…两天了吧……界碑?……衡山…湘北寺?!——流川枫,在伤疲昏沉中、还是回到了最初时的目标,那一刻、他几乎相信了当真有‘宿命’。 ③
    保住性命、再说宿命。并未多想,流川枫一看见溪边中了套的獾子,便立刻草草收拾了、起火烤了来果腹——吃饱了,还须马上运功疗毒。一路且行且学‘生熟食大变身’的人、几口吃完了不知是何滋味的食物,刚盘膝坐定树下,却在一瞥间,看见那被自己楞掰开的夹子边缘上,刻着细如发丝的小字:樱。旁边地上、还有几根可疑的红头发……
    立刻,流川枫的脑子里出现了自己绕过衡山直取丰玉的理由——红头发白痴。就是不想跟他再照上面儿,才搁下了入寺的打算——举目细看四周……好几个铁夹子,个个刻着‘樱’‘樱’‘樱’的。吃了套中物的人,顿时有点儿反胃——半心理障碍半毒副作用。
    天才不愧天才,这刚荼毒了流川枫的脑子,人已如神兵天降、来谋害耳朵和眼睛“啊——!你这数棋子儿的笨狐狸,是不是嫉妒本天才、跟我过不去?!追到咱家来抢我的‘肉’?!”认真刻下‘樱’的人,几步窜过来在‘阴魂不散的夙敌’面前跳脚儿——也难怪,天才是挺不容易的:老高的个子,天天跟着剃度了的师兄弟们白饭青菜,好容易,在后山激烈的‘生存竞争’中,自己的套子碰了彩头,却被这拦腰杀出的狐狸叼走,只给想肉想得瞳仁缩成一线神似狼眼的天才剩下堆骨头,怎不叫他发飙?
    自知理亏、却说不出那三字的流川枫,仍旧如棋轩内‘红头发对红衣服’之战一样,像个出窑时便定了表情的精致瓷娃娃。只是,狭长的黑眼睛眨了眨、闪射寒星一般光芒。看在那双烟琥珀似的‘狼眼’里,就成了——挑衅。
    “臭狐狸你不认错还想打架吗?!这可是咱家门口,本天才这次绝对不会手软!让你知道什吗叫‘天才’!怎吗——怕了吧?一动不动地像个泥菩萨木桩子…………”滔滔不绝的战前动员,在此刻神经一跳一跳地疼的伤员耳中,真正是‘魔音穿耳’大法。
    实在忍不住受不了了,拳头最诚实、自己就挥向那哇啦哇啦的大嘴巴了……好像,打中了…却像是打在棉花套上一样,丝毫没有力气?!……那白痴、反应还是挺快,回手一拳、这就到跟前了……可是,怎么好像慢了下来?眼看着他的拳头、一点一点接近了,看得这么清楚,身体,却动不了躲不开了……白痴!打就打了,干嘛一脸着急……我还…死不了………
    死不了,却是死亡一般的黑暗和煎熬……浑身火烫像被投入了火场……火场?…这四周的火、火中坍塌崩落的…是…龙生堂的神庙?!……谁在抱着我奔跑…为什么、我睁不开眼……什么?在说什么……
    「丰玉龙生堂姜央祭司北野,请井上大师看在已故堂主全族的份上,救走这龙家唯一的根苗,幼子无辜啊……」
    黑暗……无边的黑暗……无数厉鬼的手爪,好像从那黑暗底层的红焰中挣扎出来、抓过来了!……不!!……我不想永堕那地狱炼火……
    「喂,醒醒…睁眼啦!先生说:用[达摩凤蝶]做药引拔了蛊毒,你就该醒啦。还睡?……」
    这又是谁?清亮的童音……剑司?对,是剑司……从睁开眼重生那一刻起,就一直陪伴着我的剑司……身后,是先生……剑司、先生,我不想死……还不能死啊……④
    黑暗中的幻影,使得流川枫想闭眼昏迷下去都做不到。倏地睁开了那对凤眼,床边,却不是小小的剑司精灵的笑脸……这温和的人…有点儿面熟……
    “小兄弟,醒了就好。毒我已清掉了,只管放心养伤吧,用寺里的药方、一个月必定痊愈。还有,樱木、我已经说过他了,你别往心里去啊——我这小师弟、从小就这样莽撞的,其实人、是心地极好的……”
    ——湘北寺的人…都很能说啊……
    蹲在墙角拿手指头在地上画蝌蚪的天才、脸跟头发一样红地蹭过来了“呃……二饼兄说的、都是真的!我、我不知你有伤,否则说什吗也不在今天打。天才不欺负病狐狸的……”被‘二饼兄’戳了肋叉一下,樱木花道赶在乍起毛的病狐狸抱病伸爪前、住了口。
    “小兄弟,你们就算不打不相识咯——樱木花道,我小师弟,你们…打过交道的…呵呵~ 我叫木暮公延。大师兄现已不在寺里…唉你可能不记得他了……不知怎么称呼小兄弟你呢?”
    “流川枫。”
    “那么,流川你不在金陵来到本寺,有什么事吗?”——还带着丰玉的毒伤,是怎么一回事啊?——木暮公延面露担忧,并未将后面一句问出口。
    “拜师——白发魔。”
    “呃?!!”“什吗?!!”
    师兄弟两个的怪声,让流川枫瓷娃娃的脸差点儿崩掉一块儿白釉。眨眨狐狸眼,不解地看着那二人。
    “那个……家师、三十年前在本寺被点化时,就已不是‘白发魔’了。从那起未动嗔念杀戒,人称…‘白发佛’啊……”木暮公延擦擦冷汗。
    “俺师傅、可不是魔!……哪儿有那么胖的魔……现在也不在家。皇帝做生日、请老爹上京城摆坛子念经去啦……”樱木花道先拍拍胸脯,再大手一指东边。
    流川枫,彻底地无语了。可这个年纪的流川枫,沉默、正代表着坚定决心。
    即日起,衡山[湘北寺],多了位红衣黑发、寂然少语、却足以遏制本寺‘天才弟子’的少年施主。
    .
    .
    .
    小高野离了樱木叔叔,沿着水边撒欢儿折腾着,前面是…仙道叔叔!马上跳过去、压弯了钓鱼竿“仙道叔叔!什么是遭遇?什么是邂逅?”
    仙道彰,摸摸那胜似自己当年的张扬黑发,微微一笑。古井深潭般的眼睛,让捣乱的小子不由自主就掉了进去“邂逅啊…就是一个人在雨天借了你一把红伞……遭遇嘛,就是你在另一个雨天,用那红伞给那个人挡雨咯……”
    小高野还是迷糊,又看不懂那双极深极黑的眼睛,就拿石子打着水漂儿一路跑开了。仙道彰只好赶快去抓那被他压弯又弹回来的鱼竿儿“这孩子…伤脑筋啊……”
    …………
    还是多走走多看看好啊~ 皇城根儿下,辉煌威严有余、少了些不事雕琢。看这山、这水!真是钟灵秀逸哈!——成功避开了田冈师傅的鹰眼、挑着包袱悠游浙江的仙道彰,一边乐呵呵地想着,一边照单全收沿路的秋波。⑤
    在[燕钲别院]那许多眼睛盯着的笼子里呆了十六年,加上田冈师傅、一双眼能顶院墙外面的人十双!仙道彰这趟门儿出得可是值得、也放心——太学府、自有‘世子’天天报到;经史子集、已默过不下百遍,文师傅都嫌烦了;武功兵书战策、纵缺几天课,武师傅田冈、准抓住你十倍补上。
    因此:仙道彰潇洒地畅游了杭州西湖,小小地怀念了一下‘白素贞’,就往下游[海盐镇]去了——到杭州不望钱江,不是白来了?这就去看钱塘江入海喽~虽说正经大潮是在中秋,不过看这浓云低垂、东风紧催的天色,今日这春潮,应该也不错哈……
    一场春雨果然勾得江潮猛涨。
    「万马蹴涛惊地轴,千鲸喷沫撼星杓。天连巨浸疑相落,雪卷重山忽自消。」——前人所言,确无半分夸大。拍崖潮水粉身碎成的点点玉屑琼花中,仙道彰颇觉刺激地迎头而上[玉玦崖],一边…撑开了一直扛着挑包袱的朱红油纸伞。
    伞开,人来——其实,人,早已来到崖上了,只是刚刚才进入了伞下、那一双笑看潮升潮灭的眼睛。
    果然…有缘!才打开他的伞,人就在眼前了。哎?…怎么好像有点儿狼狈啊……那么大水花儿,都不躲一躲,那股灵气劲儿哪儿去啦……潮水太大、吓着了?——仙道彰看着崖顶的少年,看着被天雨和潮雨打湿的素白麻衣,七分惊喜三分诧异。
    一断 [玉玦崖],多少伤心事?——十二年后,目睹故园废墟,再登崖顶。原来是伤心欲绝!
    神宗一郎的确不觉周身寒湿、四下雨打。此刻他的眼前,全是幼时见到自己父母的最后一面——那是个…八月中秋天,本应团圆的佳节,江潮最凶猛的时节。可再凶猛的自然,也狠不过手拿刀枪的官兵……
    母亲,那天不再一身红装,雪白的麻衣上血迹斑斑。抱着同样披麻戴孝的自己,就在这里,对着先生双膝跪地——
    「未亡人商红衣,本名铁凝。代——杭州[铁獍武馆]十年前因[剑宗]一案连坐枉死的家父及同门三十七条人命,代——临安[东篱会馆]今日被诬‘妄议朝政’ 屈死的外子宗楚客,恳求井上先生高义、救助遗孤!」⑥
    话未落,自己就被一把推向先生怀里,惊慌地回头伸手……只抓住了母亲袖中飘落的一方红绡。母亲、白衣红血的母亲…已经消失在咆哮撼天的大潮中,追随父亲而去!空荡荡的山崖边、怒天不公的惊潮拍岸声中,只飘荡着母亲最后一句话——
    「一郎,记得自己姓宗……记得爹娘是怎么死的……」
    不容自己自己挣扎哭喊出声,先生的大手一下紧紧捂住了嘴。脚下,没了浸透鲜血的地面。而是腾云驾雾般,被挟着腰飞了起来!然后……然后…就是浑身冰冷…天地在眼前倒转…身后隐约呼喝「女的跳下去了!…小的呢?应该还有个小杂种!…搜,快搜!」
    潮水张牙舞爪,要把人拽进它口中无底深渊…………冷…好冷…头晕………这浪头,这不是曾经吞噬了母亲的大浪吗……还不够吗…还要我也去填海疆、填那□□大殿底下的地基吗……不……
    浪潮前,是一团无根的柳絮,洁白、轻忽。好像马上就要被狂暴的风雨吹散了打碎了,消于无形……后面,仙道彰急了——从小到大没这么急过:包括当年上元节、被皇帝‘请人’的马车堵在门口儿之时;包括进京第一夜、被大内手下夜探别院之时,都不过脸上呵呵一笑、心中一阵冷笑……现在,见那孩子自暴自弃似地愣在崖顶上,等着雨来浇浪来打,眼看崖下一波滔天巨浪正要扑到山崖上来!——仙道彰,纵身而上。
    未曾察觉到危险迫近,神宗一郎像走进了常常重复的噩梦,缩回了四岁那一年……
    那天旋地转、阴冷寒湿篡住了自己,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呼呼掠风声中,听见头顶低沉的安抚「宗一郎别怕,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了…」
    ——可是…身上还是又湿又冷抖个不停啊……爹、娘…你们在哪儿?……
    “喂喂,我说——你别怕,闭上眼,一会儿就好了……”
    ——谁?是谁在耳边这样说?…是谁的手这样温暖有力……
    分不清是挂着水痕抑或泪痕的清秀脸庞,转向了温暖的来源……
    ——红伞?……那么深的一双黑眼睛…笑得天不怕地不怕…连眼睛也会笑的人……应该…是可以相信的吧……
    [玉玦崖]。四岁的宗一郎,在这里,遇见了井上,被救回了性命,却成了半心人……十六岁的神宗一郎,回到丢失半颗心的时间、地点,遇见了仙道彰,能否…找回自己完整的心呢……
    再睁开眼睛,就如当年,是躺在客栈的床上。不同的是,被圈护在温暖的怀抱里——除了爹娘、剑司、小枫,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啊……
    动了动身子,枕边酣睡的脸上就出现了一双黑曜石。眨了眨、惺忪劲儿退去,开始闪光…倏地缩回压着人的长手长脚、黑曜石又弯弯地笑了“抱歉啊,那个…我带的钱不多。买了药,就只能订一个房间了。呵呵…你,不介意吧……”
    ——介意吗……此刻,我只想要温暖…想要儿时[东篱会馆]竹屋里、十几年[积雨山庄]小院中的温暖……这一刻,融融的烛光、干燥舒适的衣服、口角残存的药香…恍如梦中,却不是徘徊的噩梦……怎么会…是你?又是开心随性的你……雨巷中、绝崖上…总是在孤独行将蚀心之时,笑着闯进来……你,到底………
    将疑将喜,看着墨玉似的圆眼睛疲惫地合上,一只手遮住了双眼,唇间轻轻地吐出“谢谢…”,仙道彰一下子从预防被打的警戒状态转入兢兢业业的保姆状态:掖好了床里侧的被角、安心地把趴下了的朝天发撂倒在枕头上,才发现原来自己还从田冈师傅那儿学来了唠叨。
    “你啊——可不能再这样了,多悬啊…看风景也得小心点儿……对了你是宗一郎吧,听见你梦里喊的…我姓张,叫我阿张好了…你也住金陵哈?我们见过的…若不弃,同行可好?你着了凉,有人照顾才行……”
    “我姓神,神宗一郎。”遮住眼的人并未睡着,声音轻而笃定。
    “这样啊,那叫你阿神可以吧……你还得吃几天的药哦,不能自己乱走…那你家在金陵哪一处?我送你吧……”唠叨的人,丝毫未觉身边平静的病体中心潮起伏。
    “阿张…”“诶?”
    “你…很吵”“唔那睡吧”老老实实、并手并脚地数绵羊去了。
    烛火自熄,免了春虫扑火焚身,冉冉一缕青烟,带着炽热的味道,消散在空气中……
    不多时,黑暗中,又是那长手长脚压了过来。这一次,神宗一郎一动未动,任那人睡梦中将自己圈在怀里。——他始终无法在明亮之处坦白说出:自己,是多么需要并依赖…这份温暖。
    .
    .
    .
    牧就是一直放在香囊里的,前情第7章;
    ②干宝,著《搜神记》
    ③流川离开[积雨山庄]时的想法是:去湘北寺拜师。前情第4章;
    ④大神带流川到翔阳王府找[达摩凤蝶]做解药救命的,当时藤真给了,前情第5章;
    ⑤仙道计划出游及与阿神见面:前情第6章。
    ⑥神父母的事……前情第1章&往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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