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止戈】 —— 第十章刀剑与昙花 ——
痛,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像极薄极快的刀子,“哧”地划过心头。
然后——麻木。受伤的人,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血从自己心脏上一线细的伤口中慢慢渗出,却不知道伤口有多深,凉凉地、感觉不到痛。
因为——刀太利太狠、来得太快太突兀。而,真正知道痛的时候,是疗伤止血的一贴药“啪”地敷上渐渐裂开的伤口、用自己守护住流血的心的那一刻。
那一刻,血止了,有救了,痛、也来了……撕扯着你的心、炙烧着你的身,比伤口本身、更加要你的命。
井上,对于此刻的藤真来说,就是这样一贴药。
因此,当藤真把头从双手间抬起、转过来,看见那常常醉得玩世不恭、赶自己下山时又铁面无情的脸时,在这并无血缘却如同父执的教育者、引导者面前,他才开始由麻木转向剧痛。
而不等他迷茫的脸开始露出表情,井上已经上前一步、一把将他的脸按在自己肩头。手,紧紧地按抚着与其母如出一辙的栗色发丝,仿佛要把疼痛、追悔、凄惶都逼出他的头脑……
许久后,井上,惊讶于自己肩头衣服绝无半点浸湿,放开了藤真。双手在他肩膀拍了拍,深深打量着这不知不觉间已长得与自己一般高的孩子,叹息似的声音,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剑司…长大了啊……”
是啊,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倔强的、小小年纪便不肯向强权、向命运低头的孩子,如今,已是堂堂七尺有担当的男儿了,不会…再随意任性流泪了呢……
可是,真的不会再流泪了吗?真的,已无泪了吗?……还是…心,敷了药,刚刚长出了一层硬痂,把柔软的感情都禁锢在里面了?……
井上,看不见这一手教养大的孩子胸膛里的那颗心。
藤真自己,也看不见。没有人知道前路还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或许,就这样,让心一层层筑起坚硬的防护…也好……
花形透终究没有走出树丛。看着藤真把头枕在那陌生人肩头好久;然后,又相对而立,谈了好久……他,看出了藤真对那人的熟稔与信赖,也就不加干预地默默守在远处,看着水边暮色下那三个身影了。
又过了许久,当暮色也要渐渐褪去时,陌生人,带着他身边那个小童,走了。衣袂挥洒,却是疲惫的背影……花形透便走向了独自站在洱海边的藤真。停在伫立无语的人身边,研究着他的侧脸,花形透忽然发现——藤真变了,没有了凄凉悲怆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垂视水面、坚定的沉思的双眼。
“藤真?”这样的藤真,是花形透所不熟悉的,他本能地感到——那个人的到来和那一番长谈、带来了某种改变!藤真,有种不一样的气息!
“小透…走吧,回去。很多事儿等着料理。”藤真看了一眼身边焦虑的人,径直转身,走到树林边上,解开马缰、翩身扳鞍轫镫,一夹马腹,绝尘而去。花形透也上了马,紧紧追赶其后。
晚风中,藤真紧握缰绳,罔顾迎面纷飞的落叶,心中回响着方才水边的告别——
「剑司,从现在起,就是藤真了吧……从前,我讲过的那些话、尚在脑中的,要记得:换了彼时、彼地,用你自己的心,先判定对错得失,再施之于人,方是‘治’、而非‘制’啊……」
「东北[大荣]狼主,觊觎中原已久,近日土屋末勒方让位与其子。所谓初生之犊,必定勇悍。陵南倾其三省之力,以身为墙抵挡了十余年,朝廷以蕃国制外敌,从未真正援手。陵南虽强,已是强弩之末……」
「西北[海南]雄踞草原,托词拒不纳贡,休养生息多年。唯一心病,是东蒙古常年离析,竟至亲近大荣王室,成其依附。海南必有举动,若得收回右旗八部,那,便是朝廷的心病了……」
「而你[翔阳],西望青藏、东邻[丰玉]。守着天府之国、世外仙境,天下米粮,三分入仓。加之国史悠久、军政自成一体。朝廷,既把你当作养兵马的军仓、守西南的大门,又防着你民心稳固、国力日盛。必定设法辖制……」
「那么,先生。藤真当如何于各有所图之间、保得一方百姓平安?」
「天下安靖,四方太平,况一方耳?只是这前四字,做起来…怕要舍弃一人荣辱……藤真,你听仔细了——这正是我要嘱你的最后一件事:在那回疆天山上………………」
「多谢先生,藤真受教了。一人与众人之问——犹记于心。」
「好,那么——从今后,好自为之。」
「先生!不能留下吗?」
「众生熙熙,其来为利;天下攘攘,皆为名往。我虽不好这个,却不是天家王府中谋划辅主的性子。我这三个宝,也都大了、有自己的天地了。老人家我,不如举身赴那熙熙攘攘,洪流中逐浪而去啊……」
…………
就这么毫不勒嚼地纵马奔驰,藤真,仿佛在用周身后掠的劲风冲刷自己的低迷颓唐……疾风中,曾经涣散的眼睛回复了清澈,心上重压的大石,好象也在风中渐渐风化为沙,散去了……而肩上,却沉重了起来。
藤真知道:自己的肩膀,从此是要有所担当了。
——那,就请您在天上看着我吧,母亲!看着我替您守护翔阳!!
当藤真全身雪白孝服,在大殡的行列出发之前、在盛放着亡母骨灰的棺椁前,焚化了井上嘱托给他的一纸素笺时,他,如同风中策马时一样,再一次地,默默许下了这誓愿。
看着黑漆的灵位、惨白的旗幡前,笔若游龙的一阕辞笺,带着微弱的、仿佛在哭泣的火星,飘摇着乘风而起,于半空旋转着轻扬而上,像是追赶着还未走远的一缕芳魂……藤真,在残笺化为飞灰前,瞥见了那伤心淋漓的字迹——
数声鹈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选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秦淮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君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母亲,难道……您心中,始终有未曾解开的结?……先生,赠此祭文,莫非,知道那结在何处、谁人所结?
当藤真捧着敕封从一品诰命翔阳懿慧王妃的牌位,走在[天步街]上出殡队列最前面的时候,他的心中,仍盘旋着那张轻飘飘化灰散在风中的素笺,与长谈结束时、井上转身举步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母亲……她…走得可安宁?」
——母亲,您走得可安宁?……儿子不知该如何做答啊!儿子那时…并没有在您身边啊!
不管藤王妃阖目前,心中是否佛光普照,她最后一心祷告的——国土、百姓、儿子的安宁,却是并没有受到她一直虔诚膜拜的菩萨的许可!
藤真,手捧着牌位,走到[承恩门]前。
沉重的楠木大门“吱轧轧——”打开………
面前,巳时的耀眼阳光下,赫然是一队兵马——戈戟森然、人不下马、刀不离手——正迎上这出殡的队伍!
深津一成,眯眼看清了牌位上的亡人名讳,不觉抽了道气——原来,正赶上藤王府大丧!——端正中庸的脸上那双锐利眼睛,在面前一个出格地高大、一个一般地高挑、两个穿孝服的年轻人之间扫视过后,把眼睛停在了手捧牌位的那一个身上——既是我那九爷逼着赶着我来找的,那么,想必,是这一个了。想不到…这么俊!……既是圣上颁旨遣了我来的,那么,当然,是这一个了。确实…是不大………可是,这孝服、这牌位……
手,触到随身的黄缎锦盒。此刻的校尉武官、是奉旨的钦差,令得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蕃王折腰。因此,他端然高坐马背,俯视面前孝子,略一拱手,展开盒中圣旨“牵机营管带 深津一成,今奉圣上御旨——宣翔阳世子藤真,即刻起程赴京、朝贺圣上万寿。”说罢,将手中明黄缎托裱的圣旨、交于迎上来的王府管家。
“深津大人,难道看不见我藤王府正办先王妃的身后事、藤真正在服丧?!”花形透听了他这冷冷的、公事公办的话语,不禁神色肃然,出声诘问。
“这位是…花形世子吧,本官带了钧旨来、便是钦差,正因念着府上办丧事、才未责世子见钦差不跪之过,世子若再发难、可是不把钦差放在眼里?!”深津一成这年纪轻轻的钦差,占理不通情、话音严厉。
花形透未承想京里消息如此灵通:十二年远避一朝回家,竟立刻被大内侦知,仍不放过!再吞不下这口气,一摔手中香烛、手习惯地扶上佩刀柄,厉声反问“钦差家中也有父母,可会容旁人如此不敬长辈?!”
钦差身边的骑兵,一见花形透的手势,立刻不待指令、刀剑出鞘戈戟相向,围上手握刀柄的人。只想讲理的花形透,不得不“锵啷”一声抽出了佩刀,顿时,兵器乍接震鸣,冲突难免!
就在这关头,忽听深津一成大喊一声“停!都停下!”声音竟是几分骇然。
打斗中的花形透、兵丁、钦差的队列、出殡的队伍、随后的官员、百姓……还有深津一成自己,都已经呆住了。
藤真,一身雪白素服,如捕猎的雪豹般轻身腾起。举手间击倒一个兵丁,落在空出的战马背上,任何人都还未及看清他的举动,黑马白衣、已如黑白匹练般飞速闪到深津一成的马前。二马错镫间,“叮”的一声,后者手中的剑、尚未来得及拔出、只能连鞘硬接,在自己的咽喉前、格住了来者凌厉的一剑!——这,便是深津一成为何突然喊停。
藤真一击得势、却不进逼,只把剑锋隔着对方手中剑、让寒气渗入肌肤,沉着地开口、字字掷地有声、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钦差大人勿恼,我并无恶意,只请大人撤回手下军士。大丧期间,兵刃不宜。我藤真,既已归国,自会尽为人臣之义、礼,不日丧礼结束,定会准备贺寿礼仪。然,热孝不吉、冲撞圣颜,我翔阳自有官员领旨赴京,朝贺万寿。藤家为朝廷镇守一方,首要保百姓平安,文治不辍、武功也未懈,虽不是拿来与王师较量的,大人若一意赐教,藤真必定奉陪,请钦差考虑周全。”
说罢稍顿,手中却未撤力,头也不回地喝道“花形透住手!不把钦差放在眼里,也就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莫要再添事端!”一句话,封住了深津一成本打算留下借机为难的套儿。
深津一成只觉得冷飕飕剑气在脖子上拂动,额头已渗出了细微冷汗,可,转念想起领旨时、皇帝的绝密口谕,又不得不把持心神、沉声答道“世子已阅圣旨,想必看见了圣上是宣‘藤真世子’入朝,并非别个。世子如若不信,请先看清下官手中这把剑,也请考虑则个——若是与此剑硬碰,还能否保百姓平安?!”
说着,微微动了动手中剑,左手一招,包围花形透的骑兵纷纷回队。而此时,深津一成突然由袖中抽出一个信炮、甩手直上青天。“咚!啪——”一声脆响、一丛红焰,在半空爆开!
藤真直觉不对,瞥向自己逼架住的剑——龙首怒目、龙身盘虬,龙泉宝剑!钦赐尚方、先斩后奏!!
立刻抬眼看向远方——面前马队的身后,旗帜飘扬、沙尘滚滚,正在逼近。看那旗号,竟是贵州督军的兵马!
这,便是深津一成接到的绝密口谕——
「着:深津一成代朕宣旨。翔阳若有拂逆,执此尚方宝剑、抽调贵州督军人马,必令其从。只是——把握火候、不得妄动,若真用上了密旨…也不得伤王府内眷及藤真分毫!!」
在场的官员、百姓惊慌了。安逸多年的人们,从初见兵戈的震惊茫然中反应过来,开始慌乱!眼见远处马声隆隆渐渐逼近、大地震颤,戈戟反光刺眼,打的是□□旗号——难道……皇上要取我们大理、灭我们翔阳?!怎么办、怎么办?!王妃过世、王爷不在……这是为什么?谁来救救我们、保护翔阳?!……世子…藤真世子!!
不知不觉开始骚动的人群、甚至混入了妇孺啼哭的嘈杂、惊恐的寻求庇护的一双双眼睛……藤真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中——好!好大正皇帝、好钦差大臣!!区区马队,怎能攻城掠地、折损翔阳?!却是威吓了百姓、搅乱了人心。示威啊,天威难测。人心浮动、更不能对抗王师,逼得我…不得不低头!!
孰重、孰轻?荣辱得失已是不能计较。
藤真立刻撤剑回鞘、策马奔回拥挤在[承恩门]边城墙下的人群前,扬手高喊:
“大家不用惊慌!朝廷只是派遣卫队接藤真入京,并非针对我翔阳、更不会为难众位——我藤真,也不会让谁来此动刀枪!只是,藤真方才归来、今日又要远走,欠众位的一个交代,只得容后再说。请——有官品的,一定襄助我父王、辅佐花形世子,安定军政;有生计的,不要惊慌猜测、专心家业安守本分。才不枉藤真回家一趟、相见一场!今当别过,他日必归,再尽藤家人的职责!!”
说罢,剑、横贴左臂,在马背上端正地执剑抱拳。
然后,一拽缰绳、驳转马头,稳稳走向监视着的大军。走到僵立的花形透身边时,从马背上一探手、按住了他的肩头,盯着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小透、花形世子,你——不要让百姓、让我,失望。”
不等花形透回答,藤真已驱马走到高野昭一旁边“好汉,不是说三年后还想再战吗?勤练功夫啊…来,把它给我。正好——我做儿子的、本应亲自去。”
高野昭一看看手中的古琴与檀香木殓盒——里面,是先王妃的一半骨灰。按照王妃遗愿,是要送到秦淮河[摘星楼]的大柳树下掩埋的——这任务,本是交给了世代近臣的他,可如今……如今!!
那蛮牛似的大眼渗着红丝、都要眦裂了,闷不做声地把琴与檀香盒捧上,藤真接过去时,大手一下子握住那双修长的手“世子!我只服你一个,你不回来,我不跟别人打!只等三年后再开科,我与世子、今日便约定再战!”
“好——我等着你。也许,用不了三年啊。你不觉得…三年一开科,机会太少了吗…不过,那是日后再想的事了,好好安守翔阳吧!”藤真抱着母亲的骨灰遗物,一手拍了拍高野的肩,又转头高声道“伊腾大人,请从速置办圣上万寿贺礼,不需过奢、只要我处特产即可,并遣人护送入京——我今日,先行了!”
一声“先行”,藤真再不耽搁。□□马似乎也感觉到周围的沉郁气息,载着藤真,一步步,徐徐走向那扇面展开、阵列森严的王师。身后,是忧心忡忡的亲友、从属、百姓;眼前,是龙泉宝剑与刀枪剑戟……就这样,一步一步,又一次走向未知的前方。
是否每一位王者的诞生,都必经刀剑夹道、血火洗礼?走一条不归路?
睿智飞扬的心,承受了前途风雨,当王者归来之日,能否保有昨日欢颜、谈笑江山?
那一刻,藤真的背影,再一次铭刻于人心,胜过他所说过的任何话语。
所有的翔阳人都在想——还要什么‘交代’?藤真世子…这样的一言一行…谁,能给出比他更好的答卷?!
所有的翔阳人也都相信了——翔阳传说,原来,是真的。
这世上,当真有展开羽翼守土安邦的神鸟……千年前的残阳下,这里,不是曾有过一个非凡少年,这样一人一马,走向刀剑染血的大军么?……千年后的今日,还是在这里,面前这个坚毅的少年,再一次,单人独骑地走向了戈戟如林!
人事变迁,却同样,都是留下了身后一片如画江山、一方周全百姓……翔阳的凤,又在展开他美丽的翅膀了啊。也许、还不够广博,也许、还不够强壮,但,那真真正正是凤、是凤飞九天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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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起程!”
牧绅一手一挥,马队立刻开动。因为跟着皇帝寿礼的几辆大车,行进速度缓慢,一心尽速入京的少主心中打算着——从草原到湖北,是没别的法子了。入了湖北到了长江边儿上,即可找到漕运的船只,将这委实拖累的辎重、走水路运到金陵了……
——那么,卸了负累,快马加鞭……应该,很快就会见到他吧……
常年跟着往返南北的老把式,在一边儿看着少主沉思中变得柔和的眼神,忽然长了胆子,老汗胡子一撅,鞭梢一晃“少主,是不是…想起了江南哪一家的美人啦?哼!我老把式、就不信——凭我们少主,打架能输给别家的少爷?!呵呵~ 定是心里有人了吧…”
老人眯着洞悉的老眼,说出了令牧绅一心中一震的话——心里有人了?莫非……不可能,父亲的教诲、那么多年谨记心间,何曾动情?可,为什么,时时想起牢牢记着那连面都还未真正见到的人,一心只想让他欢喜?难道忘了他是个少年、是个男子?!……是了,定是见他少小失哺、孤单寂寞,才想为他做些什么……带了小狗来,不就是想让狗儿陪着他解闷儿么?送了这礼物,便再无瓜葛……哪有手谈一夕,就会………
“老把式,你可是上年岁便眼花了。我正琢磨怎么运送辎重才好,你倒直提我的憾事?!”牧绅一这黑脸,原来,说起瞎话儿来也是面不改色的。
“老头子我,就是不信少主能打不过那跑得贼快的宫城少爷!…那——少主,请示如何运送这几大车呀?”老把式队长的胡子撅撅着。
“尽快到湖北——漕运通畅,东西先走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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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走水路。”
深津一成那张轻易不变、沉着中庸的脸,转向发话之人“好——藤真世子的要求,一定尽力办到。待过了巴蜀三峡天险、下官自会办理船只事宜。”
好容易、把这厉害人物‘请’了来,也不是过分要求,怎敢逆了他心意?!指不定哪会儿、又跟豹子似的、拿剑指着人呐!
他却不知道:藤真其实是在心里咬牙,根本不想贺什么寿!从五岁那年,就不想入宫!——朝中大内的明眼人都懂:皇帝召蕃国世子入京,能是什么事儿?!这几朝,蕃国莫名其妙折在京城的世子、贝勒,有多少?!蕃王们哪次朝僭,不是能简便简、速去速回?!这京城、皇宫,对据守一方的君主们来说,实在是个吃人的坑!
因此,藤真无可奈何之下,只想舒舒服服走完这个把月内打了个来回的‘进京之路’,什么事儿到时候再说……当然,选了水路。
…………
坐船……小透说得没错啊:果然是悠悠然不受风吹日晒,行云流水、徜徉两岸风景之间……若不是为了那个终点,那么此行,不失为人生乐事一桩——行至武汉、汉口水域,藤真独坐船头,望着宽广江面,这么寻思着。
船,深津一成是找来了——并非官船。官家的,都派去忙着筹备年年三月的[花朝节]。钦差大人倒也不负所托,雇了艘不大不小的漕船——三桅九舱、干净整洁——便弃马登舟了。
因为藤真世子一路至此表现得友善,卫兵也只带了十几名,却都在舱里窝着——都是骑兵,晕船了——这一来,船头甲板,成了藤真最爱停留之处——就是不知:世子识不识水性?反正都到这儿了,大理城门口示威也示过了,这漂亮少年…再跑、就是犯傻呢吧?
登上了船,藤真自己的舱房里安放着亡母的殓盒;人,常常抱着古琴,独坐船头眺望江面。偶尔弹奏一曲,悠扬琴音飘扬江上…素服少年淡然微颦……总是看得一众卫兵发痴发呆更加头晕;还有几回,游江的鄂州纨绔子,竟然争相靠拢来,拥挤间在旁边翻了船像是下饺子……可藤真从来连看也不看,最多、是和船家天真的小女孩儿略谈笑几句。就是对钦差大人,也不假辞色……冷美人啊——全体卫兵和深津一成,每每呆坐前舱、看着船头的藤真,这么想。
但是,没有哪个能一直坐到深夜、这么盯着冷美人。夜色下的船头,才是藤真放开胸怀的地方,月光下,常常会有激越铮鸣的琴声响起,抒泄一腔不平……
花朝节那一夜,出了远差连日晕船的卫兵加钦差,傍晚都饮了酒、昏昏睡去了。
船头,依然只有藤真一人,孤独的少年抚着膝头古琴,好象抚着母亲的手。不觉想起了自己在世间所剩无几的亲人——父亲、小透…在大理,应是安好……先生、阿神、小枫…你们,此刻又在何处?……想着,纤长手指,勾挑捻拨。奏出了二月里[积雨山庄]中、为阿神那精彩的一局、为那素昧平生却又万分熟悉的人,弹奏过的一曲……
牧绅一白日里巡视了武汉三镇的各处产业,拜访了父亲同门的遗霜后人,又把拖后腿的面圣寿礼,交付了漕船。入夜,想着也是花朝节了,小‘金毛’连日又闷在笼中,怕它没见到正主儿先憋疯了,就把小狗儿掏出来往怀里一揣,跨上马沿江来放放风、看看节日夜景……
花朝节,在武汉民间,是要日赏百花、夜点千灯的。所谓‘千灯’,就是在黄鹤楼前的江面,随水流放无数的花儿状彩灯。是夜,整个汉口江面,如同漫天繁星的夜幕反转到了地上一般——漆黑的深水面上,百花齐放,万点星光。人间瑶台、世上天河,应是此时此刻。
独自抚琴的藤真、怀揣小狗的牧绅一,就在此夜,同时观赏着这恰逢其会的胜景……一个船头、一个岸边……岸边的这一个,正牵着马,逗着小狗,沿江信步。忽然,耳边听到了那不常得闻、却是在心中回味了千百遍的熟悉的曲调——《高山流水》。信步的人,不觉停了脚步,举目看向江上画舫游船。一边自嘲苦笑:牧绅一啊牧绅一,真是鬼迷心窍了吗,光是听见这曲子也要心乱!……心乱……心乱?……心,当真乱了吗……
正在苦笑着,琴音婉转,到了[商羽]衔接的一拨之处。
月光下,镀银般清冷的纤指,在君弦,一拨……随即,如同当年抚琴佳人一样的习惯:回指一捻……一声嗡然颤音,自自然然地流泻指尖……飘摇在春日和煦的江风夜色中……乘着那夜风,送入了江畔注目的人耳中……
是他!再不会错,就是他!——牧绅一顿时觉得心口像被谁的手揪住了似的,一阵紧。不由得凝聚了目光,向那忘无可忘的特别的琴音来处,仔细观看……
就这样,看见了白衣素服的少年——月下的昙花。江面上,百花丛中、星光辉映……这世上,唯一的一朵昙花,他牧绅一的昙花,就那么安静美好地,在三月的下弦月中,等待有心人来,为他轻轻绽放。夺了月色的清辉,羞了百花的萼瓣,暗淡了点点星光。把那天上的瑶台、天河,真正搬来了人世上。
藤真,独坐船头抚琴追思。浑然不觉因舟楫淤塞而缓行的船驾,已成了周围多少游船追随的目标,而自己,已成了多少人目光的焦点……一曲将尽,船驾也离开了拥挤的江面,藤真悠然振袖收手,怀抱古琴站立起来,舒展地独立船头沐浴夜风,衣袂翩迁发丝轻扬——昙花,终于一现——落花尚且有情,幽昙怎会无心?……像是感应到了有形的视线,藤真转向了江岸,那望着自己发愣的人所在……
就这样,看见了紫金大氅的青年——终不能绝情的痴情人。江岸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楼台灯火通明、沿岸彩灯高挂,游人往来如织、衣衫光鲜笑语喧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都像是随着潮水退去了……看不清,听不到。眼中,只有那一个猎猎旗风的高大身影、与他那熟悉的目光?——藤真这样问自己。
两个人,都茫然了,迷失了……迷失在这春夜长江的旖旎风光中,迷失在生命开始前就注定的轮回转盘中,迷失在…那一个人的眼中………许多年后,他们才知道——那是,比夺城拔都,更可怕的沦陷……
就这样对视着……直到,昙花一现的船驾,还是随着愈发湍急的江流向东而去;直到,身边的花灯随着急流、渐渐漂散;直到,怀中的小狗睡醒了、又开始蠕动……跨越了江南朔漠、追寻了千山万水,才得一见的两个人,方才醒悟过来——
那是谁?难道…是他?可,还没看清楚,水已不留、船已不待!
眼看…这无情的东流水、无心的鄂州船,又要带走初见到的他!
牧绅一立刻纵身上马、抱定了小狗,一抖缰绳猛磕马腹,向着飞逝的江船追去,怀中的小‘金毛’却仍给他捣乱,那两排小犬牙、哪是咬在他的手上?!分明是在啃他的心!眼看船已入深水,越来越遥不可及……牧绅一,今生第一次把持不住自己,急切的呼喊冲口而出,唤着那在心间翻覆千百遍的名字!
“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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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大概10:00到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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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子很不熟悉武汉地区的地理、风俗的,写此章的材料,几乎全部来自风闻杜撰及 GOOGLE;
也不熟悉古代音律、古琴演奏手法,材料来源同上;
也不熟悉丧葬礼仪,没参加过几次葬礼(当时还小,都不记得|||)
古代的帆船构造、航行原理,也不熟悉……(汗|||那还剩下些什么,是你知道的?)
那个,小狗的形象,请参考金毛寻回猎犬(Goldereiver),其实我想咱中国那时候是米有那种狗的,唉……
请来自以上地区或熟悉以上事项的大人们,千万不要跟我计较,并欢迎大人们的指正!^^
TIP1:到底能不能见上面、说几句话??
TIP2:大神还出来吗?仙仙神神花花流流……在哪??!!(抓头ing)
TIP3:这生日完后,还能回家吗?
TIP4:土屋同学,当了家、得有行动表示啊……
TIP5:东边的——野猴子和阿彩,也该轮到出镜了……(乱S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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