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戟止戈】 —— 第九章大理与母亲 ——
“我们到大理了。”
花形透手中鞭稍一指,随从都欢畅地笑了起来。
而说话的人,微笑着把目光转向身边的人——阳光漏过枝叶洒下的星星点点间,少年穿着云萝纹墨绿软缎长衣,隐去了一身战意,像一朵刚出翠岫的瑞云,端坐在狼耳的骏马背上。栗色长发顺着风的撩拨、轻轻向着熟悉又陌生的家的方向飘起,少年清幽的双眼,穿过那丝丝牵引,遥望阔别十二载的家园……
云南,山水环抱、四季如春,风花雪月、鸟语花香。站在洱海边的苍山上遥望这一方山水,藤真,看见了满眼的世外桃源。翔阳,令能得一见之人都恨不能引以为自己的故乡,也令怀抱雄心壮志的人莫不想拒为己有……这一片江山,正如同这里的美人,是每一个有野心、有欲念的人不会错过的遐想……
早到无法追溯的年代,一支远方来的民族迁居入此,与当地原住民族姻亲融合,成了如今的翔阳人——即便是在中原,也有很多人相信:翔阳人是受上天眷顾的。地灵,则人杰,翔阳之地每每藏龙卧虎,贩夫走卒之间亦不乏能人在隐。
更加被引为传说的,是翔阳的君主——人云‘富过十辈始成贵族’,而这藤姓家族的继承者们,已无法从那覆盖蛛丝的累累族谱中,尽数祖辈们居此尊位的世代更迭——源自嫘桑造字的年月,古老的优雅的高第,代代传承历久弥珍,与生俱来的雍容和煦……世间仅存的最后的贵族。他们的血,更仿佛是得天独厚……然而,这一方人王的个中滋味,恐怕也只有姓‘藤’的人,心里才真正清楚……
……也许,这一切太过美好……美好到区区天地难以容纳。
翔阳,从世人的手拿到了青铜兵戈时起、就没少受到业火荼毒,战祸连年。苍山雨血,洱海尽染………及至,当今□□,于近千年前收吞天下的时刻——
千年前的翔阳王、传说中的非凡少年、令□□开国的武威烈王‘三月拔都’的战策拖了整整三年的少帅……拭净一身血污,峨冠博带广袖乘风,单人独骑走出城门……交出了自己,换回了百姓代代生息繁衍、国土年年萌生新绿。
从那时起,翔阳,自由得如风一般、奔放得如火一样、美丽得如净翡翠、骄傲得如野生兽的翔阳……成了□□版图的一角。最西南端的一角、最坚磐拱卫的一角、最富庶膏腴的一角……而那留下这一切、舍弃了自己的少年君主……在追缅的人们的传说中,化成了洱海畔苍山中的神鸟,魂魄不散萦绕故国,羽翼广博守土安邦——这,就是翔阳传说中的——「凤」
丝丝牵引、缕缕缭乱间,那双辉映着洱海的眼睛,迸射出流星的火花!——也许,是想起了儿时听父亲娓娓讲述的千年传说;也许,是忆起了幼时被母亲轻轻摇着咿呀学语;也许,是感到了面前乡土的声声召唤……少小离乡长大回家的飘零远游人、十七夺第的少年俊才,许是热血沸腾了吧……藤真一抖缰绳双膝沉力,马儿立刻欢跃扬蹄!
“走!我们——回家!!”
一声“回家”震彻莽莽苍山。
英武少年稳坐腾跃的骏马,衣带当风绿袖流飞,傲啸山林一路驰骋。人似捷豹、烈马如龙,沿着仿佛梦里前世来过的、千年前另一个绝世少年也曾呼啸跑马的足迹,向着敞开怀抱迎接他的家门而去!投奔思念着牵挂着他的父母双亲而去!……
身后,是紧紧追随着的花形透、与高野昭一为首的随从们。那几乘高头大马,像是一下子被一马当先的墨绿身影激起了斗志,也撒开四蹄追去,载着被少年折服的壮士胆、飞扬心……一路下山,向着家,归去!!
——父亲母亲,任性离家的儿子、带着「一甲头名」榜文的儿子,回来了!翔阳的藤真,回来了!我回来了……可,难道真的是出走多年、近乡反怯……心中…隐隐一缕不安,又是为何?……是亏欠高堂?……是愧对百姓?……是前路未卜?……
怀着种种复杂难辨的心情,藤真,纵马奔驰在苍山脚下、洱海之畔……看见了,已经看见[苍山门]了——距此处最近的四方城门之一,穿过了它,就是……我的家!
马蹄“得得”,响亮地叩击着[苍山门]门洞中的青石地面。响声在拱顶中回荡,稳稳雕凿于门洞上方的古意苍遒的〖大理〗二字,也仿佛…被这座城所出的、一群少年人的活力震动了,在朝阳下,千年的花岗巨岩、竟显得如此生机勃发!
晨起洒扫、开张就市的百姓们,见了这一群人欢马沸、虎跃龙腾的年轻人,吃惊着花形世子与护卫们如此轻从简行、又如此欢畅;赞叹着世子身边仙人似的少年、又总觉得是种熟悉的脸庞举止……直爽热情的百姓们,纷纷如以往一样不拘小节地沿路迎接招呼着“花形世子!”“世子大人,回来啦!”“世子!京里好吧?”“高野少爷也回了!考试完了,放榜了吧?”“肯定、是世子夺魁了!!”
长长[天步街]上,在夹道百姓之间、勒缓坐骑徐徐而行的藤真,听着与记忆渐渐重合起来的乡音,但笑不语,只默默地看着一张张质朴笑脸,望着一双双挥动着的劳作的手……脑海中,响起了栖霞山梧桐院落中、一个低沉的声音与天真童音的对话——
「剑司,人,立身处世、百行千业,要重些什么,才得业成?」
「……诗辞重情,巫卜重天,行商重信,为官重廉,从军重法………」
「嗯——那么,为上位者,治人,重什么?」
「治人重德。」
「好!治人、重德。但,王者、重势——得势胜天!剑司,记住我这句话……也许有一天,你会用得到……」
——真的吗,先生?若如您所说……那么……眼前这一切,是否就是每个王者的孜孜以求的登天基石……
“众位!听我说——”花形透的声音忽然响起,盖过了热情却喧嚷的话语。藤真中断了思绪,与众一起望向大声说话的人——
“今年这一回春闱,文试,仍是川蜀的巴陵才子夺魁!”顿了顿“武试,夺得一甲头名的是———”
说到这儿打住了,却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高野昭一。
高野的粗豪大脸,立刻成了一块儿大红布——自从被藤真挑飞了蛇矛、再目睹他转眼间又智胜了花形世子,及至认出这幼时离散的小世子,高大无伦的武士可是打心眼儿里服了‘被高人搭救、一直在外求学习艺’的藤真世子。可当面提起自己的败绩,大小伙子、还是立马儿成了个未出闺阁的忸怩姑娘家:“世子莫看我……我高野昭一…是输了!可、可我输得心服口服!…再者、还有下回呢!……三年、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简直是羞得狠了,语无伦次起来。
“哈哈——!高野不用害臊,我,不是也输给人家了吗?!”
花形透少有地爽朗大笑。笑声中,藤真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被人一把抓住,高高举过头顶——
“败了我与高野、夺得一甲榜首的———是我们的藤真世子!!”
夺得一甲榜首的———是我们的藤真世子!
是我们的藤真世子!
藤真世子!
一城百姓、半□□霞,都在这一声宣告中静止不动了。
静默的一刻,人们望着俊美的少年,脸上露出了茫然——藤真世子,在他们心中,是十二年前的一个故事、悲伤的故事。十二载悠悠岁月,门前小树成了绿荫如盖,学步幼童已能肩扛手提……那么,故事、也变成了眼前的真实?这形容举止都似曾相识的少年,究竟……
身处一片嘈嘁低声与揣测目光的焦点上,藤真——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只觉得右手上、花形透的支撑之力慢慢撤去……心里忐忑着:该怎么做?面对自己所辖之民,父亲、会怎么做?面对期待犹疑之众,母亲、会怎么做?…母亲……不期然地,温柔、平和、笃定的笑颜浮现眼前……耳边,又响起话音——
「先生,势何所归?」
「王者治人,先要明白——自己,也是一个‘人’;所治之民,同样都是‘人’。剑司,一人与众人、孰重孰轻?扁舟与瀚海、孰令孰从?这世间,永恒的、只有人心……人心所向、大势所归啊………」
右手,已失了支撑之力……
藤真眼前、耳边一波波的回忆也淡去……
留下的,是胸中澎湃又坚定的心跳。
这心跳,穿过苍蓝蕴碧的双眼、变成安抚心灵的目光;随着平稳均匀的呼吸、变成镇定坚强的气息;透过天刀琢玉的面容、变成坦荡赤子的微笑……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温暖的手,从人们的心头一一拂过……
心跳,通过奔流血脉传到双手。那双皙莹修长的手,缓缓地、带着魔力一样,稳稳地抬起。顿时,已被那目光、气息与笑容震慑了的人们,住了嘴。
安静的晨光中,他们听到了如洱海潮声般清澈平稳的声音——
“藤真,有过——离乡积年不曾稍尽绵力,今归,必改之。容藤真先行返家、拜见双亲,不日,定当对众位有个交代!”
说罢,平举的双手合拢,向四周围的百姓,拱手为礼。
围拢观看窃议的人们,自然而然地渐渐后退,让开了一条两壁人墙的通路。长长[天步街]的尽头——[藤王府]的楼阁檐瓦,显现在藤真眼前!
在人们带着微笑的友善注视中,藤真算是过了这第一关。花形透拨转马头,暗暗一扯藤真袖子“小真厉害啊——数语服人!呵呵~ ”
立刻,得到一个狠狠回视——
“小透,这样给我个下马威,是否…还记恨我阻了你夺那‘花魁’之位?!”
“啊?!!花…花魁??!!”花形透的笑脸顿时绿了,比身上衣服还绿。
“谢我吧!我若不出面,你‘花形透’得了一甲的‘魁首’…这‘花魁’可就当定咯!!”绿眼乜斜,笑意狡黠——这、这真是方才举手服众的那个人吗?!
“那…你不是自个儿当了‘花魁’?!还笑别人?!”绿脸还真不知死活,想追平。
“我——姓‘藤’。”这一次,碧眼中可是无比坚定的光芒。见者皆为之动容!
“服了你…本以为你这次要吃憋呢…哎,刚才怎么做到的?…手一挥、一句话,就让那么多人不言语了,还让出了路?”论斗嘴,花形透可是从小儿就未赢过藤真;比气势,方才……不服不行!
“我只是…想起了我母亲的样子,还有教我的人说过的一些话……后来,就不那么慌了…”藤真双眼遥看[藤王府],此刻眼中的神色又是如此地依恋、温柔……
他,可曾知道———
时光流转,二十几年前,他的母亲、十八岁的绝世名伶、权欲下与恋人生离的飘零女子,跟了他的父亲、她那被指定的丈夫、大她七岁的翔阳王,同样地自金陵远道而来。
就是这般站在此地,面对迎接她却疑惑着的人群。也是这般压下了心中的迷惘颤抖,用了他完全承袭了的、她那美丽从容平和的微笑,与轻轻抬起的玉手……就那样,平抚了百官、百姓、无声、低声的质疑,赢得了尊重与接纳………后来,又用了她积年如一日的善行懿德,赢得了无可取代的地位、与几乎令君主汗颜的爱戴………
那就是,他的母亲——今日的藤王妃、当日的阮烟萝。
藤真,确实不知道:远在他未出生的多年以前,发生过什么;
他,也不知道:在他拨转马头、向着一队人马喝道“跟我来!回王府!”时,围观人中上了年岁的,纷纷眯起眼,喃喃着“像、真像!跟王妃一样地好看呐…”;
藤真,更不知道——那潜伏多年的尘封往事、那纠缠隐晦的黯淡过往,何曾随着时间远去?它们,跟随着命运,一直潜伏在被看中的人身边,从不曾、从不会放过自己看中的猎物。
少年意气风发的喝喊声中,一行人打马提缰,直向长街尽头、[藤王府]的朱门而去!
就在那领头喝声方落之时,就在那叱马回应的喝声纷纷响起之时……
“铛——铛——铛———”
[天步街]尽头、楼檐栋阁之中,传来了……不祥的云板之声………
“铛——铛——铛————”
须臾,城郭外,传来了西北方向、[崇圣寺]的钟声………
云板……丧钟……!!!
藤真,愣住了——云板?……丧钟?……这是…我的家?!……谁?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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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牧绅一正在自己房间摆弄死倔不听话的小‘金毛’——从回到固山营地牧家堡,小毛物就跟离了娘的奶娃娃一样,“吱吱嗷嗷”闹个不停!原本,也就是个刚断奶的小崽子嘛——正要急,就听院中、护院一声喊喝。
不多时,叩门进来的,果然是金陵[牧府]那边带着过来的——原牧府总管。精干的中年人施了礼,禀告着“少主,面圣的寿礼置备妥当了,按您吩咐,都是草原特产。行程也定下了:仍取玉门关、穿甘陕,经湖北、过武汉——算日子、您该顺路去看看那边儿几处产业了——再东进京城。”
“好,很好。有劳高总管。”牧绅一这不带起伏的话语,却往往是追随者们心目中、最难得的褒奖——沉稳老练、雷厉风行的年轻主子啊……得他一赞,不容易呢!
“这边儿比金陵府院大,人口多些,每日的消息帐务、是由十省三蕃报过来的。高总管今后要多用心思了。”牧绅一抱着撒泼打滚儿咬扯衣襟的小狗,表情、如常地沉凝冷峻……看在总管的眼里——大人小狗儿——倒成了比赞扬更难得一见的奇景儿。
“是。少主,这犬只…可是要一同带了进京的?”这么能折腾的小毛物……可得问明白了,早做预备。
“不错——无须费事儿,我自己看着即可。”牧绅一面无表情地说着,捏了下儿尖梢微微耷拉的小耳朵——又发狠儿咬了他手一口!
见此光景、听此吩咐,总管也不再多言,施礼告退。
出了门儿,走到合着的窗边儿,忽闻屋里少主隐约的话语——竟是从不曾听到过的怜宠!
“你这小毛物,不知道他也孤单寂寞吗……听话!…我做不到的,就看你了……乖乖去伴着他,让他开心……他…和你一样,也是早早便离了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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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失魂落魄的父亲、园中跪着啼哭的丫鬟仆妇、上房卧室门外张挂白幡的下人………藤真,看着这一切,愣愣地、由口蹦出这一个字……
儿子的一声唤……小小幼子奶声奶气的甜甜呼唤……高挑少年热切动情的急急呼唤……藤王妃,在她烟花般短暂的四十余年生命中,用了十二年时光,来梦那稚嫩的声音;也用了十二年时光,来等那清朗的声音…………终于,梦碎了,没等到。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二十多年的情仇对错、九千日夜的爱恨痴嗔……就这样,随着一代佳人逝去…沉寂……
伊人不再,芳魂何归?……只留下了出于泥淖的美名在人们心间;留下了失心的痴情人摧心追悔;留下了盼着慈爱的少子茫然失辜……而过去种种,能否…如她闭上那双已干涸的妙目前、用最后的力量向佛祖祈求的一样:随风散去……随情淡去……随她入土?
人的执念啊……在时间平静低垂的眼中、在宿命把玩作弄的手中……是如此地渺小!如此地微不足道!!不堪一击!!!
藤真脚步虚浮地向着父亲走去……父亲,怎么会…怎么办?……母亲,还没有听到我叫她啊…还没有看见我啊……母亲,不是一直在等吗?等着我………我回来了!母亲呢?
“父亲…是我,儿子回来了…母亲……在哪儿……她在哪儿?”藤真把持不住自己颤抖的手,只有跪在呆坐石凳的父亲膝前,把手放在那双与年龄不相称的、苍老的大手上,期盼着、渴望着一丝稳固的暖意……
“阿萝!…阿萝?!………不!不对……你不是!阿萝走了……她自己走了啊…阿萝——!!”父亲没有焦距的眼睛看到那酷肖妻子的脸时,突地反手攥住那颤抖的、寻求镇定的双手!如狂地拽起膝前跪着的人、瞪视着被他拉近了的面容!!片刻……瞳仁涣散了,离开了那年轻的容貌,手、垂下了,放开了那没有得到丝毫慰籍的双手……
看着父亲孩子般地跌坐石凳,筋脉干枯的双手哆嗦着遮住脸……却遮不住泪水、掩不去嘶喊,竟像是疯了一般……藤真的手,也无力地落在身侧……碧澈双眸蕴着水雾,看向花形透,却发现那双沉痛的眼中也是惶然一片……藤真收回了目光,努力张大眼寻找寄托视线之处,不让水雾莹然……良久,转过身,慢慢地,向着那张挂白幡的房门走去………
“藤真,你…”早知婶母抱恙的花形透,没对藤真提及此事、又带他在昆明春闱考场耽搁了四日,今日乍见此变故,也惊呆了。长辈谢世、藤真家变,花形透又是心酸又是心疼,伸手抓住他双肩,只想把他抱在怀里抚慰,让他哭一场发泄悲痛……而自己的双手,却也同那双肩一样,在微微颤抖。
“我还好。”
干巴巴的话音,从那僵直的背影发出——这,还是藤真那清澈、飞扬的声音吗?——花形透不能肯定……
他可以肯定的是——藤真,此刻并不需要他如此抚慰。
恐慌、无助、痛悔……但,并不需要同情安慰、也不需要他的怀抱……倔强如藤真,此刻只有自己抱紧双肩、拒绝别人的抚触,才能支持住自己不倒下……支持到,那扇好似吃人大口一样的门前,把自己推进去,去看一眼,久别的母亲……十二年来,看自己的母亲第一眼、和最后一眼。
静立着,直到花形透的双手无奈地放开,藤真没有回头。耸了下儿单薄的双肩,然后呼出一口气,双肩回复了平正。双手,攥了起来,一步一步、继续走向那扇门。栗色长发在挺直的背后,缭乱地飘拂………花形透目送着他,这个背影永远地印在了他心上,比藤真所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加深刻更加长久……
他,隐约地感到——藤真,固然坚强独立到封闭内心,却绝非不需要一双坚定的手,甚至是想缩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躲起来忘记这一切的……他,给不了……那么,谁能做到?那个人,此刻又在哪里?
关闭所有感觉,藤真也在问自己……把那似乎千斤重的两扇门推开、迈进去、在自己背后关上。隔绝了外界,黑暗中,望着一豆长明灯……藤真,此刻才发觉自己是如此孤单、如此地需要那温暖的怀抱与坚定的双手!可,不是父亲,也不是别人……但心中,分明隐隐有个高大沉稳的身影啊!……
藤真不觉紧紧抱住自己双臂,身体倚着门渐渐滑落,头藏在了臂弯之间……
———你…是谁?……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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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绅一好容易把小‘金毛’塞回新换的宽大篮筐中关上小门,思忖着不日内的行程……与即将到来的见面。便踱到了书桌这一侧敞开的窗边,按住了窗沿儿,微微出神地望着高原瓦蓝的天空……
忽然,心中无端一猝,接着,一声凄惶的唳鸣半空响起。抬起头望去——
南边天际,一只刚离巢的小鹰…孤孤单单地…向着迷惘的方向……展翅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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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啦——”去冬孵出的小鸟,此刻正是离巢单飞之时,被任何响动一吓,便会扑腾惊起,飞进那缓缓接近着苍山的漫天暮色。
藤真,仰头望着被自己惊起的鸟儿,扑啦着翅膀消失在山间。
微垂下头,望着脚下宁静的水面……洱海…幼时起,藤真闹了别扭、闯了祸,出了这些自以为了不得的大事儿,便总爱一个人跑到这里,或大哭、或折腾,把情绪统统倒进那明净的湖水……长大了,还是没有变……
双眸低沉,深深看着那反不及双瞳碧澈的湖水——湖面上,微晃着的影绰面容,与他心中的那一个,是多么相似,而又亲切!……只是,在长明灯前,那一张苍白而相仿的面容,是再也不会睁开眼、不会看着他微笑了……
藤真不觉像父亲方才一样,把双手掩住脸……仿佛这样,便再不用看、不用管那无尽的悲伤烦恼……脑海中,乱哄哄重复着,父亲放话暂由自己主事儿后,总管、下人们期待的目光与纷繁的请示………
已经记不清是怎样一一安排示下的了……只记得:父亲说完那短促的一句话后,无力地耷拉着双肩离开的苍老背影……
想想……父亲,四十九岁了,将知天命了啊。十几年前的他,曾是怎样的呢………温雅的话语、风度,却是有力的一双大手。时不时,抓起自己扛在肩头、转个头晕眼花;偶尔,扶自己坐上他的高头大马、绕园小跑……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耍宝……这些,每每博得母亲那胜过她指尖琳琅琴音的一笑……可如今………
原来,父亲的一生,本是平坦却平淡的一条长路……许是遇见了母亲吧,从此,成了热热闹闹、有声有色的一台戏,演给母亲一个人看……现在,唯一的观众、不在了,戏、无人来赏而一笑了……大幕落下了,剩下父亲这还在戏中的、独角戏的演员,站在台上,不知所措了……
——父亲………母亲!!…………
藤真,发现自己到此刻,已欲哭无泪……
花形透,遥遥站在山茶丛间,担忧地望着水边孤单的身影——从小儿,藤真有了大事儿就自己跑开,一个人到这洱海边儿上呆着——花形透偷偷跟着来过,早知道他这习惯,却从不敢现身扰他。藤真总能大哭大喊、抡一阵‘六合拳’抒泄情绪,然后高高兴兴回家的——可今天……藤真你…不动不语不哭不喊……你,在想什么?……
花形透,不觉想起了自己于十二年前、婶母生日那天,最后一次看见藤真的情景……
那时,王府好热闹,叔王婶母却是愁眉不展、婶母眼角还有泪痕……府门外,停着辆说是金陵来的马车。挺平常的马车,也就是御用襄黄缎顶盖的……藤真,却不见了……后来自己找来这洱海畔,便看见了他……小小的背影,也是这么无声无息地站着,不知想些什么。自己依旧是不敢上前……再后来,藤真,就那么失踪了………
藤真……藤真?!……你、你不会…?!——花形透心里猛一激灵!噌地抬起头,这就要拔脚跑过去,抓住他不能再失去的藤真!!
不等他动脚,有人先动了手—— 一只手,落在了藤真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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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P1:藤真会不会跳海???谁抓住他???
TIP2:从此藤王府谁来当家?小透?
TIP3:牧那大管家、安排的行程,有米问题?
TIP4:小狗还米名字……
TIP5:深津同学……爬到哪儿了??
TIP6:唉唉……有点儿郁闷:大神、仙仙神神花花流流…都在哪儿啊?头疼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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