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兴西南传来情报, 西梁军队于大兴西部滋扰百姓, 占领西南要塞雨城。适时大兴百姓民不安生,百姓凄苦遭欺扰, 西梁军队强抢掠夺, 屠杀边城。俘虏地方官数名, 西南军库银库皆洗劫一空。
大兴帝怒发冲冠,气急败坏,立即召集百官入朝。
雨城被占领,已经是三日前了。且不知西梁军队是否仍有行动大肆东进, 继续占领大兴国土, 西南边守虚弱,军队缺乏,自大兴成立以来, 西南一直是被朝廷忽略的部分。
西梁民风彪悍, 百姓穷苦难以自给,土地贫瘠, 朝廷并无轻赋政策,百姓赋税严重,且年年颗粒无收。官府欺压百姓,百姓日日水火之中,近些年来有西梁人士逃往大兴觅生者, 但西梁东境管辖颇严, 越境百姓略有减少。缺粮、缺银, 江山难以稳固,民愤中官府屡次给予施压,但屡次并无效果,西梁决定扩张西梁疆域,扩大自己实力。
谢言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大兴命运担忧。西梁人粗壮高大,打起仗来不怕死,各个凶狠险恶。他早就预料到西梁蛮子有将一日会进军大兴,因为大兴近年来一直对西北的匈奴多加关注,却对西南关注甚少,驻防军队不足,致使雨城防卫不堪一击。
大兴基业还不稳固,据说多年前的大秦帝国也面临过诸般问题,匈奴与大秦大战小战源源不断,纷争已有五十余年,西梁亦是如此,大秦屡次三番想要灭掉西梁与匈奴,可长年不见效果。西南西北地势险要,且气候高寒,大秦士兵在大秦疆域与气候舒适的地区早已习惯,有些地方根本不能抵达。但好在,大秦已与蒙舍诏交好,誓永生为大秦之臣。但最后,还是背叛了大秦。
谢言欢万万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打了个大兴措手不及。
昨日惊险之后还未完全苏醒的谢言欢,一大早便被传召入朝。阿虎这日起得比谢言欢还早,似是很早就出去练剑去了,凌寒不在君府中,也不知他在谢将军府伤势如何。昨日由于宗蒲山庄离谢将军府较近的缘由,谢言欢才答应让谢绛云带凌寒去谢将军府疗伤,而不是带他回君府,因为凌寒的伤势十万火急。
谢言欢命下人找回了阿虎,走之前吩咐阿虎前去谢将军府探望探望,问问凌寒的情况,等谢言欢下朝,立马前去谢将军府探望他。阿虎没有作声,立马出了门,谢言欢才整理官服入了宫。
金銮大殿内群臣集首,面面相觑,纷纷讨论,大兴帝由太监搀扶上了龙椅,众人纷纷下跪。
“陛下千秋万代!”
“众卿平身——”
谢言欢第一次上朝遇见了许多新面孔,上次京师大坝之事弹劾了许多官员,众多政治和利益集团均被解散,礼部尚书和刑部尚书皆被新面孔所替换,大抵也是由两部的侍郎晋升而来,宫羽卫首领穆青也改为他人面孔。前几日皇帝还打算提拔凌寒做宫羽卫首领,负责直接领皇帝之命出门办事,可凌寒直接拒绝了。
凌寒不食朝堂烟火,谢言欢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对凌寒来说,朝堂之事能避就避,能不参与朝堂之争就不参与。其实谢言欢一方面又能十分理解凌寒的用意,只要做了宫羽卫首领,事务难免变得比以往更繁冗,还会被人拉去拉帮结派、结党营私,与其他官员难免会若藤蔓般交缠在一起,又好似一盘棋中的一粒棋子,党中人一人错,可能全盘皆输,牵一发而动全身,凌寒也难免遭到迫害与牵连。
这样也好,他淡泊名利总是好的。
可谢言欢不这么想,他想要通过自己才华,一步一步往上爬,即使道路艰难。因为皇帝任人唯贤,而不是任人唯亲,亦不是任人唯礼。
朝堂之上已经在讨论了西梁进军大兴之事,谢言欢却完全没有参与讨论。其实在这朝堂之上人多人杂,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一些文人虽然可以谈及军事,但定然不如武士懂得多。
一派与一派争来争去自然是没有结果的,谢言欢干脆不参与其中,毕竟昨日之事在他心中还未完完全全缓过来。
“你在想什么?”
杨靖的声音出现在耳侧,谢言欢霍然回首,见杨靖头戴玉冠,身着蟒服,腰上挂的玉佩仍是初见时的那一块,玉佩上的“靖”字催起了谢言欢的些许记忆,然人却不一样了。
杨靖是如此,谢言欢亦是如此。
微微一笑,谢言欢轻身一躬,道:“靖王殿下,早啊。”
杨靖回道:“君郎中,早。”
杨靖眼里突然闪过一种迷离之色,谢言欢见如此,问:“殿下昨夜尚安否?”
“没有一人陪伴,怎么过夜怎么不舒坦。”杨靖咧牙笑,“你怎么不过来陪我?”
谢言欢实则是想问杨靖昨日有无受伤,可没知道这个不要脸的每次见面都要与他开这种厚颜无耻的玩笑,更何况,他二人现在是在金銮大殿上,若是让人听见,谢言欢还有脸面在朝堂上面活吗?
谢言欢不理会他的缅言缅语,直接转移了话题,“下官在想,这次夺回西南要塞,陛下会派谁去?”
说到这里,杨靖突然皱紧了眉头,望着朝堂上的皇帝若有所思。
谢言欢又问:“殿下,你怎么了?”
杨靖轻声一笑,“不清楚。”
见他如此模样,好似有言不想说,谢言欢也不好戳穿。谢言欢初来乍到,杨靖的地位他自然清楚,可与众兄弟或者是中官员的关系如何谢言欢就不清楚了,谢言欢也未有意去打听杨靖背后的势力,仅仅知道当朝宰相周景元是杨靖的岳父,背后有宰相撑腰,他可谓是风生水起,人人敬之、惧之——这仅仅是谢言欢狭隘的见识,杨靖与他人之争,谢言欢还未发现。
下朝后,谢言欢直奔了回去。杨靖坚持要陪伴,谢言欢也拿他没办法,跟着就跟着吧,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谢言欢回到君府后,听阿虎说凌寒已经苏醒,他才放宽了心。
行到谢将军府,杨靖笑道:“看来,你与他关系不错嘛。”
谢言欢听这话觉着阴阳怪气的,觉着杨靖既然有意阴阳怪气,谢言欢何不也以阴阳怪气语气回之?于是,他笑道:“是啊,我们非常贴近,我们视如手足,经常睡一铺。”
“睡一铺?”杨靖挑眉,魅色一瞬如花骨朵春雨之中绽放,却伴随着些许凄艳。他叹了口气,复道:“无所谓了,反正你们是手足,你我是夫妻。”
“王爷好生有趣,”谢言欢笑,“王爷可知,您是男子,并不是狐媚子。”
这句话倒是把杨靖给逗笑了,笑了半晌遂认真对谢言欢道:“小心点他,来历不明的人通常都很危险。”
谢言欢心想该小心点他还是小心你?凌寒还从未给我找过麻烦,倒是你这只狐狸,三番两次要置我于死地。
谢言欢却未答话,与之并肩进了谢将军府。
这是他中状元以来第一次进将军府,却不是以谢言欢的身份,而是以君彧之名。这次将军府中的人倒是友好了不少,三番两次地要来贴谢言欢的冷屁股,好似将军府中有好些个面熟的人呢……当日他大摆筵席,请了朝中名声高望之人来君府饮酒,那些穿着花花绿绿的前来求亲女人,好似有些还是谢将军府的丫鬟……
谢言欢从未在谢府受到如此大的敬重,也深感折煞,就连谢碧都出来迎接了……
谢碧不同以往戾气重重,脸上的皱纹也豁然开朗,见着谢言欢也是笑貌相对,倒是令谢言欢很是意外。他身为一个小小命官,在户部当差,仅仅是一个郎中而已,而谢碧身为大兴大将军,与大兴皇帝老儿生死共战多年,朝中的厚望可见一斑,可为何要对谢言欢如此热情?
谢言欢摸不着头脑。
可杨靖一直在他身边怀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笑意,谢言欢看在眼里,身上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刀都刮不平。这狐狸笑得这么奸诈,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谢言欢最怕的就是杨靖的笑容,这狐狸,一笑起来,十次有九次是假的,笑里藏刀,笑里藏着无限危险。
果不出所料,当谢碧陪着谢言欢二人行至谢绛云住所门前时,谢碧突然问谢言欢:“敢问君大人,是否有婚配?”
谢言欢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敢情这老头巴结他是打算将谢芎萍许配给他?这怎么能行?谢言欢可是谢芎萍同父异母的姐弟啊!怎么能成婚?!
谢言欢脸上浮现一抹苦瓜似的笑容,连忙道:“尚未。”
谢碧道:“君大人一表人才,蛊惑京中女子芳心,这些我早有耳闻。我的长女芎萍上未婚配,她德淑才礼皆有,琴棋书画皆通,知书达理才貌无双,君公子要不跟芎萍认识认识?”
谢言欢觉得谢碧这句话不知道背诵了多少遍了,这老物说起来一气呵成。若是第一次,怎么会这么直接?一句话就道出直接目的,目标明确而不拐弯抹角。说来也甚是合理,谢芎萍都二十有二了还未婚配,实为家门不幸,实为家庭耻辱,谢碧没把掌上明珠嫁出去,在外边的颜面也不好放。
但谢言欢是万万不能答应这门亲事的,因为他与谢芎萍一样,身上流淌的是谢家的血脉。更何况,谢碧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什么知书达理精通琴棋书画,谢言欢觉得都是狗屁,谢芎萍的脾气京中何人不知晓?河东狮母,或者是一丈青形容她也不为过,更甚的是,谢芎萍没有胸啊!他怎么能娶一个没有胸的女人!
“认识认识倒是可以,”谢言欢笑道,“可是,下官要急着探望好友凌寒,将军您看要不过几天?这事儿不着急,凌寒的伤势要紧。”
谢碧见此也不好强求,只好笑道:“行,这事咱们以后再谈,希望君大人能够留下来吃午膳。”
“看看情况吧,若是我还有时间,留下来用午膳也不成问题。”
谢言欢口是心非,他现在巴不得看完凌寒马上就滚蛋,永远都不想回到这个是非之地。他本就与谢碧断绝了父子关系,实则心中对他的怨恨还是有的,但在现在这种情况,谢言欢也只好装作陌生人般对待谢碧。
告别谢碧后,谢言欢忽然反应过来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于是嘱咐阿虎道:“阿虎,回去把明昍抱过来,我记得昨晚就吩咐过府中下人去灵鹤山把刘大姐与明昍接过来了,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吧?”
阿虎似乎很不情愿,骂道:“刚刚又不早说,你事儿真多!”
谢言欢:“……”
阿虎甩袖就走,谢言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绛云听到外边的动静,便出来接应。一见到谢绛云,谢言欢便问:“凌寒怎么样?”
谢绛云微微一笑,道:“放心吧,现在已经醒了。”说完与杨靖对望一眼,相视一笑。
谢言欢立马进入内房,房内垂帘深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难闻的药味,谢言欢对药材的味道一直都很敏感,若是不苦的药材,谢言欢勉强能接受,若是药材太苦,谢言欢就会感到恶心。而此时屋内弥漫着的味道,谢言欢实在是不喜欢,从小到大娘亲喂他药喝的时候都会奢侈地往药碗内加点糖,现在长大了,若是不加糖反而会觉得很不习惯,就连空气中缥缈的这种难闻的气味,谢言欢也巴不得马上避开得远远的。
但是,今日他是来看凌寒的,无论怎么样都要忍受。
看见躺在床上的凌寒,谢言欢的心忽而绞痛。他清晰地记得昨晚的情景,凌寒从屋顶上高高地掉落,腹下还压着一个木盒,如此强大的冲击力,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可能跌断筋骨,更别说腹底压着一个坚硬的木盒了。之后风斜云将他拖着走,整个过程凌寒都是被动的,他清晰地记得一路上皆被凌寒的鲜血染红,他却从未叫一声痛。
谢言欢心底一抽,眼角浮现出一滴晶莹的泪光。
凌寒面如白纸,全身皆包裹着,因为他全身都是伤口。风斜云身为武林之中的顶尖高手,凌寒自然不是对手,更何况风斜云当时好似有留情之意呢?但好在天意之为,风斜云并未夺走凌寒的性命,要不然,谢言欢恐怕会内疚一辈子。
谢言欢最怕的就是欠别人人情。
欠了,就要还。若是凌寒不在了,谢言欢一辈子都不可能将此人情偿还,一辈子皆活在内疚之中,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谢言欢没有体验过,只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
凌寒微微闭着眼睛,面色死白没有血色,连双唇都毫无血色。他好似听见谢言欢来了,才缓缓睁开眼,睁开眼时,漫漶之中见着谢言欢朦胧的轮廓,他好像停驻在原地有点迟疑,有点不知所措,有点难堪,好似也还在抽泣。
“你为什么这么蠢?”
谢言欢的声音有点沙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凌寒如此模样会忍不住泣涕霪霪,可能凌寒早就已经成为了他道路上的一部分,成为了他的家人,成为了他忠诚的守护者罢——因为这个世上,出了娘亲以外,只有凌寒与大哥,肯真心实意地对待他。
他不知他的身份,凌寒说过,总有一天会告诉他。他可以等,因为答案会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也不知何时,会暴露在自己的面前。但他不敢保证是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但只要凌寒向他保证过,这就已经足够了。
“你说过,你不喜欢药味,你可以不用来看我。”
凌寒的声音比谢言欢的更为沙哑,几乎小得听不出来,虚弱的声音一字一句,好似都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谢言欢见如此,心底再次一抽,连忙道:“你还是别说话了,你身体要紧,你听我说就好。”
阿虎突然将明昍抱了进来,谢言欢微微一笑,接过了明昍,嘴里哄道:“明昍,你爹,你看你爹的样子多难看。”
凌寒突然虚弱地笑了起来,轻轻道:“你啊你……这个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这是明昍想要向你传达的,你看看明昍的表情,多嫌弃你,”谢言欢笑道,“你还是好好养伤,尽快好起来。”
明昍突然哭了起来,粉粉嫩嫩的脸上在悲伤之时还能看见青筋。这孩子可能从小在凌寒的身上待惯了,反而不太粘谢言欢,谢言欢也没办法,现在凌寒又不能抱明昍,只好对凌寒道:“昨天我派人把刘大姐跟明昍接来,就是让你看看的,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就可以抱他了。”
谢绛云突然进门,表情似乎有点焦虑,一进门并没有看谢言欢,而是直接与凌寒道:“凌寒,外边有位先生说认识你,想要见你一面。”
谢言欢突生好奇之意,问:“那位先生,可是姓段?”
“正是。”
谢言欢能够猜到是段北辰,想着凌寒的能力高超,技艺非凡,而他的师兄段北辰应该比他更上一层吧,也许对于如何治病疗伤,段北辰反而比较擅长。于是谢言欢微笑道:“叫他进来吧。”
谢绛云点点头便出了门,不一会儿段北辰进了门,脸上仍旧带着兽皮面具,明昍看见了反而觉得有些恐惧,开始嚎啕大哭。谢言欢低声安抚道:“明昍别哭,别哭啊,爹爹带你出去看鱼。”
可能是听说凌寒受重伤的缘故,段北辰的步伐有些沉重而急促,进了门后谢言欢轻轻道:“段兄,凌寒交给你了。”
段北辰听到这话反而有点停顿,在他身边停顿了许久。也许他很是惊异谢言欢能知晓他的身份吧。段北辰迟疑之后,点了点头,谢言欢才安心出了门,屋内只留下凌寒师兄弟。
“走,我带你去玩玩。”杨靖突然笑道,搂着谢言欢的肩膀。谢言欢避了避,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谢绛云。谢绛云与他眼神交汇,见他与杨靖关系甚是密切,而且是非一般地密切,感觉这种关系很是奇怪,使他不由自主皱紧了眉头。
杨靖知晓谢言欢在避讳什么,于是安慰道:“没事,看见了就看见了,走走走。”
说着,杨靖将谢言欢搂得更紧了些。
谢言欢干脆不回头,他不敢想象大哥此时的表情,应该很扭曲吧……于是他皱着某头很杨靖不耐烦道:“你来干什么,你就不该来。”
杨靖听了这话觉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驳斥道:“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这又不是你家,天下之大,何处敢不容我杨靖?”
“是啊,你最大,天下只要听闻你靖王的大名,巴不得把你当如来佛祖供奉着。”谢言欢讽刺道,“杨靖……我……”
“言欢,你现在什么也别说了。”杨靖很是生气,怒意上头使得他面色通红,“我知道凌寒对你很重要,我刚刚看见你为他流泪,我心里……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谢言欢忽然沉默,低下了头,杨靖道:“我抱抱吧。”
谢言欢避开了,渐渐往后退,杨靖也不知所措,深深地望着他,认真地说:“言欢,你还在避讳我吗?你还觉得我很危险?”
谢言欢仍旧沉默,杨靖一步步逼近他,谢言欢感觉到了杨靖现在已经全身燃烧着怒火,怒火中夹杂着不知名的醋意和懊恼,可谢言欢现在心中也是一样,懊恼重重。
他不肯认输……杨靖冷冷一笑,再次逼近,语气森冷道:“第一次见你,我视你为敌人。”
谢言欢再退,杨靖再接近,“多日后见你,我视你为友,以为你能陪伴我左右,为我献出智慧,为我步步谋划,为我斩荆开路。”
谢言欢忽然不能退了,因为身后便是人工湖。杨靖此时再进,二人只是咫尺之遥。
“之后,我视你为陪伴我一生的人。我一直在努力,为的就是先完成我的使命,之后再与你告老还乡。到时候你哭的时候我给你肩膀靠,你受欺负的时候我为你出头,你我一起看日出日落,品尽天下美食,游遍大陆,远帆海洋,去我口中的高山行省,去南诏国,过着神仙一般的生活。”
谢言欢突然呆住了,眼睛忽而通红,全身瑟瑟发抖,幸好怀中的明昍已经熟睡。
“一切的变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因为你。”
杨靖忽然靠近,呼吸凝重,他全身似乎出了汗,谢言欢能够感觉杨靖此时身上的热量环绕着他的全身,他的呼吸也一直朝他脸上迎面扑来。
灼热的气息,烧红了谢言欢苍白的颊。
“言欢,为何你今日却远远离我而去?为何要为凌寒哭泣,而不是为了我?”
“我……”谢言欢不知说什么好,一时之间竟语噎了。
“你还在对我心存芥蒂,你还以为我见了明昍我会杀了他。”杨靖道,“言欢,从将明昍给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对他毫无恶意了,他毕竟是皇族血脉,更为重要的是,他是你所喜。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不忍心毁灭。言欢,你懂我吗?”
你懂我吗?
四个字,真心诚意。
四个字,带着浓浓的醋意。
“我懂。”谢言欢低下了头,轻轻说出了两个字。
两个字,发自肺腑,似海誓山盟,违者,断肠发白终生孤老。
两个字,似乎超越了生死别离,好似爱情的终生阐述,并无其它字眼可以定义。
“懂就好。”杨靖忽然笑了,笑得就如此时的叆叇云层,晴朗而绵软。
他摸了摸谢言欢的头,轻轻在谢言欢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走吧。”谢言欢道,“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嗯嗯……”杨靖微微一笑,“里面的情况怎么样并不重要,我关心的只是……一会儿你怎么面对谢碧。”
谢言欢突然有点想打杨靖,好不容易忘记了方才的烦恼,现在这人又将其拾起。这真是个头疼的问题。现在凌寒身受重伤,不宜多劳多动,怕是每一寸将他移动都会伤害到他的筋骨,都会引发莫名的新的伤口。
所以,凌寒待在谢将军府养伤,那是最好不过。
但是谢言欢少不了会经常来探望他,只要进了谢府,可能就会面对谢碧的“求婚”。
真烦人!
果不出所料,到达凌寒养伤的房屋前时,段北辰已经出了门。
谢言欢笑着迎了上去,打了声招呼,段北辰听见后目光朝他身上移过来,兽皮面具后的表情使谢言欢猜不出来。
“段兄,凌寒的伤势怎么样?”
段北辰注视着谢言欢良久,似在观察着他身上的什么东西。谢言欢被这种莫名的观察和注目感到很不自在,风中打了个冷颤。身前的人太冷漠,而且藏得太深,神秘的感觉令谢言欢感到的并不是好奇,而更多的是一种惧意。
谢言欢很少害怕某种东西,但是段北辰给人的感觉,真的是森冷的,甚至寒如万年冰川。
那日《东风桃花》一曲的试探,谢言欢仍旧难以忘却。那晚的一切皆是安排好的,谢言欢只是他们棋盘中的一枚棋子,由人操控,一步错了,便将他残忍扔弃。
谢言欢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突然生出了一种愤怒之感。
谢言欢目中燃烧着灼灼火光,火光之中是段北辰的兽皮面具,和风中飘摇的白衣。
注视谢言欢半晌,段北辰才道:“无碍,我已寻来更好的方子,放在了屋内的桌面上,你派人前去拿药,按时喂他服下便可。”
段北辰说完便要走,谢言欢欲言又止,似是被段北辰发现了,他霍然回首,见着谢言欢惊异的表情,缓缓道:“那晚的事情,只是一个试探,在下对不住。经过试探,那晚你对我们所有的猜测,皆是一场空,所以不要有莫名的猜测。”
言外之意,便是谢言欢与前朝没有任何瓜葛,也就是说他不能被扣上“背叛大兴”的帽子,以及,他的确是谢碧之子。
“还有,希望你能保守秘密,”段北辰语气平淡,但好似内力极大,谢言欢感到浑身不舒服,“你应该是个守口如瓶之人,希望凌寒没有看错你。”
忽然,段北辰便消失在了空中。
谢言欢舒了一口气。
一是,凌寒安然无恙,过不了多久便会痊愈;二是,他始终担忧的,现在已经不再是他的烦恼。
突然感觉心中一轻,心情似乎也好起来了。
对了,杨靖呢?
方才与段北辰谈话,杨靖为何不在?
谢言欢眼神逡巡四周,往拐角处走了走,发现杨靖与护卫正在谈话,也不知是谈论什么内容,总之,杨靖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杨靖似乎发现了谢言欢正在偷看,摆了摆手示意护卫退下,才看向了谢言欢这一边。谢言欢被识破了,也不再掩饰,直接走了出来,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杨绪……”
谢言欢听到这二字,皱紧了眉头。杨绪是当今储君,当今东宫之主,他是皇后第一子,也因此被立为太子,人人敬仰之,尊敬之。杨绪之名谢言欢早有耳闻,只是一直都没有见过,今日上朝杨绪似乎也在,但谢言欢心不在焉的,也没注意看。
谢言欢担忧地问:“杨绪如何了?”
“大兴边境受西梁滋扰,父皇准备派兵前往西南与西梁大军一战。”杨靖道,“就在方才,杨绪进宫纳言,举荐我为首领,率领五万大军前往西南。”
“你?”谢言欢今日在朝堂上与杨靖还悄悄谈论皇帝会派谁去西南,可没想到,竟然是杨靖。侘傺之中醒悟过来,谢言欢问道:“黄纸到了吗?”
杨靖点点头,谢言欢复问:“你想去吗?”
“不想去,你放心吧,我不会去的,我自有办法。”
“可你为何还这么愁眉不展?”
杨靖冷冷笑,“你知道太子为何要我去吗?”
杨靖问出这话时,谢言欢就已经猜出了原因。杨绪虽然成了储君,梦想自然是有朝一日坐拥江山,成为九五之尊,但是储君之位是会受到威胁的,他也难免担心有一天有人会取而代之,将他移出东宫。
杨靖聪慧至极,最近也受皇帝青睐,虽然在众皇子中杨靖出身较为卑微,母妃仙逝得早,从小便有独立的性格。他的聪明世间难有人敌,况且杨绪早已察觉到了杨靖的野心。虽然众皇子中也有如杨靖般的人等想要替代杨绪之位,但杨绪一直都将杨靖视为最大的威胁。
不然,杨绪也不会谏言,提议杨靖去西南。
“你万万不能去,你若去了,恐怕一去不复回了。”
“怎么,舍不得我?”杨靖轻轻将谢言欢拥进怀里,“言欢,若是我回不来了,你会为我流泪吗?”
谢言欢知道自己会流泪,但他嘴上并不会明示出来,反而道:“说什么傻话?”
杨靖又亲了亲谢言欢的额头,道:“放心吧,我不会去了。”
“不要去,”谢言欢说,“我并不担心你会死在敌军的刀枪之下,我担心的是杨绪暗中使坏,因为他的目标,是除掉你。”
“我已经忍他很久了。”杨靖放开谢言欢,原本温柔的目光中似是氤氲了一层千年寒冰,“小时候他经常嘲笑我没有母妃疼,现在长大了他还是如此嘲笑我。他与我说话句句带针,做什么事都未曾让过我,我忍耐,我忍耐了十多年,我现在终于忍无可忍了。”
谢言欢一方面为杨靖担忧,一方面为出生在帝王之家感到痛惜。
兄弟之间,一定要如此自相残杀吗?只为了一个宝座?
也许这个宝座对与谢言欢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吧,所以谢言欢根本不明白得到这个宝座后意味着得到了什么。
“言欢,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杨靖深深地看着谢言欢,语气真诚,“人,为了生,要踏着别人的头顶,要放着别人的鲜血,因为这种人,除了杀人,并没有别的选择。”
谢言欢没有说话,杨靖也不知道他懂不懂。
“我希望你能懂我的意思,接下来的几日并不平凡,兄弟相残将会上演。言欢,希望你不要改变对我的感情,我永远都是杨靖。但是,我现在别无选择,我只能选择这么做。”
是啊,人有的时候为了生,的确要牺牲别人的生命。谢言欢苦苦一笑,道:“我懂,因为你是被杨绪逼的,若是他不逼迫你,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杨靖,做去吧,但我不会插手此事。”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