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欢点头示意, 二人捉袂而去,谈笑风生。
适时日光旖旎, 如少女清澈明眸, 山峦苍翠、重峦叠嶂,谢言欢对着山上的花儿一笑,杨靖看着他的笑容, 和日下翠丽峦生,引发无限遐想。
杨靖缅想着言欢方才的笑容,脸上不由生出一种怡然的涩涩。那笑容好似难得的圭臬,伴随山林千鸟鸣叫, 伴随溪流淙淙潺潺, 伴随花香扑鼻, 再夹杂着他那明媚的笑意, 笑和了日光,笑灿了繁花, 笑鸣了千鸟,笑热了他本来孤冷的心。
二人出了京城南郊的后山,径直朝着靖王府走去。
靖王府的风光仍旧如往常般佳丽, 谢言欢也不想多加描绘, 好似比之前要热闹了几分。熙熙攘攘的下人忙活着手中的活计, 见二人回府也躬身道好——谢言欢也于此见怪不怪了。还有一点变化就是,以前谢言欢来到靖王府时下人们脸上虽挂着笑意, 但心里也许对他有所忌讳。而今日, 下人们的脸上挂着笑意不说, 嘴里还念叨着“状元郎”。
当了状元就是好啊——
谢言欢又笑了。
杨靖看在眼里,反而打趣道:“风光不?”
谢言欢笑着看他,“风光!”
“亦疯狂!”杨靖拉着他去了厨房,“啥时候想跟我睡觉盖一铺疯疯狂狂,跟我说一声就行,随叫随到。”
谢言欢甩了这个不要脸的一巴掌。
“打我?”杨靖不怀好意地笑了,越笑越阴鸷,“打是亲,骂是爱,我的靖王妃。”说完将下人们都打发了出去。
“靖王妃?”谢言欢挑眉,“靖王妃不是断奶公子的妹妹吗?不是当朝宰相周景元长女吗?我无名小辈,还是个男子,王爷这么叫不合适吧?”
“周羽惠……嗯嗯,”杨靖若有所思,“以后你会替换掉她的。”
谢言欢脸色一红,又要打他,却被杨靖抢了先。谢言欢的胳臂被杨靖拽得紧紧的,不能动弹,于是瞠目看他,杨靖狐狸似的笑容于窗棂缝隙洒进的阳光中浮现出一抹白色的光晕,越凑越近。
这个不要脸的要干什么?!
“靖王妃,靖王妃。”
杨靖嘴里不停念叨着,脸上挂着月牙般的笑意,越来越近。
谢言欢心里越来越紧张,不停眺瞩四周,发现厨房内蒸笼蒸腾水汽漫天,也有烟雾缥缈,却不见人影——这人在厨房内趁着没人要对他干什么!
眼看杨靖就要吻了上来,谢言欢另一只手飞快贴上了杨靖的唇。
杨靖顿了顿,亲在他手心。
谢言欢叫道:“哎呀!鼻屎!”谢言欢往他胡茬上拭了拭,“抠”下了“某物事”,擦在了杨靖的衣服上,脸上全是嫌弃颜色。
杨靖:“……”
其实刚刚什么也没有,谢言欢也是为了缓和紧张的氛围,也是为了阻挡那张狐狸嘴。
二人对视了良久,谢言欢脸色越来越红。杨靖抄开谢言欢的手,吻了上来。
谢言欢头一偏,脖子上突然被绵软温热的物事游离。心中顿时如点了一盆鬼火,燃烧着五脏六腑,一丝丝,一发发,一骨节,一肌肤,有知觉处,无知觉处,皆若火烤,皆遭焚烧,红扑满面,心跳如鼓。
“你不是要做好吃的给我吗?”
谢言欢的声音突然温柔了下来,杨靖不理不睬,一手将他扛在腰上,不顾灶上灰尘,将他扔了上去——
谢言欢脑间“嗡”的一声响动,脸上愕然。
“哇,王爷你的腰力和臂力都好棒,您的内人一定很幸福。”
杨靖:“……”
杨靖却停下来了,并未言语,只是有些呆滞的目光看着谢言欢。谢言欢深深地看着他,也只字未言,二人只是僵着。
半晌后,杨靖说:“言欢,你知道的,这场婚姻只是逢场作戏,什么也不是。”
谢言欢知晓他要说什么,也知道杨靖对他方才的玩笑当真了。杨靖娶周景元长女只是仗着周家的势力,凭之步步攀升。想着周羽惠也甚是可怜,嫁给了并不爱自己的男人。
皇权路上,是要牺牲多少?
若断花残落,月隐深云,多多晦色罢了。
谢言欢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杨靖面色恢复平静,道:“来,和面。”
谢言欢从灶上下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笑问:“你要做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杨靖一笑,面上露出光彩照人的温和。
谢言欢托着腮帮,在一旁看他。
烟雾缭绕中,洋溢着认真的杨靖。他先取来糯米粉,放入木盆,加入沸水,开始和面。
“帮我脱衣。”
杨靖穿着宽大长袍阻碍其发挥,谢言欢从他身后轻轻帮他脱了,杨靖却说:“从后边抱着我。”
谢言欢翻了白眼,不再理会,坐在一旁认真地看着他和面。
水磨糯米粉完毕,一团白色的面团凝在木盆中央。杨靖将面团分离成一个个糯米坯子,谢言欢方知道了大概他要做什么。
杨靖取来糖,将各个圆团压平,成圆形,将糖包了起来,再将圆团对折,成白白的月牙形。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嗲嗲,
嗲嗲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
糍粑跌得井里,变杂嘎麻,
嘎麻伸脚,变杂斑咀,
斑咀咕咕咕,告诉和尚打屁股!”
“你会唱这个?”杨靖笑道。
谢言欢眼中突然出现一抹泪光——娘亲教他的。
儿时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一顿月亮粑粑。
金黄的颜色,淡淡的外表,甜甜的内心。
娘亲的脸浮现在面前,端着热乎乎的月亮粑粑,洋溢着她充满爱的玉容。
玉容倾城,华荣已去。
脑间不断浮现这曲歌谣,谢言欢闻着那味道,泪光滑下眼角。
杨靖温柔地一拭,道:“你真傻。”
杨靖捧着他的脸,谢言欢在他手心中笑。
他不知为何要笑,只是觉得找到回忆,然目前的是现实,格外地幸福。
“月亮粑粑,肚里坐个嗲嗲,
嗲嗲出来买菜,肚里坐个奶奶,
奶奶出来绣花,绣杂糍粑,
糍粑跌得井里,变杂嘎麻,
嘎麻伸脚,变杂喜鹊,
喜鹊上树,变杂斑咀,
斑咀咕咕咕,和尚呷豆腐,
豆腐一蒲渣,和尚呷粑粑,
粑粑一蒲壳,和尚呷菱角,
菱角溜溜尖,和尚望哒天,
天上四杂字,和尚犯哒事,
事又犯得恶,抓哒和尚剁脑壳!”
“你还会这个?”杨靖笑问。
谢言欢笑着点头。
杨靖的脸突然深沉下来,深深地望进了谢言欢秋水似的眸瞳里,眸瞳深邃里,是他绝艳的面庞。
寒星点点眨眨眼睛,那张脸却分外明亮,杨靖说:“言欢,我不希望你有苦痛。”
谢言欢未语,杨靖再道:“真希望……今日是个永恒,亘古不变,在这厨房,我做饭,你旁看,你唱着歌谣,我点缀着笑光。”
谢言欢良久了才默默地说出一个字:“嗯。”
月亮粑粑出锅,杨靖夹了一个放在谢言欢嘴边,笑道:“小心烫。”
糍粑入口很软,外壳并无什么味道,中间却是甜甜的。谢言欢吃了一个还不够,连忙吃了十个。
二人蒸腾雾气中谈笑风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后来二人吃饱了,挽袂出了门,躺在草地上看着午后的日光。
就这样,很好……二人躺在草坪上,什么也不说,仅仅是体验着芳香,体验着微风,体验着和睦,体验着和煦的日光。
日中则昃,吹动他纤长的睫,吹动着比青草还要茂密的睫。
脑海中那首童谣还未消逝,很想再唱一遍。谢言欢斜睨杨靖,发现他正对他凝睇不转,眼色很自然,想温软的柳絮。
“杨靖……”谢言欢语气温和,笑看浮云,却欲言又止,于是干脆什么也不说,避开了他的目光。
“言欢,我不会放弃的。”
杨靖似乎猜到了谢言欢想要说什么。
谢言欢自嘲地笑笑,于是问:“我知道这一路艰险,你我都不容易,我并未想过要与你为敌,我也想不清楚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谢言欢摘来一根青草,放在嘴里,有点微甜,也有点苦涩,于是他意味深长地说:“不知你我是不是一路人,反正有时候我觉得很需要你,你却远在天涯,有时候我又恨你,你却近在咫尺。我不知道我要什么,我想要的东西好似很模糊,而你,为了你的一己私利,我不知你会选择扬长而去,还是会选择慢慢与我靠近。”
杨靖听了,目光颤然。温和的目光,突生冷漠,却又突生一股莫名的酸恻。
“言欢,你我从来都是一路人,但我不敢保证在下一个街口,你会不会离我而去。”
谢言欢微笑,“这十六年,三百三十痛,四百四十病,五百五十遭辱,六百六十我反击,七百七十与死擦身而过,八百八十梦中惊醒,无论什么挫折,我都能越过,我现在能选择的,就是珍惜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杨靖对他的答话觉得摸不着头脑,反而觉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我?”
“到底是不是你,还有待证明。”谢言欢说,“你完成你的使命后,你会有什么打算?”
“言欢,”杨靖说,“这一路定然是由太多人的鲜血铺路的,可能也会伤害到你,我只希望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谢言欢看着他,目光复杂,“拔刀相向。哪怕遍体鳞伤,哪怕含伤饮鸠,世上最重要的人是自己,若是自己都被伤害了,我还笑着为对方鼓掌,那我岂不是白痴?”
“若是我能成功的此岸,多年以后,你却在离我而去的彼岸,”杨靖说,“我会去争取你。”
——————
谢言欢回到君府时,人烟已散,日落缓缓,远山覆以一层瑰色流层。天鸟划过,不留痕迹,唯有在君府的琉璃瓦上,新燕报了晚鸣。
他启唇,一笑。
好荒凉,其实现在他什么也没有。
他负手而立,回到书房,问小厮:“凌寒呢?阿虎呢?莫云铮呢?”
小厮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负责照顾谢言欢起居,似乎还有点胆小,谢言欢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却也没问。
“回、回主子,回灵鹤山了。”
“哦……”谢言欢沉下眼睑,又问:“凌寒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他很早就走了,说是最近繁忙,很少入京了。”
估计某人在吃醋吧……
谢言欢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吓了小厮一跳。
惊愕之中,谢言欢也未理睬,道:“你帮我备一匹马,今夜我就不归了。”
“哦哦,好的。”
谢言欢上了马,一骑绝尘,扬长而去。
长风吹动他流水般的发,他面若画卷中的一染绝色,奔日而去。好似一幅靓丽的风景,落日的霞光与他浑然一体,跳动着轻轻的旋律,却又夹杂着繁复的音律,勾勾折折,橐橐中又能拨人心弦。也不知马上之人心中所想,貌似他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得就像一个死结。
今夜,他要问清楚。
当晚,谢言欢就到了灵鹤山。精湛的建筑屹立在半山腰上,还能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吆喝,似乎这是个不眠之夜,彻夜欢乐。
月光洒在那黑色的瓦上,伴随着青白光晕。四周随着月光照明,还能看得见路。
谢言欢下了马,准备牵马回营。
“啪啦——”
身后的树林之中,突然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谢言欢提高了警惕,这山林之中豺狼虎豹很是常见,但这附近就是他们的营地,按理来说那些豺狼应该知道这附近有人居住,反而不敢来造次。莫非,是人?
这两种可能性都有。谢言欢缓缓接近,却发现凌寒从深黑树林中走出来。
正好。
谢言欢的微笑浮现在月白之下,却比寒霜更冷。
凌寒似乎觉得谢言欢早就察觉到了刚才的响动,却也未现尴尬之色,正要启唇,谢言欢风似地奔了进去。
因为他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人身姿卓越,一步跃上了数丈高树,好似云端来的神祇,宽袖拂风,姿态高雅,月光下好似一股清风,不带动任何草动,一步一步皆精妙绝伦。
那人轻轻一踏,便跃向了半空,那一踏好似奇怪,正当谢言欢平步高空时,才发现那人方才的一踏,踏在一片嫩叶上。
好高的轻功!
谢言欢是远远追不上的,他轻功有限,况且作战经验不够丰富,若是执意而为,反而会吃亏,于是他停在树顶,看着那人的背影。
那人越来越远,清风使他长袖猎猎飞舞,灵动之姿却有钩星镂月之势,妙丽身段若柔若刚,摸不清门道。那人突然转过了身,谢言欢看清了一切。
他戴着兽型面具。
谢言欢却能感觉他在面具后方轻笑。
是嘲笑,是讽刺。
谢言欢却又能感觉面具后方的脸伴随着一丝沉默。
沉默中,带着缄默的力量,使他移不动脚。
谢言欢怔了怔,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是很复杂很复杂。
面具给他带来恐惧,面具后的脸,却是个谜。他是敌是友?是凶?还是柔?
那人停驻半晌,注视了谢言欢半晌,最后才拂袖而去,消失在了清风之中。
谢言欢愕然一醒。
他怎么觉得,这个影子好是熟悉?总觉得在何处见过。但他从未见过如此高超、美妙的武功,而是此人给人的感觉,似是似曾相识。
谢言欢下了树,凌寒果然还在原地等他。凌寒的目光却很淡,也没有不敢与谢言欢对视,而是淡淡地看着他。谢言欢在他目光里看不出名堂,只好叹了口气,道:“回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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