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谢言欢深觉自己不能改变凌寒这个拗脾气的决定，于是只好作罢。谢言欢摸了摸婴儿的脸, 笑道：“留下他也可以, 不过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凌寒不看他，“什么条件？”
“第一, 不许带他出府。”谢言欢轻轻道。
“好的。”
“第二, 不许让杨靖看见。”
“看见又如何？”凌寒悻悻道, “他又打不过我，还能将孩子抢了去？”
谢言欢：“……”
谢言欢微微一笑，怀中的婴儿还未取名，不知取个什么名好？于是谢言欢笑问：“你给他取了什么名字？”
“明昍。”凌寒答。
“姓什么？”
“谢。”
谢言欢有些感动, 道：“姓凌吧, 以后你养他。”
“我都说了，这不是我孩子，这是他娘带来投靠我的, 怎能姓凌？”凌寒有点不耐烦, “姓谢。”
“谢就谢！”谢言欢也满腔怒火，“你就说他是你哥的儿子, 不也姓凌吗？”
“让他姓谢你就这么不乐意？”
二人吵了大半天，谢言欢拿他没办法，只好认输。他将孩子抱了过来，以后这婴儿就叫谢明昍了，谢言欢觉着这名字起得还不错。“昍”, 即太阳；“明”, 即明亮, 亦或光明磊落。希望他能光明磊落地做人，若日光一样，散发金辉，造福四方。谢言欢目中闪过一抹悲切颜色，心想明昍生来可怜，惹来他的怜悯之心。母亲身为郑王小妾，却对杨炎动了心，作为奸细，是不能对别人动心的。感情是这个世上最为美好的东西，然而，它就如铜钱，又如刀戈，有利处，有害处……小惠心中洁然，不染清灰，做了孽却自愿一生偿还。她深知深宫凄苦，顷刻间刀戟相见，同室操戈，悲哀至极，所以才让他过布衣生活，平淡一生。
谢言欢不敢保证，明昍跟着他们，会不会太平。
谢言欢嗟叹。
不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午牌时分，谢言欢就听说谢家与周家姻缘决裂的消息。谢言欢本觉谢芎萍与周扁郎二人感情不会持续半个月，可没想到决裂得如此之快。谢芎萍虎狼之心，年华二十二还未婚配，寂寞至极，就如沙滩上被捡剩的歪头鲤鱼般遭人嫌弃。而周扁郎花花公子，到处播种，自从被谢言欢割了奶之后便有了些许自卑，才打算捡那被捡剩的歪头鲤鱼。可谢芎萍夜夜难熬，谢碧生辰那日夜中便爬上周扁郎的床，打算一夜不休，可不经意间发现周扁郎“胸上的秘密”。
周扁郎变成“独奶公子”之名由此热扬京师，家喻户晓，人皆畅谈，好不爽快！周扁郎由此人人嫌弃，差点被赶出家门，也不知现在何处游荡。
当日夜中，凌寒也听闻了此事，便叮嘱谢言欢定要护好自身安全，怕是周扁郎前来报一奶之仇。
天和十六年二月初一的清晨，谢言欢推开杨述的门，进门问：“殿下，招兵是否已开始？”
杨述这几日心情甚好，能得皇帝赏赉，那是极为幸福之事。谢言欢见他脸上挂光，便觉傻人有傻福，不知忧愁烦恼，曾经烦忧之事撚指间烟消云散，看到的永远都是最为简单的一面。
杨述见谢言欢到来，实为高兴，于是道：“准备写告示呢。”
“我愿为殿下效劳。”谢言欢敛眉，声音清澈若水。
“这事儿，就不劳你了，本王愿意亲力而为。”
冷冷一笑，谢言欢躬身而语：“敢问殿下是否已绝笔？”
“搁了，搁了……”杨述笑道，“你来看看。”
谢言欢接过告示，草草望了几眼，笑道：“不行。”
面现不满，杨述皱眉道：“如何了？”
“我愿于此添砖加瓦，会引来更多人参军，”谢言欢说，“定不负殿下期望，殿下请放心。”
杨述半信半疑，但觉得谢言欢为人聪明，脑子比他的好使，他能引来更多人参军那绝非难事，于是，他点了点头。
翌日，招兵告示贴满了各个京师街角，引来无数人观望。谢言欢站在人群中，身边是凌寒。
“有美女？”人群中有人说，“去啊，为啥不去？”
“还有单人寝室！一日三餐鸡鸭鱼肉！去！”
“是吗？”一人问，“我倒愿意与别人一同住一屋。”
“我知道你是断袖，谁他妈跟你住？滚蛋！不过……告示上说，一日三餐菜品鲜美，居住之地犹如皇宫，你信不信？”
人群中有人回：“为啥不信？这是兵部贴的告示，若兵部食言，何以定军心？再说了，咱们都是官人之后，自然得好好善待我们，没女人，没美食，住得不好，谁他娘的去啊！”
“每个达官世家必须派一子嗣参军……不过我觉得这条件不错，最主要是有女人，要不我把我哥也叫上。那家伙，干涸很久了。”
凌寒张大了嘴，目瞪口呆望着谢言欢。谢言欢看着他如此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问：“怎么了？”
“这是你写的告示？”凌寒指着告示问。
谢言欢说：“小声点，别让听见！”
“你怎能写出如此东西？你就是个骗子！哪有女人？哪有鸡鸭鱼肉？哪有如皇宫般的寝居？”凌寒悻悻然，“殿下只给了咱京师东郊十里外的灵鹤山三百亩地，那里鸟不拉屎的地儿，到时候……”
谢言欢微笑道：“先把他们骗过去再说，如今大兴危机四伏，北有匈奴，西有西梁，东有倭寇骚扰，军力不足，如何守住江山？多一个算一个吧……”
“你真阴险。”凌寒道。
谢言欢不理他，走了。
凌寒又在他身边道：“你真可怕。”
谢言欢嘻嘻一笑，走到卖糖人的小摊前，买了两个糖人，说：“回去给明昍吃吧。”
“牙都没有，”凌寒说，“是你自己想吃吧？”
谢言欢暗自发笑，转移话题问：“明日武科举，无论如何，尽力就好。”
“你以为我想去？”凌寒挑眉，“是你逼我去的。”
谢言欢未言半句，二人回到了吴王府。谢言欢将糖人递给明昍，发现明昍只能用嘴含着，谢言欢一点一点掰给他吃，发现这祖宗还不爱吃，朝他吐了口唾沫。谢言欢瞪了他一眼，谢明昍伸手摸了他的胸一把。
“要吃奶了？”谢言欢亲了他一口，继而大声喊道：“刘大姐，送奶来！”
刘大姐随叫随到，进了门抱着谢明昍。谢明昍见到奶娘，伸手摸了一把奶娘的胸。谢言欢无语凝噎，这孩子长大后怕会是个色鬼吧？
翌日，武科举之日。
谢言欢为凌寒整理衣冠。凌寒身上传来一阵男子芗泽，缥缈鼻息，令人神清气爽。凡是动武之时，皆不宜穿繁重衣物，否则会行动不便。谢言欢为凌寒买了新衣，凌寒喜欢白色，不过谢言欢为他买的这袭白色长裙上绣了银色梅花，腰带也极为精致。他修长的身材配上如今这身，谢言欢便觉此人风华绝代。
修长身姿，体格高大魁梧，浑身肌肉若嶙石，面容清朗，刚阳转折，似一双黑玛瑙的子瞳深凛熠辉，狭长的双眼姝若凤尾。
“要我去吗？”谢言欢为他整理腰带，问。
凌寒张开双臂，若鹰翅要翔。
“不用。”
谢言欢也并不想去，武场贵人云集，百姓熙熙攘攘，人多眼杂的地方容易生是非。谢言欢知道他这几日很危险，时常面临周景元与周扁郎的复仇。不过，这些都是不确定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未见自己少了半根毫毛。
凌寒心思有时也颇为细腻，也考虑到了这不知名的危险，故而未允谢言欢前去。
谢言欢将凌寒送出了王府，此时王府凄冷至极，因为大多数人都前往观看此次武科举。杨述夫妇也未在府内，出席此次比武。谢言欢坐在园子里，嗅着花香，看着彩蝶翩跹、蜂群嗡叫，他自身也怡然自得。
“有人给你信。”阿虎的声音出现在耳侧。
谢言欢睁开眼，拿过信，问阿虎：“你今日未去？”
阿虎答：“不想去。”
谢言欢看了信，是杨靖写的。阿虎探头过来看，谢言欢立即撕了粉碎。
“那个丑八怪要见你吧？”阿虎笑道，“去吧。”
谢言欢心想，人家哪里丑了？人家靖王美貌扬于京师，名誉四海，阿虎你是眼红吧？也未答阿虎，谢言欢便离去了，此次他并未从暗道去靖王府，而是寻侍从抬来轿子，乘轿而去。
谢言欢来到杨靖的房屋，敲门而入。进了屋子，发现杨靖正在翻阅一本书。谢言欢见他有些憔悴，便问：“殿下近日可好？”
杨靖放下书本，微微一笑，“来了。”
谢言欢点头，问：“在看什么？”
杨靖答：“颜斶说齐王。”
谢言欢笑言：“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太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斶愿得归，晚食以当肉，安步以当车，无罪以当贵，清净贞正以自虞。” [1]
杨靖说：“斶知足矣，归真返璞，则终身不辱。” [2]
“你说的这句，”谢言欢笑道，“是我最喜欢的。”
杨靖目光颓然，“言欢，望你不追求名利，如颜斶一般。”
谢言欢正经道：“殿下，您做到了吗？”
杨靖未言，谢言欢深知答案。
“言欢……”杨靖说，“我想你了。”
“殿下又说胡话，”谢言欢道，“不过，小民深知折煞，万感谢意。”
“勿要与我斗了好吗？”杨靖语气微微，“感情上，我斗不过你。你明明知道你对于我如何……”
“殿下，你我不是一路人……”谢言欢扭头就要走，却被杨靖拉住。谢言欢欲挣脱，霎时唇上覆上了杨靖的薄唇。
这种感觉，很熟悉，又不熟悉。想起那日在暗洞里，杨靖满口酒气芗泽，而今日，却平淡如水，没有味觉的吻，却是温柔的。谢言欢全身都在颤抖，有点惊愕，有点不知所措。
“殿下……”谢言欢推开杨靖道，“不合适。”
“那我抱着你，”杨靖声音温软，谢言欢很少能听到此人如此口气，竟有些难以启齿。杨靖紧紧与谢言欢相拥，互相传达着热量，身体摩挲，心跳急促。
“我要走了。”谢言欢轻轻道，“王爷您自便。”
“别走……”杨靖道，“陪我进午餐，我只想你陪着，我答应你，我不伤害你，我不伤害杨炎的孩子，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谢言欢怔了怔，忡怔而语：“我……王爷，真的不合适。”
可杨靖再三相劝，谢言欢最终留下了。
直到午后，谢言欢才回了吴王府。谢言欢玩着母亲给他留下的遗物，手中是金光闪闪的金钥匙，然而他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想起今日在杨靖面前背的文章，二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回旋于耳。璞玉清透晶泽，经人工雕刻，原来的味道便没有了，这并不代表它失去了原有的光华与价值，而是天然之气不再尚存。人，便也如此。就如明昍，天真孩童，世事懵懂，就如那天然璞玉，干净至极。又如自己，曾也如明昍般清澈透明，竟人世事物堆积，渐渐变了形，但他还是人，独立的人，不由人主宰，自我干脆地活着。
归真返璞，则终身不辱。
怕是做到这一点的，世间罕见吧……
天和十六年二月初十。旬月之间，京师共有三千人参军，其中贵胄公子哥儿占了六百余人，两千名普通百姓之子，剩下的，皆是囚犯。大兴也于各道、各地方府招兵，适时参军踊跃，杨述听闻此消息后，纷纷若狂。
天和十六年二月十二，凌寒中了武科举状元。谢言欢当晚与凌寒饮酒作乐，一夜未眠。杨述也相饮甚欢，京城百姓皆对凌寒赞缪甚加，当晚前来求亲的踏破了吴王府门槛。而凌寒则一一拒绝，谢言欢坐在大树上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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