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望族》38.第三十八章 我爱他的襁褓,我爱他的粉嫩

    一弹指顷来去今, 睁开眼时四周已恢复平静。谢言欢负手而立,看着侍卫队伍中穿插的尸体, 目中有些许迷离, 也有些侘傺。
    凌寒过来问:“在想什么呢?”
    谢言欢未答,直接问:“杨炎是你射死的吧?”
    凌寒未声,谢言欢斜睨他, 见他大汗淋漓,目光逡巡顷万方变幻。谢言欢微微一笑,望着楼顶,说:“我知道是你, 你的箭法很高超。不过, 你打算去请功吗?”
    凌寒自嘲地一笑, 眸瞳深彻, 却忽而又似陨籜随风曳过波光潋滟的湖面,有些苍凉。
    “不了, ”凌寒道,“我不出风头,我不像你。”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谢言欢往凌寒屁股踢了一下, “还好, 我不是帝王家人。”
    “那不一定……”凌寒欲言又止, 谢言欢豁然回首望着凌寒,凌寒却看着前方, 好似有点说漏嘴后的心虚。
    谢言欢未问, 低下头。
    凌寒, 你为什么这么说?
    “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凌寒笑道,“世上之事,万般可能,林林总总,纷繁不清。我是说你很独特,不像谢府其他人。你如此聪慧,保不准你以后当了皇帝,你就是帝王家族奠造者。”
    谢言欢不理他,翻了个白眼,进了醉春楼接常宁。进了门发现常宁与莫云铮在二楼大吵大闹,骂咧言语三条街都能闻得见。谢言欢闻着好笑,上了楼。上楼之后,谢言欢发现侍卫们搬弄着尸体,他未理睬常宁二人,准备往三楼奔去。刚准备上楼,却被一侍卫拦住,那人目光赫赫、语气奔放,问:“找死啊?”
    谢言欢问:“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杨炎杀的?”
    侍卫说:“郑王绑架常宁公主,自然不容人在后边偷袭,所以,他在楼梯间设了机关,射死了很多人。”
    原来杨炎也不蠢,居然是个机关好手。
    不过,谢言欢听到这里时,却低下了头。原来杨靖不让他上去,完全是为了护着他。谢言欢再一次地误会了他,看来今晚又得上某人那去负荆请罪。此次一去,也不知能否安然回吴王府,期间断然能遭遇某人背后偷袭,双唇在他身上游离个遍,狗鼻子的气息在他身上川流不息……
    谢言欢负手而立,常宁还在训斥莫云铮,莫云铮也是个脾气火爆之人,他怎能受女人屈辱?面对常宁霸道言语他自然也会破口而出。谢言欢拍了拍常宁的肩,问:“你怎样?”
    常宁温软一笑道:“我很好,不过,别上楼顶啊,除非你想死。”
    莫云铮嘀咕着说:“对别人就这么好,对我,跟对付孙子似的。”
    谢言欢一笑,不理会这个醋坛子,于是道:“我走了,你们慢慢聊。”
    他恭敬一退,与凌寒离开此晦气之地,回到了吴王府。此时杨述已饮宴而归,与数名侍从蹉跌进门,晕态蒙瞳满嘴胡话,忽而一阵恶心,吐了侍从一脸饭菜与浓酒混杂物事,还有一大堆辣椒,侍从直呼“眼睛辣”,引得众人一阵轰笑,仓皇奔去。
    谢言欢笑着说:“扶吴王回房歇着吧。”
    几位侍从应了,谢言欢又与凌寒说:“你也歇着吧,回去盥洗,我去找找阿虎。”
    凌寒点头,谢言欢直行去了王府假山。不久后,谢言欢来到靖王府。此时靖王府绵绵屋檐上云雾环绕,似仙林洇雾,庑廊偶有花草参差,夜中争鸣。而四周黑暗,许多房屋未遑爇火,使得谢言欢觉着有些萧瑟。
    微风一来,他忽感寒冷,他抱紧双肩,来到杨靖屋前。他准备敲门,屋内却传来似有似无的对话,谢言欢贴耳细听。
    “主子,我不能再为您卖命了,请恕小惠不懂恩泽,要杀要剐,主子说了算。”
    谢言欢心想这应该就是小惠,想着那日在朝堂之上见过的风华绝艳的女子,不顾自身与腹中孩儿危险,为夫穿彻朝堂,勇气令人觉骇。隐隐间,谢言欢听到了孩童哭声。
    “小惠,”杨靖说,“你打算如何?”
    “郑王落魄,萧妃此时疯疯癫癫,只剩下我与孩儿了……”小惠泪眼朦胧,抽泣呜咽,“我知道,陛下福泽深厚,能容我母子在京生存,并曾许下诺言每月给我发饷。可是,这不是我最终想要的。您现在觉着太平了,可我不以为然,以后我会遭到世人唾弃,因为我是杀数千百姓罪人之妻,而……我的孩儿是罪犯之子,杨炎罪孽深重天理难容,天下难容他,怎能容我们母子?我现在无颜续活于世,望主子赐我一死!”
    “我不让你死,”杨靖答得很平静,“但是,这个孩子留不得。”
    “嘭”的一声,屋门似被炸开,谢言欢的清影出现在了屋内。
    杨靖与小惠望过去,小惠眼中惊异万分,杨靖却觉得理所当然,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谢言欢说:“杨靖,这只是个孩子,你怎如此狠心?”
    杨靖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谢言欢冷冷一笑,“这不是你的事。生,是这个孩子的;死,亦是这孩子的。他的生死,都不关你的事,他一出生,只是个生命,纯洁的生命,没有任何污渍的生命。你不能剥夺他生的权利。”说完,谢言欢从杨靖手上夺过那绣着繁花的襁褓,襁褓中的婴儿放声哭泣,哭声绕过房梁,刺破了这沉寂的夜。杨靖却未拒绝,冷冷一笑。
    谢言欢抱着婴儿,婴儿哭声骤停。四周恢复了夜的死寂,偶有乌鸦鸣叫,穿破撕裂的长风,回旋于耳。怀中的婴儿小巧可爱,面色粉嫩,干净无暇,他毛发稀疏,双唇是两层朱红,舌头却似梅花般娇艳,眼睛明亮若星辰、若宝石,却犹如一扇长风黑夜中嶙峋山头的大门,从外边看进去,是无尽黑潭中钻石熠熠清清,涟漪中一绽金辉;从内边看出来,是窗棂内一俊美男子,他貌如城北徐公,天下鲜有人殊之。
    婴儿笑了一声,温软的手抓向了谢言欢的脸,不慎间面皮被他撕开,露出谢言欢本来面貌。
    谢言欢:“……”
    小惠微微一笑,“他喜欢你。”
    “也许吧。”谢言欢心都软了,化了,腹内似一股清风流淌,透彻心扉。谢言欢墨染的眉毛突然深凛,撕下了面皮,对小惠道:“小惠,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若是你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何不洗脱罪孽?”
    “我想明白了,”小惠叹了口气,说,“我不死。”
    谢言欢问:“你打算如何?”
    小惠从杨靖内房拿出剪刀,对着乌云般的秀发一剪。发间光芒一亮,遂而消逝,曶曶然剪掉一大半。谢言欢瞠目,难以启口,小惠微微一笑,道:“对,我要去菩萨庙,为我儿祈福,至于我的孩子……”小惠面容酸恻,面上横发参差,面容难辨,她于杨靖身前跪下,道:“主子,望您能收留他。”
    杨靖脸色平淡,平淡中暗藏微火。谢言欢能感受得到,此人一贯难测,险恶至极,他知道,接下来杨靖的话语,断然是伤人心肺的。
    “不行,他不能留在身边,他虽是杨炎后人,但至少是皇家后代,若有人察觉你出了府,很定会有人来追寻。他最终的结果,也会生活在巍巍皇宫,备受世人鄙夷,宫人众兄弟欺凌,这样还不如死了。”
    “孩子在我手里,”谢言欢说,“我来决定。杨靖,你最好别多管闲事,我走了。”
    小惠喊道:“你要带他去哪里?”
    谢言欢说:“我带他出京,天下苍茫,大兴疆域辽阔,何处不容他?我送他去乡下,过普通人的日子吧,不参与夺嫡争位,不与兄弟相杀相残,这样也好。”
    “言欢……”杨靖终于对谢言欢说,“你做好你自己就好。”
    谢言欢道:“杨靖,今夜我本是来道歉的,我之前说过,我看错了你,可今夜我觉得,我真的看错了你。你想杀了他?也行,不过你得先杀了我,你若下得了手,下辈子我管你叫爹。”
    杨靖未语,谢言欢对小惠说:“你好好效劳佛祖,洗脱罪孽,十年以后若我还活着,我带他来见你。”
    回到吴王府时,已是亥时。凌寒在屋内饮茶静候,阿虎已经在床上睡了。凌寒见谢言欢推门而入,还未易容,便问:“你怀中是什么?你为何不易容?被人发现怎么办?”
    谢言欢答得简单:“杨炎的儿子;面皮被他撕掉了;被发现了……直接打死。”
    谢言欢径直行至桌前,坐下,见凌寒要问,谢言欢抢先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我不想回答。凌寒,今夜你别睡了,你抱着他去乡下,找个好人家,给他们银两,让他们代养了吧……我怕会有人来追查这孩子的行踪。”
    凌寒接过襁褓,襁褓中的婴儿正在熟睡,安详而恬静。很美的孩子,想到了十六年前他曾怀中也抱过与之同样大小的孩童,他们很相似。凌寒不由得回神自嘲一笑,发现自己早已不记得十六年前那孩童的模样,此时怀中孩子只是给了他冥想过往,温软的感觉使他想到了以前的孩童——凌寒看得有些出神,可是,那孩童,在何方?
    凌寒眼角氤氲了一抹水色,火光中朦胧蒸腾。看着怀中粉嫩的脸,他会心一笑。谢言欢望着凌寒的笑容,发觉凌寒许久都未曾有过笑容,曾经的笑容要么意味着什么,比如冷笑、哂笑、森笑……可如今他这般笑容,却如怀中孩童般的笑容般纯净如水,不敢僭越,不敢玷污。
    谢言欢竟也看得出神。凌寒老粗单身汉,高大威猛,怀中孩儿熟睡至深,却看到了一副和谐景象。就好像是父亲微笑着望着自己孩儿一般,眼波中带着甜蜜。又好似兄长盼望已久的弟弟终于来世,愉悦而忘了敛容。
    “凌寒,走吧。”
    “别说话,我要睡觉!”
    阿虎的声音从蒙舍细腻帷帐中穿彻而出,不一会阿虎下了床,穿履而深望谢言欢,又看了看凌寒,惊问:“谁家的孩子?”
    “这你就别管了,”谢言欢对阿虎说,继而又对凌寒说:“凌寒,走吧。”
    凌寒似很不高兴,似是很不舍,眺瞩谢言欢良久,艰难地说出一个字:“好。”
    凌寒出门后,谢言欢望着乳白月色,舒了一口气,转首对阿虎说:“你睡凌寒房里去吧,我已叫人帮他收拾好了屋子。”
    “去就去,让你跟凌寒搞去吧,我一个人住,自在!”阿虎说完就摔门而出。
    谢言欢:“……”
    翌日昒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谢言欢脸上。谢言欢睁开睡眼,下了床,推门而出,发现院内棣棠、蝴蝶兰、云南黄馨、矮牵牛,均含苞欲放,风信子、鸢尾吐露着芳香,花蕊随微风浮动,微光下尽情秀妍。
    石桌边,却坐着凌寒与阿虎。
    谢言欢目瞪口呆!
    凌寒怀中有个孩子!
    谢言欢有种不祥的预感,径直走过去。阿虎要碰婴儿的脸,婴儿却哭了,凌寒骂道:“走开!”
    “不碰就不碰,明天我把他蒸了吃!”
    谢言欢拍了拍凌寒的肩,认真地问:“怎么回事?”
    凌寒笑容骤收,淡淡道:“我舍不得,那里太穷苦了。”
    “凌寒,”谢言欢劝说,“虽然穷苦,但却平常,不会有大富人家的风风雨雨,亦不会有皇家贵胄的打打杀杀,你若心疼他,把他带走。”
    “不。”
    “你留着他干什么?谁喂他奶?”
    “滚!我胸大。”
    “凌寒!”谢言欢快被气疯了,“咱认真点!”
    凌寒有点不耐烦,拍了拍手,从他屋子里出来一中年妇女,打扮平庸,曼妙地朝这边行来。凌寒道:“看见没,这是他奶娘!以后,她就是他娘,她是我远方亲戚,带着孩子来投靠我来了,吴王都允许了!这孩子刚出生不久,认识他的人很少,若在府中养着,尽量不出门,等他再长大点,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谢言欢拿他没办法,说:“不就是个孩子吗?”
    阿虎道:“我喜欢他的襁褓,绣得精致。”
    凌寒道:“我喜欢他的粉嫩,认定他了。”
    谢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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