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叫痛不休, 见府兵浩浩荡荡而来,遂叫道:“给我抓住那个谢言欢!千刀万剐!”
领队闻言, 遂道:“是!”
谢碧目眼迷离, 见此挣扎着立起,喊道:“不要去……”
“老爷……哎哟,”范氏本想扶起谢碧, 却不慎磕碰住伤口,遂皱眉道:“你看看我的伤,都是那个断了囚根子的小杂种干的,老爷你就不能为我出出气吗?就这么让他走了?便宜他了!”
谢碧满面汗水如珠坠落, 吩咐府兵道:“你们先下去吧。”
府兵领命, 遂齐齐退出。范氏道:“老爷!”
“罢了, 今日便是如此。”谢碧虚弱道, “看他能成多大气候!”
谢言欢与阿虎来到先前住所。他翘首望着“独鸽阁”三字,心中无尽神往。那斑驳破旧的屋檐, 沟壑般裂痕的柱梁似是不堪一击。隐隐想起儿时掌故,娘亲在院内绣花,一针一线下是花丛中一只仙鹤, 仙鹤翘首望天, 展翅要翔, 双爪双翅绣得精妙绝伦、丝丝现相,他穿着破旧补丁黑衫跑到娘亲跟前, 指着仙鹤道:“鸟, 鸟儿……”
娘亲爱抚他的头, 手指穿插于他一丝一发,娘亲的手是温柔至极的,那温暖的触感他记忆犹新。可他不记得娘亲当时唇中言语,只记得娘亲赭色衣物于黛色苍阳下无比姣丽,簪头那一朵淡红桃花绚丽生辉。
谢言欢回过神,阁内却萧瑟无比。阿虎不懂他心中所意,吃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葡萄,便问:“这是何处?”
谢言欢面容月光下莞尔,喃喃道:“以前住过的院子。”
“你娘呢?”
谢言欢道:“我五岁那年死了。”
“惨……”
谢言欢看着阿虎,他刚阳面目中有些迟疑。谢言欢微微一笑,道:“阿虎,现在你觉得,是你的命运凄惨,还是我的?”
阿虎却未作答,望着“独鸽阁”三字发呆。谢言欢阖眼,闻了闻四周清香,遂又忡怔睁眼,道:“我想进去看看。”
阿虎道:“走吧,我也想进去。”
谢言欢领着阿虎进了内院。四周野草初生,伴随复苏气象。院子很小,不像谢碧其余夫人般的内院俨然宽阔,谢言欢右边是与娘亲住的地方,左边是柴房,对面是茅厕与马棚。谢言欢去了右边的屋子,“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他取出火折子,油灯乍爇,屋内生辉,照亮了整个屋子。
谢言欢只不过离开一个月,屋内满是蜘蛛网,桌上灰尘遍布。
“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阿虎道。
谢言欢沉默不语,闭眼细嗅屋内旧香。古人云:玲珑云鬓生花样,飘飖风袖蔷薇香。此时无蔷薇芗泽,却能想起娘亲云鬓。谢言欢深觉,大多数美好事物皆是诸般美好吧,也觉得大多数事物也多诸般患难吧。闭上眼时娘亲头顶云鬓、钗花皆完美无双、精巧绝伦,然睁开眼时,甚觉“好梦从来不由人”道理犹繁,梦境皆是梦境,醒来时身周一切便流散成尘、碎裂成沙。
阿虎已经坐在凳子上吃着葡萄,后来吃饱了,便将剩下的放在桌面不再理睬。见言欢如此他甚觉无聊。谢言欢笑望他,觉着阿虎有趣至极。但他不知如何评价这个少年,二人年纪相仿,却身份悬殊,一个是将军府落魄亡灵,一个是匈奴国王子,二人遭遇也不好拿来比较。阿虎清逸而纯粹,他是干净的,只不过匈奴文化将他铸造如此性格、如此身段,却要肩负起兴匈奴夺疆域的重负。
谢言欢还是那句话,最忧生在帝王家。
谢言欢道:“走吧,的确没得什么好留恋的。”
阿虎起身,谢言欢忽而眉毛一凛。
四周炸裂声聒耳,谢言欢抬手抓住阿虎粗壮胳臂,道:“慢,有情况!”
“啪啦”一声,有什么穿裂四周墙壁,似火山喷发般一瞬耀空。谢言欢见四面墙上皆裂开缝隙,缝隙中穿出长矛直逼命门!
四面墙壁,四根长矛!
墙壁乍裂,长矛似黑蛇般蹿入内室追寻着猎物。
谢言欢向后一仰,矛尖于他鼻翼上穿梭而过,他立即嗅到了一股铁锈般的死亡气息。谢言欢一个转身,见阿虎却未察觉危险逼近,遂将阿虎一推,将他头颅下压,谢言欢也随之面贴灰尘遍布的桌面,阿虎右脸压碎了桌上一把葡萄,顿时汁水四溅,溅了谢言欢一脸,阿虎也面色朦胧。四根长矛从二人头上穿过,将二人压在矛尖下。
谢言欢一掌重拍桌面,顿时尘土滚滚若雾,他一瞬飞起,冲破长矛铸就的牢笼,越至房梁,取出月牙般的匕首,上边范氏血迹未干,霎那间月光飞逝至门口蒙面人吼颈。
血光迸射!
谢言欢跳下房梁,隐隐听见四位蒙面人之间有女子轻叫。谢言欢不管不顾,拉起阿虎的手边飞奔门外。
阿虎还未从一瞬间的杀场中醒过来,不知不觉就到了独鸽阁门外了,不得不佩服谢言欢的反应力超群。谢言欢霎时便感背后森凉感传来,转首时却见矛尖已刺向阿虎后心!
“小心!”
阿虎向前一躬,长矛从他背上穿过,险些刮破头皮,割裂了他一撮黑发随风飘去。阿虎并未起身,扬起拳头向后打去,打中蒙面人腹心。蒙面人飞出一丈,吐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谢言欢又听到一声女子惊异的轻吟。
阿虎如猛虎般张牙舞爪狂奔而去,将一名蒙面人扑倒,一拳打在蒙面人头颅,瞬间脑浆四射。
女子“啊”的一声尖叫。
谢言欢暗赞阿虎气力,不得不佩服。
阿虎锋利的锐眼望向了剩余一名蒙面人,发出森凉的笑貌。他缓缓起身,走向那蒙面人。阿虎前进一步,蒙面人退后一步,他再前进一步,蒙面人再退后一步,直至蒙面人后背撞墙无路可走。
阿虎抬起拳头,蒙面人长矛落地。
谢言欢道:“住手!”
阿虎回首望他。谢言欢坚定的眼神使得阿虎住了手。
谢言欢走到蒙面人面前,道:“谢芎萍,你想杀我?”
谢芎萍额头上汗珠流落,浑身颤抖。谢言欢揭下她的面巾,冷笑道:“你以为我不认得你?凭你那白得跟鬼似的鬼脸,走到哪里都是你谢芎萍身份的象征。”谢言欢凑近她,“你今夜两次想杀我,你说,我该如何回报你?我的姐姐。”
谢芎萍惶遽无神,刚要张口,“啪”的一声谢言欢给了她一耳光。
“哎哟哎哟好多粉哦,”谢言欢笑道,“一会儿记得去补点儿粉啊,白得不均匀的话,周扁郎就不要你了。”
“你……”
“啪!”
谢言欢再给了她一巴掌,道:“既然右脸的粉没了,干脆左脸也帮你弄没了吧……也均匀均匀。”
阿虎:“……”
谢言欢又道:“滚吧,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否则后果不会像今日这般便宜了你。”
谢芎萍摸了摸下边,发现已经湿了,样子十分狼狈。谢言欢也知晓谢芎萍被吓得尿了裤子,只好冷笑作罢。谢芎萍捡起长矛,飞快离去。
谢言欢叹了口气,与阿虎走在谢府中,望着皎皎明月,谢言欢道:“不知道为什么,打谢芎萍的时候觉得特别痛快。”
“我也觉得解恨!”阿虎道,“谢府没一个好东西!”
“打住!”谢言欢道,“除了我大哥吧。”
阿虎汗颜,摸了摸脸,发现葡萄汁甚是粘手,于是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寻水洗把脸。”
“去吧……”谢言欢将其打发了,坐在草坪上。发现府内的客人渐渐散去,四周安静了不少。他望着婆娑的树影,灯光下、月光下参差交错,他拾了一朵草地里的野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望着朏魄星沙发呆。
草坪上忽有响动,谢言欢转首望去,发现是醉态蒙瞳的杨靖。他身旁还有一人,似是三皇子,二人肩并着肩朝这边走来,杨靖在三皇子耳边寒暄几句,便将三皇子打发了,独自一人朝这边走来。
谢言欢起身,笑道:“看来王爷今夜很尽兴啊。”
杨靖摇了摇头,扑了过来,倒在了谢言欢身上,在他脖颈见吐着热气,道:“不尽兴,不尽兴……老三他娘的成天与我说女人,而我……只喜欢男人。”
谢言欢不知道这家伙是真醉还是假醉,于是皱眉道:“杨靖,把你爪子从我屁股上移开!”
“软……软……像个面团……”杨靖一口咬住了谢言欢的耳垂,“来,陪我去如厕,咱俩交换看看下边……”
谢言欢打断道:“杨靖,你装什么装?我知道你没醉。”
一股热气带着酒香从耳侧传来,谢言欢满面通红,杨靖道:“醉了……真醉了……来来来,陪我饮酒作乐,茅房中汹涌。”
“滚!”
谢言欢知晓,你永远都不能将假装喝醉的疯子骂醒,谁让这厚脸皮的狐狸装模作样不知羞耻呢?想到这里,杨靖突然将谢言欢扑倒,他趴在谢言欢身上,嗅着谢言欢身上清香。
“你以为揭掉了面皮,我就不识得你身上的味道了?这是什么香?”
不待谢言欢回复,杨靖已经吻了下来。
谢言欢下意识偏头,杨靖亲在草坪上,吃了一嘴草。
“再不放开他,我锤死你!”阿虎的声音出现在耳侧。
谢言欢欲哭无泪……救星啊!
杨靖仰头见阿虎捏着拳头,笑道:“你是什么东西?”
谢言欢推开杨靖,笑道:“王爷,看见前面的死尸没?你最好还是不要惹他,刚刚这位壮士将那人一拳开了瓢。你若是执意为之,将您开瓢了,我也没办法,到时候取了您的脑浆用辣椒炒着吃。”
杨靖见谢言欢满面享受模样,斥之:“恶毒。”
谢言欢道:“不如您恶毒。”
杨靖坐在草坪上,不再言语。谢言欢道:“我知道你装醉的,你在探取情报。”
杨靖亦未作答,谢言欢看着他深邃的眼神,道:“杨靖,你不觉得今夜很奇怪吗?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杨靖反问:“如何奇怪?”
“今日前来祝寿的都是达官贵胄,朝廷中的官员我大多不识得。”谢言欢道,“谢碧与谁交好?谁来了?谁没来?”
“穆青已下狱,自然没来。”杨靖淡淡道,“谢碧曾与刑部尚书深交,今夜也没来。”
“我只关心礼部尚书欧阳擎。”谢言欢道,“我知道他与杨炎交好,杨炎现在关押于刑部大牢,怕是无以回天。我怕欧阳擎……”
说到这里,二人互相对望一眼。谢言欢看见了杨靖目中的担忧颜色。
“不好!”杨靖悻悻道,“我怕杨炎今夜会越狱!”
杨靖飞快行去,转首对谢言欢道:“你去找谢绛云,让他带领御林军守好城墙!”
谢言欢见他步子远去,便要去寻谢绛云。阿虎在他身边道:“你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谢言欢:“啊?”他心想他何时说过自己喜欢杨靖了?
阿虎道:“他又娘又丑。”
谢言欢:“……”
谢言欢见谢绛云与凌寒相饮甚欢,便不禁暗骂凌寒。这家伙来谢府本就是来保护谢言欢的,然而谢言欢今夜遭遇两次踏上黄泉道路的危险,这家伙却于此饮得爽快!
谢言欢并未与凌寒说话,与谢绛云说起事情来由,四人便飞快出了府门。
街头暗淡,竟有人敲锣吆喝:“二更已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街上却有人群朝同一个方向涌去。
换得是平时,这个时辰街上不应有如此人群。谢言欢眯着眼睛,看着急匆匆的人群,便不禁思索。思索无果,便拉来一男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男子道:“你不知道?郑王越狱,出城门时被发现,携了常宁公主现在以死相逼,要与常宁公主同归于尽!”
谢言欢听后脑子里“嗡”的一声,脑间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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