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望族》32.第三十二章 怒骂

    谢言欢望着月朗星疏的夜,之前还是星辰漫天,现在确实如此风景——看来这几日少不了一场风雨。他神色有些怆恻,满面堆伤,看着近一月未见的大哥竟有些语噎。
    谢绛泓见他不言语,复道:“言欢,这条路不太平。”
    “我知道不太平,”谢言欢缓缓行下光洁白墀,神色肃尔,“大哥你可知我十六年来在谢府所受之屈辱?”
    谢绛云隐隐动容,一瞬间隐隐侘傺,一丝丝毛发微风中轻卷飞旋,挽起一弯又一弯的黑发,他说:“我当时不该允你出谢府的。言欢,天下诡谲,稍有不慎便刀戈相见,让你落入尘埃,你还小,我怕你吃亏。”
    “身为谢家人,是我这辈子、上辈子吃的最苦涩的亏,”谢言欢声音微微颤抖,薄唇微微瑟瑟,“在谢府外,我至少还有个自由。”
    谢绛云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谢言欢哂笑之:“大哥,你想要什么?”
    “你……”
    谢绛云同他一样,身穿谢府之外。世上千万山川,千万长流,千万事业,千万棋局,谢绛云是执千万之一物事之一,谢言欢亦是如此,二人是公平的。谢言欢心想,你能在朝中当差,我为何不能有一番作为?
    “大哥,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心意已决。”谢言欢答得斩钉截铁。
    “你本为千里之马,”谢绛云道,“可你以为杨述是你的伯乐?”
    “伯乐?”谢言欢犹自发笑,“世上最尚忠自己的伯乐,便是自己,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自己清楚,若是大哥今日前来是来训斥小弟,小弟无时间奉陪,若是大哥今日奉命前来,那请不要耽搁,免得龙颜大怒,你我皆没好下场。”
    谢绛泓猗嗟,对着清风弯月,神色哀婉,喃喃道:“罢了,走吧。”
    入宫时,宫灯高耀。谢言欢看着侍长指使内臣络绎搬送食具、灯器、屏风和垂帘等物,谢绛云问内臣:“这些物品属于谁的?”
    内臣道:“回谢校尉,南诏王子要出宫居住,陛下允了。”
    谢绛云摆摆手,无奈道:“去吧。”
    内臣告退,谢言欢笑着说:“看来这位南诏王子要长住于京啊。”
    谢绛云问:“为何?”
    谢言欢莞尔一笑,谢绛云见此表情,便知晓缘由。常宁公主如此纨绔,怕是阁逻凤也难以赴就婚约,而二国施加压力相劝,不娶到常宁不允回南诏,阁逻凤才决定长久定居下来。谢言欢也难以断定他们是否会成亲,成亲之日又是何年何月?猴年马月?还是驴年马月?
    他暗自发笑,便闻见花朵冲鼻香甜,转眼望去,宫灯昏暗处,数朵未得其名花朵斗妍争喧,蔽芾葳蕤,修修亭亭——春日到来了,谢言欢暗自说着。
    金銮殿前军队林立,金宫玉阙皆绵绵迤逦至无际处,谢言欢相携谢绛云踏着绵绵阶梯,好似通往天际的阶梯,漫长而令人心跳如鼓。
    “君彧求见——”
    太监尖锐的声音绵延皇宫,悠长而辄至虚无,谢绛云拍拍谢言欢的肩,轻轻道:“当心。”
    谢言欢沉默不语,默默点头,进了金銮殿大门。里面的氛围若紧绷的弦,随时准备断裂,此时百官林立,一看去黑压压一片,进入大殿中央,谢言欢即见跪在地上的杨述、杨炎和穆青等人。
    “草民君彧叩见陛下,陛下千秋万代!”
    “平身——”大兴帝微微扬手,面容严肃。
    “朕召你入宫,仅是为了让你道出今晚经过。”
    “陛下,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谢言欢姿态意绪风流,态度稳定,“郑王私造炮房,谋逆吴王,捉拿吴王妃江氏父母以此要挟江映云私藏火|药于吴王书房内院,并凭草民与靖王金兰之交相约京师大坝,炸毁京师大坝之时将靖王送上黄泉之道,再与宫羽卫首领穆青勾结,目标立即锁定吴王府查出火种,将炸毁大坝之滔天罪名嫁祸于吴王殿下。陛下,吴王冤屈,死去的几千百姓冤屈,靖王冤屈!”
    “君彧!朝堂之上怎容你此等下作小人于此安放口唇?”杨炎心存怒火再也无法难以压制,“证据呢?”
    “天下厚颜无耻之人郑王殿下敢称第二,无人敢再厚一层去争第一!”谢言欢道,“今夜之事郑王你已是死罪,陛下金言不可逆转,敢问你还有何好说的?你为何还在此挣扎?”
    大兴帝森然道:“老六,你还有何好说的?反正,你死罪难免!”
    “陛下,死罪归死罪,但吴王殿下的冤屈还是要解,不然对不起死去的几千布衣。”谢言欢上前躬了躬,“郑王口口声声说吴王殿下并无实据力白,但今日,草民敢言江映云就在郑王府内!”
    “哦?”杨炎似乎不怕死,“你怎如此确定?”
    “郑王早在府中暗设囚笼,将江映云关押囚笼之中,里三层外三层连只苍蝇都难以穿梭内外,”谢言欢道,“吴王也早就探明里面关押之人正是江映云,江映云身为吴王妃长兄,郑王早就猜定吴王这几日会出府相救,所以早早在府门口三里外的山坡下守株待兔。若里面关押的不是江映云,那么请问郑王殿下您还有何好拿命相守的?”
    “谢绛云!”大兴帝道,“你带几个人,立即前往郑王府!务必将江映云找到!”
    “是!”谢绛云领命,带几名士卒出了大门。
    杨炎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狡黠的光。谢言欢已经看见了他的神情,总感觉坏事还在后头。这件事情一出,与杨炎相关的政治集团恐怕都将受到牵连,穆青便是最好的例子,虽然皇帝并未明说,但穆青的前路怕是黑暗了。春闱即将到来,三年一度的选官制度后,又将有一批信任入朝入仕,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升迁,有的败落,有的阴谋中得逞,有人受害中陷落,有人哭,有人笑。但此案牵扯到的大批官员定然受到弹劾,恐怕皇帝也不想进度过快,因为害怕后继无人来填补职位。
    但是,方才看到杨炎的表情,他总是十分不放心。心想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值得得意的?也不知是杨炎这人天生愚蠢,不知来事的后果,还是真有轩然大波在朝堂之上掀起?谢言欢皱眉,回神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丹,双手冷汗染湿地砖。回头望着杨述夫妇,二人皆心照不宣地望着谢言欢,似乎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但他二人表情阴晴不定,好似难以揣测即将到来的危机。
    突然有人将手搭在谢言欢的右肩上,谢言欢蓦然回首,发现是笑得灿烂的莫云铮。莫云铮忘了往四周,给了杨炎一个鄙夷的眼神,遂对谢言欢道:“爹,别怕。”
    谢言欢“噗嗤”地笑出了声,都这个时候了这小子还有心情玩笑。莫云铮凑近他的耳说:“爹,看着我。”
    谢言欢看着他说:“别叫我爹,你想被陛下听见打死我啊?”
    “那叫你啥?你外表年轻靓丽风华绝代,可你心理住着一个八十老物,”莫云铮说,“看着我。”
    谢言欢此时只想挖个洞钻进去自己将自己埋了,希望这娃子不要纠缠于他,什么八十老物?这是损他还是褒奖他?
    谢言欢看着他说:“看你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莫云铮说:“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看见我对你的希望了吗?你能赢得此次战斗。”
    谢言欢摇摇欲坠,说:“莫云铮,我没看到你眼中的所谓希望,我只看到一粒眼屎,赶紧擦了吧,以后别叫我爹,我担当不起。”谢言欢心想那日仅仅开个玩笑,没想到他还真的当真了,要叫也是当日要求他叫一回,又没让他叫上一辈子……
    “一会儿我叫屁下谅你可好?”
    莫云铮口音重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口音,“陛下”说成了“屁下”,谢言欢知道他是来逗他的,于是道:“算了你别逗我了,这次大劫若是能烟消云散,改日你摆设筵席请我吃饭便是,这里人多眼杂人语纷纷,别离我太近。”
    “爹爹您别生气,也别嫌弃,您这么聪慧之人,打个屁我闻着都香,挨着你,我乐意。”
    谢言欢:“……”
    “江映云到——”
    氛围立即变得紧张起来,解铃人的到来使得空气更为凝重了几分。谢言欢屏息握拳,朝后望去,发现江映云到来的同时杨靖也跟了来。江映云缺了一只眼,右眼一团死肉,看起来实为瘆人,身影单薄的他衣不蔽体,浑身恶臭散发令人恶心的气息。
    “草民江映云叩见陛下!”
    “你与朕说说,”大兴帝眯着眼睛看着他,“是不是杨炎叫你将火|药放入吴王府的?杨炎有没有以你父母之命相挟逼迫?一一与朕道来!”
    “回陛下,”江映云声音颤抖,“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群臣一惊!
    谢言欢也是一惊!
    杨述突然双手支撑不住,身子向左|倾了倾。
    江紫燕突然哭了出来,道:“哥哥,你怎如此……”
    “紫燕……”江映云道,“我说的是实话。”
    “放屁!简直放屁!”常宁冲了出来,揪着江映云的前襟,目光灼灼盯着他,“你的屁又响又臭,还是个假屁,敢情你打的是个嗝?今日你竟然颠倒黑白,本公主送你上天!”
    常宁说完就往怀中摸菜刀,大兴帝阻止道:“常宁,下去!成何体统!”
    “父皇!”常宁道,“您不觉着他满口胡言吗?”
    “让他细细道来,你先退下!”
    常宁无话可说,忍气吞声退了下去。谢言欢发现杨靖已经立于他身侧,轻轻问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不好好养伤?”
    杨靖温软一笑,“担心你。”
    “杨靖……”谢言欢说,“我怎么觉得这江映云有些奇怪。”
    “放心吧,”杨靖道,“他们不会得逞的。”
    谢言欢听到杨靖这话,便觉他话里有话,或许他之前做过什么?
    大兴帝老眉深锁,“江映云,那你与朕说说,李源的死是怎么回事?”
    江映云道:“草民不知。”
    大兴帝问:“那你那日为何出现在吴王府中鬼鬼祟祟的?还易了容?”
    江映云答:“去看……妹妹。”
    “哈哈哈……”常宁笑道,“扯,你继续扯,看你能扯出多长的囚根子。”
    “没有就是没有,”杨炎道,“皇妹还是不要瞎操心了,还是好好关心自己吧,别嫁不出去。”
    “阁逻凤!”常宁赪颜彻颈,“你要我吗?”
    “呃……这个……”莫云铮嚅嗫不晰,不好言答。
    “杨炎!你说够了没?”谢言欢是在忍无可忍,觉得江映云之话语实为荒唐,然而杨炎本就愚蠢之极,撒谎漏洞百出,他再也不想看到此等狂狗于朝堂上乱吠咬人。
    杨靖轻轻拍拍谢言欢的肩,示意稍安勿躁。谢言欢平定心态,杨靖遂行到江映云身前说了几句话,江映云面上骤显惭恨悔恨之态,哭声作静。
    “怎么回事?”大兴帝问,“杨靖,你说了什么?”
    “父皇,”杨靖道,“江映云父母现在很安全,儿臣早已察觉六弟会再拿江映云父母相要挟在朝堂之上作伪证,所以前几日在老六派人前去绑架江氏父母时,儿臣早已派人在偷偷身后跟随,发现其藏身之地,今日便派人将其救了出来。”
    杨炎脸色变了变,杨述对杨炎道:“老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杨炎此时无法应答,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谢言欢冷冷一笑,道:“愚蠢之极,猪狗不如。”
    “杨炎!”大兴帝怒火冲天,扔来一茶盏,摔落在杨炎额前。杨炎顿时头破血流,哭着道:“都是疯子!君彧!杨靖!杨述!常宁!你们都是疯子!”
    “疯子?我疯?你才疯!”常宁冷冷道,“对,我就是疯子,今日我便要疯一疯!
    有些人两袖清风,并不代表一世英名而不行苟且之事,有些人怀罪在身,并不能代表这所谓的罪名即是真理!有些人一脸正气,却在别人背后暗行苟且之事!有些人嘴上说得头头是道、清正廉洁,背后里暗算别人,脸皮厚如墙!有些人一世淡泊名利,却仍在背后结党营私共同谋划,交的那些狐朋狗友穿一条裤子,共行丑恶!有些人兔子脸老虎皮,披着羊皮的狼,咬牙切齿言咄咄之语,张牙舞爪杀人不眨眼,却披着官服假正经,在夜间也能睡得安稳!有些人表面向善,一心向佛,实则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关人牢狱却强行施加罪名,猪狗不如!有些人撒谎做事漏洞百出,强词夺理强加罪名于他人之身!
    以无理说得有理,以黑说白,以假乱真,证据未明却把自己说得清如明镜水!管中窥豹,灌输荒谬之言于众人,蒙蔽圣聪!我想问,你们的脸皮到底何其厚?你们到底要达如何目的?到底要什么才能使你们善罢甘休?到底如何你们才能好好缅怀那死去的漫天冤魂?是谁在你们手下哭喊求饶,你们却一刀挥之?是谁满怀汗水养活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你们却甘愿做一群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你们的良心呢?你们嘴上说的清正呢?你们敢对天发誓,此生若做了伤天害理之事,就会被天打雷劈劈得稀巴烂烂成渣,烂得连你老娘都不认识吗!敢不敢?!敢不敢?!”
    莫云铮怔了怔,也来煽风点火:“杨炎!你放屁吧!疯的是你!放屁也不怕震破了裤裆!”
    众人面面相觑,谢言欢只觉得公主你的骂功了得啊……
    “杨炎,你够了没?”常宁道,“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常宁行到杨炎身前,“啪”的一声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为我二哥。”
    “啪!”
    “这一耳光,为京城死去的几千百姓!”
    “啪!”
    “这一耳光,为了我,为了时时为我二哥担忧的我!”
    “来人,将杨炎带下去,没什么好说的了,朕心里清楚如明镜,”大兴帝道,“三日后程武门正式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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