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熹往外跑, 果然又是一出房门就见到了温明。她也不说话,从后园的门抄近路就去了苏宅。
温明大概已经知道洛震齐去兴师问罪的事,他一见洛子熹这火急火燎的样子, 连忙跟在她的身后,一道往苏宅去。
冰雪虽然已经消融, 湖边还带着刺骨的寒意, 凛冽的北风吹在洛子熹的身上,她已经预见到今天会是一场悲壮的结局。
洛震齐之所以能在乱世之中,有今日这威震四方的势力, 是因为他够狠,尤其是对敌人。他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如果他知道苏熠想杀洛子熹, 那苏熠就必须得死。
洛子熹远远地就看见了他们。离湖不过十米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椅子, 洛震齐无论在什么地方, 他身上的震慑力都让他格外显眼。他穿着一身戎装,外面披着件军大衣,身后站着一排人。
洛震齐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湖面的方向, 湖里有个穿着素衫的人, 他被岸上两个士兵拽住了胸前的衣服, 正一下一下地往水里按。
只有每一次他被拖出水面的时候,洛子熹才能看清他的样子。他全身透湿, 水从他乌黑的短发间顺着脸颊往下流, 让他根本睁不开眼睛。他脸上的肌肤莹白细腻, 透着水光, 宛如上好的美玉,只是,唇色已经冻得乌紫,嘴角还有明显被打过的淤青。
他清秀的眉皱着,只有拼命地咬紧自己的下唇,才能稍稍抑制身体的颤抖。洛子熹看见,被他咬住的唇,已经渐渐地滴出鲜红的血珠,为他惨白的面容添上一抹让人心疼的明媚。
眼前这个狼狈的人,是苏熠。落在洛震齐的手里,他会把所有霁月清风,原本站在云端里的人拉入尘埃。
“住手,”洛子熹冲上来制止那两个拽住苏熠的士兵,“放开他!”
两个士兵看了眼洛子熹,停止了把苏熠往湖里按,却并没有放开他,他们一起看向不远处的洛震齐。只有洛司令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洛子熹的话,他们可以不听。
她又跑到洛震齐的面前,开口央求父亲:“爹,您这是在做什么啊?放了他吧。”
“你才刚好,跑出来做什么?”洛震齐的语气很严厉,“你现在怎么越来越软弱?连存心要害你的人,你都解决不了!你看看你的样子,还像我洛震齐的女儿吗?”
洛子熹承认,似原主那样嚣张跋扈,毫无真情可言的性子,才真正是洛震齐的女儿。如果换了原主,被苏熠推下水她绝不会隐忍不发,苏熠应该是等不到洛震齐来动手,早就倒了霉。
她到底是个冒牌货,她做不到视人命如草芥,也做不到像原主那样,处处留情,却又毫无真情。
“你喜欢找什么样的人寻个乐子都可以,但是,有异心的人不行。你小时候爹就给你讲过农夫和蛇的故事,把蛇留在身边,迟早是祸害。”
洛震齐眼睛里的光阴寒狠厉,犹如地狱的阎王:“既然你自己舍不得下手,这一次爹就代劳了。”
说罢,洛震齐缓缓地站起身,向着旁边伸了只手,便有人捧上他最喜欢的一副皮鞭放在他的手掌上。洛震齐又冲着湖边的两个士兵喊了一声:“把他拖上岸来。”
苏熠被拽上了岸,他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病的,伏在地上咳了好半天都起不来。可他身边的士兵却由不得他迟迟不起身,生拉硬拽地让他站了起来。
他透湿的衣服贴着身体,展现出挺拔清瘦的身体线条,水珠从俊脸流淌下来,隐入修长的颈内,落魄中也带着莫名的魅惑。然而,他的目光冷到了极致,是深深的怨恨,也是生无可恋的视死如归。
洛子熹拦在了父亲的面前:“求您了,放过他吧。他不是女儿寻乐子的人,我这次是认真的,非他不嫁!”
洛震齐顿了顿,一直站在旁边的温明也深深地看了洛子熹一眼,目光复杂。
苏熠的心情更复杂,她说得像是深情款款,在他听来更像个笑话。就因为她一厢情愿的喜欢,就逼死了陈伯,毁了他的清誉,还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洛震齐大笑了起来:“你在跟爹开什么玩笑?就凭他这么个病秧子,也能做我洛震齐的女婿?等他死了,你正好安心另觅一个乘龙快婿。”
皮鞭甩在地上的声音“啪啪”作响,势如炸雷,只要被这皮鞭擦上,必定会皮开肉绽。洛子熹猜想,以苏熠那样病弱的身子,此刻怕已经只剩下半条命,若是真的再挨上一鞭,恐怕当下就活不成了。
洛震齐走到苏熠的面前,一鞭子甩上去的时候,被洛子熹抱住了胳膊,那挥出去的一鞭子就生生砸在她的手臂上。新做的旗袍破了个口子,玉腕上一道深深的血痕。
这一鞭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洛震齐发火的时候从来没人敢拦,更没人敢迎着他的鞭子上前,可他的掌上明珠却为了苏熠硬是逆了龙鳞。
苏熠看着鲜血从她臂上滴下来,在尘土中砸出一朵朵妖艳刺目的血花,他星月般的眸子里全都是难以置信。
温明第一个反应,笔直地在洛震齐面前跪了下来,为洛子熹求情:“司令息怒。”
洛震齐果然如众人预料中的,雷霆之怒势不可遏,他最疼爱的女儿公然忤逆他,而且是为了一个想杀她的人。
“滚开!”他这一声吼,是对着洛子熹,因为他还想再次举鞭,洛子熹却抱着他的胳膊死不撒手。
洛震齐火了,发力一摔,把洛子熹连带着手中的鞭子都狠狠地摔在地上。
骨头和地面重重地相撞,洛子熹疼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下一秒,她已经被温明用力地搂住,拉离了地面。
“小姐,你还好吗?”
洛子熹刚刚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紧接着就不顾疼痛,快速地爬了起来,因为她看见,洛震齐在撇开她之后,已经向着苏熠去了。
洛子熹飞奔过去挡在苏熠的身前,正好来得及替他受了洛震齐踹出的一脚。那一脚就蹬在她的前胸上,洛子熹当时就觉得,有一股甜腥的味道一直从喉咙涌到了嘴里。
她被踢得重重地向后倒去,水花四溅,她身后的苏熠和她一起,重新掉进了湖里。
洛震齐拔枪冲着湖中一指,洛子熹嘴角噙着血丝,仍然倔强地把苏熠护在身后:“爹,他生,我就生,他死,我便死。”
她一只手扒着岸边的石头,而另一只仍然渗着血的手却死死地拽着苏熠。苏熠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她的胳膊也抖得厉害,她的整个身体和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让他猝不及防地湿润了眼眶。
他讨厌这样的感觉,一边痛恨着一个人,却又一边忍不住被她打动。他看着这样的洛子熹会心软,可是他一想到陈伯又会觉得无地自容。
洛震齐这一枪到底是开不下去,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算了。正踌躇间,洛照不知是几时跑来抱住了他的腿:“爹,您饶了阿姊吧,阿姊她病还没好,再不上来一定冻死了。”
他这一句话提醒了洛震齐,方才在气头上,竟然什么都没顾及。洛震齐的印象里,儿子从小就怕他,根本不敢向他提要求,倒是第一次这样求他。
洛震齐心一软,这才收了枪,拍着洛照的手说了声:“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做这可怜样子成什么话!”
见洛震齐收枪,温明猜测他应该是态度缓和了,再看看湖中,一个带着伤一个带着病,水温又低,再耽搁一会儿,只怕捞上来也是尸体了。
没有洛震齐发话,谁也不敢动。温明顾不上请示,直接跳进了湖里,游过去救洛子熹。
洛子熹冻得牙齿直打架,根本说不出话来,可是温明过来拉她的时候,她就是拽着苏熠不放手。温明知道了她的意思,只得先转身去救苏熠。
温明一个人,顾此失彼,没办法把两个人都弄上岸来,他只能冲着岸上的士兵喊了一句:“快下来帮忙。”
当兵的也知道司令平时把小姐看得重,应该只是刚发完火拉不下面子来。他们见洛震齐没有反对的意思,果然跳下来几个,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把俩人都弄上岸来。
上岸的时候,苏熠已经失去了知觉,洛子熹虽然也是强弩之末,却强撑着不肯闭上眼睛休息。她信不过这里任何一个人,他们全都是洛震齐的兵,他们会救她,却随时可能扔下苏熠。
包括温明,他明明已经知道洛震齐去了苏宅,却没有告诉她,如果不是洛照知道了消息,今天她只能来给苏熠收尸了。
可是,她又不得不感激温明,他已经为她做了职责范围之外的事。他有理由救洛子熹,可他方才为了她还救了苏熠。
洛子熹盯着温明带人把苏熠和自己一道送回了她的宅子,她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温明和她一样,衣服一直湿着,全贴在身上,他刚才把自己的军装外套也脱下来披在洛子熹的身上了。起初洛子熹没明白他的用意,后来知道了,他是见她身材曲线毕现,怕她被那些当兵的看了去。
温明此时清俊的脸上嘴唇也冻得发紫,贴身的湿衣服却更显英气逼人,洛子熹取下身上的外套还给他,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你也赶快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吧。”
温明接过外套,一如平常地应了声“是”。洛子熹又说了一句:“谢谢你,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我是洛震齐的女儿才救我,我都当你是朋友。”
温明怔了怔,看了她一眼,默默转身,那一句“其实我并不是因为你是司令的女儿才救你”到底也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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