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交易
“你是谁？！你是谁！”
那个站着的瞎子收回了树枝。但赤霄看得出来, 这瞎子丝毫没有放松，随时都能够再次出手。
这瞎子听见他的问题, 将脸转向他, 说道：“我不能告诉你我是谁。”
赤霄气急败坏：“他又是谁！他又是谁？！”
伏在地上的瞎子站了起来, 轻轻拍拂自己的衣衫。随着瞎子的动作，那件白衣像雪粉的花骨朵儿一般缓缓绽开成一件女子裙衫, 花瓣儿上沁着胭脂一样的红色。
这“瞎子”——眉似黛、眼含波，竟化成一个妙龄美女子。
女子蹲身一福：“妾是夷则。”
夷则！
幻术！
算计我！
赤霄破口大骂：“你们这些东西！要干什么？”
夷则站到瞎子旁边, 抽出一条缎带覆在瞎子的眼睛上。缎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两条小金鱼, 正凑在一起玩一枚珠子。离得近了，似乎还能听见鱼尾拍打起的水花溅响。
她又将瞎子的衣衫整理了一番, 才抽出空来, 对赤霄说：“倒要问：你这个东西，要干什么？”
赤霄跪着，身上被琴弦一道一道紧缠。
他刚才想要趁着那个夷则给瞎子整理衣衫的时候暴起, 谁知膝盖还没站直, 就被人一脚踢中又倒在了地上。
他一回头, 见一个抱琴的男人就站在他身侧。
南吕！
幻术！
都是幻术！
竟然被算计了！
在小林中, 自以为使计打退了这个南吕，生擒了那个瞎子, 结果都是假的！
技不如人。
赤霄突然大笑起来。
技不如人，没有什么可恼恨的。
“那就杀了我啊！”
瞎子摇头：“我不会杀人。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我不会说！你就杀了我啊！我不会说！”
夷则道：“公子, 我们还有有许多狼骨, 或许有用。”
心肝！
赤霄叫嚷起来：“你们！是什么时候！你们怎么可能？！你们是骗我的！”
夷则朝南吕使个眼色, 南吕便将一包狼骨扔在地上：“你看这是什么？”
赤霄想要扑过去，身上被琴弦勒出一道一道的血痕，他又痛又急地大叫：“还给我！还给我！你要问什么！你想问什么？！”
夷则道：“你肯说了？我的主人自然是想知道：你这个东西，想要干什么，是谁叫你这样做。”
“是……”
那个瞎子公子却截住他的话，朝夷则说：“等会儿再问吧。”他朝四周转了转脸：“南吕呢？南吕来了吧。”
南吕开口：“公子，我在这里。”
瞎公子再问：“无射呢？我刚才也听见了无射的声音。”
无射趴伏在地上，他一直不敢出声，就连扯动伤口的痛吟都死死地憋在口中。
是主人……
真的是主人来了吗？真的是阿南来了吗？
是主人救了他……是阿南救了他吗？
南吕道：“无射也在的。”
瞎公子朝他走了一步：“无射还好吗？为什么不说话？”
南吕也一直忧心无射。
主人是个好主人，在主人心里，他们这些仆从的性命是重逾许多东西的，这一点南吕也明白。
只是这一点，不能让别人明白。
别人明白了，这就成为了弱点。
成为了弱点，别人便能够借此伤害主人。
因此他依照主人的计划先是假装受伤回到镜中，随后又偷偷在外拆除幻阵，再偷偷回来……即使看见一身伤痛的无射也忍耐着没有过问。
可主人却忍不住过问了。
算了。
给主人使眼色也没有用，况且主人在这样的事情上是不会退让的。
主人从来不将尊卑贵贱放在心上。
南吕照实回答：“无射受了伤。”
“很严重吗？”
“很严重，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他在哪里？”
南吕将无射扶起来。
“在这里。”
瞎公子——沈聪——握住无射的手：“回来吧，很快就会好的。”她又侧头问南吕：“对吗？回到镜子里很快就会好的吧？”
南吕道：“是。由公子温养，很快就会好的。”
沈聪不好意思地朝无射说：“你自己回来，好吗？我……有时候能做到，有时候做不到。我应该更厉害一点，这样你就不会被困在这里，早就能带你回来了。对不起。”
南吕注视着主人。
看啊，这个主人。
不仅毫不介意别人知道她的弱点，还豪不介意地朝他们这些镜灵道歉。
从来使役受伤都是因为使役没有本事。
不被责骂就很难得，就已经算是遇见宽和的主人了。
他们这些镜灵从前怎么能想象竟然能遇见这样的人……
无射更加无法忍耐。
“不是，不是……是我太没用了，是我害得主人要来救我，是我害得主人差点受伤，要不是主人事先有了安排，主人的眼睛就要……哇……”
无射越想越害怕，像个孩子一样嚎啕起来了。
沈聪吓了一跳。
啊！
她很害怕女孩子哭，完全不知道怎么安慰。
像是学妹哭，像是阿蕊哭。
但是原来男孩子哭起来也很可怕啊……
是因为平常男孩子根本不哭。
所以遇见一个哇地一声就能哭出来的男孩子……
他还跟沈聪签有契约。
在契约的联系下，无射的心情被更加鲜明地传递给沈聪。
无射又懊悔又难过，还带着小心翼翼和惊恐。
他害怕被抛弃。
太自卑了。
没有自信。
沈聪伸出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摸了摸无射的头：“你做的很好，如果不是你，我没有办法到这里来的。”
无射还在哭，他一噎一噎地说：“不是……不是我……主人不用来……来的……”
“我原本就有事要来的，我们原本想错了，这里很危险，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
“不是，不、不是，是我太没有用主人的眼睛……”
“眼睛没有事。你的幻术很好，幸亏你破坏了幻阵……”
“我……”
“你……”
两人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自责着又安慰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无射趴在了沈聪的肩头。
他抽噎着哭泣着，沈聪就拍他的肩膀和背轻轻哄他。
“好了，”南吕心里高兴又无奈，“无射，回去养伤吧。”
无射呜呜哽咽：“嗯，嗯。”
真是看不下去了！
——不远处，上官孤独叫起来：“喂！你们要秀恩爱也先把我解开好吗？我们好歹是盟友啊喂！”
秀恩爱？
无射慌忙站好：“不不不……不是！”
上官孤独白他一眼：“谁管你是不是啦，来个人帮我一把！”
夷则问道：“主人？”
沈聪问：“无射？”
无射道：“主人，她就是那个上官孤独。”
上官孤独问：“什么叫她就是那个上官孤独？我们明明都已经是差点一起死过的老铁了好吗！啊等等！那个上官孤独！你们果然早就算计我！”
夷则道：“主人，上官孤独同这狈妖就交给我处置吧。”
上官孤独大喊：“卧槽！什么处置？！什么状况！无射你坑我！你们到底是哪一伙的？”
夷则道：“不同你一伙，再叫就撕烂你的嘴。”
“臭女人！”
“你——”
“夷则。”沈聪摸过去：“吵架不好。”她又对上官孤独说：“你是女孩？我在论坛看过你的照片，我以为你是男孩。”
“不行啊！你管我啊！咦？哎？你是玩——天人？！”
“是，我是。”
上官孤独突然不叫嚷了。
“你是天人，……哦，我抢了你的任务吧？那随你了。”
沈聪摇头：“你没有抢我的任务。是我想要抢你的任务。”
“我的任务？”
“我是沈长歌。”
“沈长歌！……那又怎样？”
“你不知道我？抱歉，稍后向你解释。”沈聪对无射伸手：“无射，回来吧。”
无射不好意思地扶着南吕，对上官孤独说：“你之前误会了。”
上官孤独随便挥挥手，问沈聪：“你快说。”
沈聪道：“稍等。”
她握住无射的手。
收回镜灵是一件十分微妙的事情。
做一件事沈聪总是会想要追寻到“原理”，但收回镜灵的原理她还一直没有摸索明白。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能够收进一面小小的镜子中呢？
或者当做镜中有个可以折叠的空间，这个空间是怎么打开的呢？
她只能按照南吕告诉过她的方法：体会同契灵之间的联系，然后想象着叫器灵回来——夷则那时候十分走运地成功了，无射这一次却无论怎么都无法成功。
无射错愕又惊慌：“我……我……”
沈聪也微微蹙眉：“不行吗？”
无射摇着头，又哭起来：“对不起主人，是我太没用了，对不起，主人。”
“不是你的错，我也觉得我太没有用了，不过我们不要争辩这些了，好吗？”
无射抽噎着埋头进南吕怀中。
南吕也神色凝重。
怎么会无法收回呢？
主人要收回契灵是会有些艰难的。
但无射怎么会无法回去镜子里呢？
他垂头小声安抚无射，自己却十分不安：只有一种可能，主人不想他回来。
主人会做这样的事吗？
嘴上说不是你的错但其实心里却厌弃着。
主人她……
“南吕，现在无射的伤要怎么治？你遇见过这种情况吗？还是那个……抱歉，你叫什么？”他转向赤霄的方向。
赤霄恶狠狠地瞪着他。
上官孤独说道：“叫赤霄，不知道哪两个字。”
沈聪道：“是你搞的鬼吗？”
“是我！”
“你搞了什么鬼？”
“你问我！你坏了我的心肝，你还问我？我当然不会告诉你。心肝啊，我也要坏了你的心肝！我也要让你知道，多疼！多疼！多难过！”
赤霄大笑起来。
在这笑声中，原本能依靠着南吕勉强站立的无射倒了下去。
他伏在地上呻吟。
“唔……”又狠狠咬住嘴唇。“我……主人……我没事……”
南吕慌忙抱起他，将他放在桌案上。
但南吕自己也惊慌无措。
怎么回事？
回不去镜中。
姑洗擅长医术，可是姑洗不在。
怎么回事！这狈妖究竟搞了什么鬼？！
夷则比南吕要冷静一些。
“南吕，无射并没有大碍。”
夷则是千面之镜，她的性格总是受曾经遇见过的人影响。现在她的面孔既不是最初那个同桐蕊十分相似的少女，也不是后来的青云，迷惑人的“沈长歌”，她如今也是个沈聪熟识的人。
姑洗。
擅长杏林术。
她变化的人总是随着主人心中所求来的。
南吕自然知道这一点。
他又觉得安心一些了。
这说明主人并没有在心底厌弃无射，主人是真的不怪无射，希望无射好。
——他怎么能怀疑主人呢。
南吕将自己的袖子塞进无射的嘴里。
“多谢。”夷则变化的‘姑洗’并没有真正姑洗的全部本事，但一些总是能够得到的。夷则又同姑洗情感深厚，饮食坐卧总在一起，她的‘姑洗’就更真一些，做出的判断也更令人信服。
南吕冷静下来。
他向主人解释现状。
“公子，夷则现在借形姑洗，她说没有事，就是没有事。”他朝狈妖喝道：“不要耍这样的小聪明。”
狈妖身上的琴弦顿时收紧。
琴弦虽然不像刀子那样锋利，却也勒进了狈妖的皮毛与肌肉里。
狈妖鲜血淋漓，却还是大笑着：“小聪明！有用的小聪明也是聪明。我是杀不了他，但我能让他疼。我能一直让他疼。就算杀了我，你们也解不了。不然就试试，来试试啊，来杀我啊！”
他话音未落，一直忍耐着的无射尖叫踢打起来。
“我不会杀人，”沈聪说道，“也不想试。你说的对，再可笑的计策，只要让别人中计了，就是好计策。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公子！”
沈聪摇头：“听他说。”
赤霄狐疑地看了这个天人少年一眼，随后得意地笑了：“先放开我。”
“放开他。”
琴弦解下后，赤霄抽着气站起来。
真疼。
这么疼，要让你们也这么疼！
没关系，只要有了弱点，再强的人都会变成弱者。
“将心肝的遗骨还我。”
南吕将扔在地上的狼骨捡起来递给赤霄。
“不够！这样不够！跪下来，给它磕头！”
南吕生怕他再说出“你们都要磕头”的话，便要跪下。
主人却阻止他。
“不敬亡者，是我们的错。”
“主人！”
“我会按照这里的风俗厚葬他，但是请你不要踩我的底线。你不能侮辱他们。”
南吕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还以为主人要代他下跪呢。
还好，还好。
赤霄哼了一声，接过狼骨。
——他们毕竟人多势众。
心肝，你等等，你等等我，我就给你报仇。
他说：“那么我说你要给心肝赔命你也一定不会照做的。”
沈聪点头：“我不能死。”
南吕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赤霄伸手指着上官孤独：“那我要这个天人。我知道你们有仇，是你们故意引她来我这里的。我要她，不过分吧？你们把他给我，我就放了这个无射……不过你们得先退出去。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起个誓，如何？”
那个“沈长歌”却仍旧摇头。
“不行，我不能把她给你，她必须平安离开这里。”
赤霄没有想到这要求竟然会被拒绝。
“你要用这个人换你那个无射？”
“不是换。每一笔生意都有底价。不牵连别人是我的底价。我不愿意让无射受伤，也不愿意让上官霸业为我付出代价。我可以抢走你的狼骨然后像你威胁我一样威胁你？但那样结局只会是两败俱伤。我不想试究竟是狼骨对你更重要还是无射对我更重要，那样没有意义。因此我希望你坦诚一些，我也坦诚一些：我不能死，但我可以给你我的血，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这个价格你满意吗？”
“公子！”
沈聪对南吕摇手：“你照顾好无射。”又对夷则说：“你把上官孤独扶起来，送她走。”
上官孤独这时候也终于明白赤霄要自己是要做什么了。
吃天人。
这个怪物说过的。
他是来真的。
上官孤独神色复杂地看着沈聪：“喂！你确定吗？”
沈聪点头：“抱歉，我没有估计好这里的状况，把你卷入了不好的事情。离开之后我会补偿你。”
“那倒不用，玩……嗯，反正我早就知道规则的。那我走了？”
沈聪点头：“夷则。”
借形‘姑洗’的夷则十分尊重主人的意愿：“是。”她牵起上官孤独的手：“请小娘子随妾来。”
等赤霄回过神，‘沈长歌’已经自说自话地将那天人送走了。
这个沈长歌是有什么诡计吗？
究竟是做什么？
真有契主不惜为契灵损毁身体的吗？
“你真的要给我你的血？”
“是，你要吗？这笔交易你愿意做吗？”
“给我。”
沈聪划破手腕。
天人的血流淌出来，却与平常的血并不相同。
血液像是水银一样结成一颗圆滚滚的珠子。这珠子凝聚到指头肚大小的时候，天人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沈聪说道：“这是定金。不过你也要立誓。我给你血，你放了无射。我还有个条件，我让南吕带无射走，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做这件事。”
“你自己？你不怕我吃了你？”
沈聪笑了笑：“我很厉害的。”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