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新的任务链
“竹虫将军显灵啦！”
——推她出来的是那个老妇人。
——第一个叫她竹虫将军的也是那个老妇人。
——把她送到被人瞩目的地方, 使她成为焦点。搅起浑水，引发争斗, 制造混乱。
“显灵啦！”
“来拜活神仙呀！”
——但后来几次趁势胡搅蛮缠的又是另外一拨人。
——恰到好处地接话, 恰到好处地喊叫, 恰到好处地让所有人都真的以为她是什么竹虫将军。
一切好像早有预谋，等沈聪回过神, 已经再次被狂热人潮围堵在中央。
其实围住她的只是普通人。
天人力大无穷又身体轻盈，想要带着夷则逃走也并不困难。
可沈聪能够感觉到……有什么人, 或者什么东西在注视着她。
仍旧是茶棚里的老妇人吗？
不, 像是更加庞大更加密集的东西。
它们不像是云道朱那样强势凌厉，也不像梧桐树那样温和收敛。
没有很强的恶意, 却一直向她释放压力：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
是这些普通人对她的关注与期待。
他们每一个都十分无害，却一起织成一张大网。
但也不仅仅是他们。
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是真正织网的手, 又隐在幕后, 难以捕捉。
到底是谁, 是为什么？
是为了拖住她, 是为了上官孤独吗？
莫非真的小看了那一伙上官的智慧和势力——他们毕竟是比她更加熟悉游戏规则的玩家。
不，不是他们。
何必要用这么温和的手段。
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了。
在清源县的时候。
回到游戏, 听见阿蕊家外面嘈杂的人声。有人责问孤女：你是何处来的孤魂野鬼。
那时候沈聪带着阿蕊奔逃，先前毫无准备, 离开时格外狼狈。
那个时候就已经图穷匕见了。
后来沈榴衣向她透露过, 说那一次是上官霸业拜托巫姑帮忙困住她们。
可沈聪觉得, 策划与掌控整件事情的是巫姑。
巫姑把那个傻乎乎又自以为是的上官霸业玩弄在鼓掌间。上官霸业甚至根本不明白巫姑想要的是什么。
屠龙？
上官霸业不知道湖里珍宝的存在，不知道巨蛇，不知道梧桐观，不知道白凤。
这种隐秘的试探，煽动旁人的手段。
那么这一次也是巫姑吗。
这里有个庙祝，自称是巫姑奶奶，本领稀松平常，只会一些骗人的把戏。刚才因为分赃不均的事情跟人吵起来，那些利用驴仙人的名头赚钱的神汉要挟她要把她骗钱的把戏公诸于众，她就气苦地远远躲开不敢吭声了。
她表面看起来风光，但内里是草包一团。这些人组成了一个庞大的骗子行会，这个‘巫姑奶奶’只能算是个荣誉行首。
她会是清源县那个巫姑的同伙吗？
或者其实茶棚里古古怪怪的老妇人才是这里真正的巫姑？
——小公子来了，我便收了价钱，这生意也就不是亏本的生意。小公子来了就可以走。只是小公子若没有来，老婆子就要去讨账的。
——十五日后老婆子等小公子来。
如果她真的是清源县巫姑的同伙，就不用特地给沈聪留下十五天的时间处理别的事情了。
所以不是为了上官孤独，不是为了清源县，是为了这里的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
“竹虫将军！竹虫将军！”
呼声越来越高，网也跟着越收越紧。
这里并不是现实。在游戏里发生了这种情况，用玩家们的说法——她很可能又遇见一个任务链了。
真是麻烦事。但也是好事。
如果是任务链那就容易解决了。完成任务或许困难，但失败放弃却非常简单。
这些人组成了网，这些人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是要竹虫将军留下来。
沈聪朝向再次围过来的人群。
“我不是——”
她一开口，哄乱乱的人声一瞬间就静下来了。
“我不是竹虫将军。”
吓？！
如果这时是哪个说书先生在说书，听客们一定在轰然叫好了。
这真是一波三折！
先是巫姑奶奶跟驴仙人家的祝者吵起来，紧接着驴仙人家的祝者又去找竹虫将军家的祝者麻烦，接着竹虫将军家的祝者将驴仙人家的祝者打了一顿，再接着有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几个据说也是竹虫将军信众的汉子说竹虫将军的祝者在说谎骗人。什么这个竹虫将军是假的，那个是真的，什么不是三头六臂，是俊俏少年。再然后嘛，突然一下子竹虫将军像上就真的多了个俊俏少年，于是这边人说他是真将军，那边人说他是个不敬神灵的骗子。两边人又吵又打地再闹一通，这时候竹虫将军的祝者拿出了竹虫将军的信物，而竹虫将军的信者也认出信物无话可说。这总该尘埃落定了吧。谁知！那祝者的手下突然喊破，说这信物是朝那少年买来的。既然是朝那少年买来的，那那个少年才是真将军吧！结果！那少年又说自己不是！
那几个最先笃定说沈聪是竹虫将军的汉子面面相觑。
一个惴惴开口：“那爷爷您……是……竹虫将军座下的……座下的哪一位？”
“爷爷”这个称呼让沈聪窒了一口气：“也不是。我跟竹虫将军没有关系。”
趴在地上的祝者突然灵机一动，跳了起来：“那就是你偷了竹虫将军仙人的信物！好哇，不仅偷了，还敢拿来卖！怪不得……怪不得我找不到了！你这个贼人！还不快给我把他捉起来！”
这人先前曾经轻而易举地把面前沈聪捉住过，就认定沈聪一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年。他于是大步走到沈聪跟前，扬起巴掌，想着先让这个少年狼狈出丑，然后再捆起来，叫人知道谁才是正宗！
谁知扬起的手怎么都打不下去。
“谁敢！”这一波一折地让他情绪起伏太大，声音都破了，像个老鸹一样嘎嘎嘶叫，“谁敢拦我谁就是对竹虫将军不敬！——你？”
沈聪听力灵敏，因此格外不喜欢这样近在耳边的尖利叫嚷。
况且这个人给她的印象也实在糟糕。
沈聪说了一声抱歉，拽着这个人的胳膊把这个人压在了竹虫将军像的脚上。
“夷则，帮个忙。”
其实不用她多话，夷则已经拆下了固定将军像底座的绳索递给沈聪。
沈聪把人捆了起来，想了想，又再捆住他的嘴。
一旁祝者的手下胆战心惊，不知道自己该去救人还是不该去救人，一个个舌颤腿抖：“你你你你你……”
沈聪从里面分辨出了一个人的声音：“是你，早上我们见过。”她把祝者推到这个人身边：“交给你，但绳索先不能解。”
这个人两股战战，并不因为沈聪的礼貌变轻松，神情反而更加惊骇：“是……是。将军饶命啊！我……小人，小人早上不知道是您显圣，小人不是故意抢您的圣物！”
“你给我钱了，是公平交易。”
“谢……谢谢……谢将军！谢将军！”
“我不是将军。”
“是是是……不是将军，大仙，大仙……”
“……也不是大仙。”
“是是是是，饶命饶命饶命。”
“你别害怕，我不要你的命。”
一旁的夷则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主人说的卖掉了是这样的。
她还当是主人不欲节外生枝，因此把那条许多人见过的带子随手处理了。
她想开口劝说主人不要对恶人这样和善，省得这些人又以为主人仁善可欺，但看了看主人因这些恶人怕她而苦恼的面孔，又觉得还是算了。
主人正是“谦谦君子”，何必要她改呢。
这时沈聪已经放弃跟那些人交流，叹了口气又跳上了三头六臂的将军像。
三头六臂啊……不知道是怎么传成这样的。她去做好事的时候南吕也会施展幻术掩盖她的真实样貌。毕竟一个小孩子去跟别人说：这棵树要倒了你们快逃，有点不太可信。但南吕也说，幻术是要因势利导。把小孩子变成大人，把蒙眼的布带变成抹额，这样才显得真实。
三头六臂，这些人就没有想过三头六臂的竹虫将军在郡城里走动为什么没有引起混乱吗？
怎么会被骗。
她向周围的人说道：“你们退远一点。”
无人敢不从的。
谁都瞧见了，那祝者——周霸王，四五个汉子要拦住都十分艰难，却被这个少年公子松松地一只手就制住了。传言竹虫将军力大无穷，这力气也够大了。
还有那竹叶将军虫的信物，他也说了确实是他的东西。
这神仙不爱叫人知道他是神仙，大家就乖乖当不知道，可该有的恭敬还是一定得有！
众人退出十步，又再次拜伏地上，再小心翼翼抬头，那个少年公子……嗯，漂亮神仙在将军像上轻轻一跺脚——
哗啦啦。
神像网碎龟裂，烟尘四散。
这一下又把一群乡民百姓吓得噤若寒蝉，但还是有个胆子大一些的抬了头。随后这人惊呼一声：“你们看！周霸王说这将军像是全金的身子，因此才这么重，还说这是天赐金身，原来只是一层金漆罢了。里面原来填着石头！”
更多的人抬起头来看。
“骗子！”
“敢拿神仙金身骗人！”
“原来真的是骗人！”
“他还说竹虫将军天赐的金身，看不上一个两个的小钱，因此给竹虫将军定的虔钱要比别的神仙高许多倍！”
大凤郡简直是一个神仙市场。各路骗子为了推销自己造的假偶像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沈聪想了想，开始做打假总结陈词：“你们说的那些事有一些确实是我做的，大部分是编造。我不是竹虫将军，更不是神仙。我只是力气比较大。身边没有哼哈二将，也没有散财娘子，那是我的几个朋友。你们拜我不能升官发财，不会五谷丰登……更不能生儿子。自称是竹虫将军人间代言的这个人你们很多人认识，知道他是谁，知道他从前是做什么的。你们已经看见，金身是他做的骗局，竹虫将军也是他做的骗局。不要再上他的当，也不要再拜竹虫将军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个神仙小公子是什么意思？
沈聪轻声问夷则：“我说的不够清楚吗？”
夷则无可奈何：“够清楚了。”可说清楚也没有用啊。异象是事实，与常人不同是事实，神仙——其实也是事实嘛。
就有人问：“神仙是因为我们信了骗子的话，所以不愿庇护我们吗？”
“不是。我不是神仙。如果你们有困难，我愿意做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今天我还有别的事，必须先走了。”
“神仙还是要走！神仙还是在生我们的气。”
“我没有。”
“神仙！神仙！我不用你做什么，我姑嬢生下来就是瞎子，你让她看见一天，我只想谢你。你留下名字来，让我做个长生牌位天天供奉吧！”
“神仙！我婆娘饮了你渡过的河里的水，真的怀孕了呀，你再保佑她顺利生产吧！”
“神仙……”
“神仙！”
“神仙——
那看不见的网没有从她身上脱开，反而越缠越紧了。
沈聪觉得疑惑。
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她想再开口解释，身旁的夷则轻声说：“公子，让我来吧。”
主人有些时候很厉害，有些时候又实在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横眉竖目，做出发怒的样子：“你们既然知道——”
在人群边缘，有个声音和夷则的声音重叠起来：“你们既然知道自己惹恼了神仙，怎么还敢在这里大吵大闹！还不快退开！”
夷则愕然看向分开人群走来的鸡皮鹤发的老妇人。
并不是茶摊里烧水煮茶的那一位，而是——
“公子，这里的巫姑奶奶来了。”
一个庙童骂骂咧咧地把聚拢在一起的乡民百姓推开：“还不给巫姑奶奶让路！”
被推开的人嘟囔着：“刚才怎么不见来，连骗子也看不出，现在又来耀武扬威。”但巫姑的名头毕竟积威多年，他虽然不平还是让到一边了。
这个颤颤巍巍的巫姑奶奶走到沈聪面前，一脸讨好的笑意：“神仙爷爷，这些蠢人不懂事，冒犯了您，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们计较。我在前面有个小庙，您去庙里歇歇脚吧，这些人之后我会帮您好好教训的。”
夷则警惕地瞪着这巫姑奶奶。
又耍什么花招？
这里的人真是讨厌。
也不知道主人为什么要跟他们浪费口舌。
为什么不一走了之？
夷则本事不大，但自认带着主人从这些凡人里脱身还是可以的。
“公子，不如我……”
沈聪却对她摆手，然后对那巫姑奶奶说：“好，就去坐一坐。”
不是因为忌惮她。
是因为这位巫姑奶奶用别人都听不见的声音对沈聪说：“天人，我知道你的人往小枫山对付那半个天人去了，但他们奈何不了那人。你不想来听听那人来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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