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巫姑奶奶庙
那些人说要抬竹虫公子, 就真的直直朝沈聪与夷则走过来。
夷则往前半步，挡在主人身前。
不过到了路中间时他们又拐了个弯, 一起往山下去了。
原来他们不是冲着两人来, 只是要走大路下山。
夷则小声说道：“公子, 他们下山了。”
沈聪点头。她能从脚步声猜测到。
夷则又小声问：“要跟下去看看吗？”想了想又不放心主人去：“还是我下去看看吧……”但又担心主人一个人在这里没人照顾。“哎，也不行！”
早知道就不嫌弃无射娇气将他支给南吕。发生这种意外有两个人也好照应。
沈聪说：“等一等。”
她远远地又听见一些信息,
那些人中有人抱怨这趟活吃力不讨好，雇人的周小霸王为人悭吝尖刻, 恐怕拿不到什么工钱还反倒花费功夫。
又有人说, 毕竟是神仙塑像，就当积德。
再一个说, 自己是竹虫将军的信者, 给将军抬金身自然是愿意的，只是不明白周霸王那样的恶霸怎么被将军选中当祝者。
最后一个一锤定音，这不是咱们该议论的事, 都闭嘴好好做活。
“他们要抬竹虫将军的金身上来。”
夷则知道主人的本事, 并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只是嚯了一声：“金身呀！这样不起眼的小庙竟然供得起金身神像, 真是大排场。”
“嗯。”沈聪倒不觉得金身有多么稀奇。
夷则又说：“但真的是竹虫将军的金身像呢……公子，我们要怎么办？”
这时候对面的又站起来两三个人, 向茶摊付了帐，相跟着出来。
“我可是指望竹虫将军让我抱儿子的, 我得去看看。”
“不知道有没有散财娘的塑像, 可是个大美人哩。”
“竹虫将军座下神女也是你这样浑说的！小心给听见要遭报应。”
这些人也渐渐走远了。
夷则又问：“公子？”
沈聪却转头, 朝小庙的方向“望”过去。
那边的庙会喧喧嚷嚷，一旦凝神去听，各种各样的声音排山倒海般倾注进沈聪的耳中。她皱了皱眉，小声说：“巫姑奶奶。”
夷则不明白：“什么？”
“回巫姑奶……吉时，怎么……匆忙。我亲自下山去……何必劳烦您老尊……这位竹虫将军与先前……不一样，亮了，我亲自去才……不够尊敬……”
夷则听主人说了好几句，其中音调各有不同，这才幡然醒悟，是主人在复述别人的话。
回巫姑奶奶，吉时到了。
怎么这样匆忙。
我要亲自下山去。
何必劳烦您老尊驾，我去就行。
这位竹虫将军与先前不一样……亮？我亲自去才行，你去不够尊敬。
——是这些意思吗？
夷则的耳力并不差主人太多，但要在这么许多声音里面选出那么几句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的。她也不敢打扰，在旁边静静等了一会儿，不过主人没有复述更多话，而是说：“他们要下山，很多人跟他们一起过来了。”
“那我们……”
沈聪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问：“你再跟我说说那个庙。”
这个庙——不着天不着地，孤孤单单，就那么平地起了。荒废过，重修过，这个神走那个神来，乱哄哄闹糟糟。后来有个巫姑住进去。大凤郡的千百样神仙有万千个祝者。什么神官，巫医，蛊婆，祭汉……但在大凤郡这些侍奉神鬼妖魔的人都是奉巫姑为尊的。
这个巫姑住进了庙里，就连庙里野神仙的来去都得听她的。
谁能来，谁不能来，全凭这巫姑奶奶的一句话。
这么多年大家供奉着蛇儿鼠儿猫儿狗儿，小庙并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倒有一个叫法是大家私底下流传开又都心知肚明的。
巫姑奶奶庙。
因为这座巫姑奶奶庙就在通入城中的大道旁，一边又直通小枫山，是个十分紧要的地方。所以夷则等一早就打听过这里的事，也一早就对主人说过。
此时主人问起来，她就又捡着要紧的说了一遍。
沈聪点头：“再说说这个巫姑。”
这个巫姑……
说是巫姑，其实又不是巫姑。
大凤郡侍鬼神者以巫姑为尊，大凤郡的巫姑又以清源县内的最最正宗。
清源县的巫姑有多么了不起呢？
据说最早一朝辟开这块地方的时候曾经看中了清源县的好风水，要将那个地方定为郡城。谁知那里的巫姑实在势大，就连朝廷衙门不得不避其锋芒，最后只好退避数百里，选了如今这个地方做郡城。
那时候的巫姑就是有这样无限的风光。
有人好，就有人学。
你家的果子好，我家也种这样的果子。
你家的衣裳式样好，我家也裁这样的衣裳。
清源县的巫姑这么好，我家……我也自称是巫姑。
慢慢地，大凤郡的巫姑就多起来了。
有的是诚心拜师学艺，有的不耐烦那些规矩或者没有天赋人家看不上的，就穿个袍子哄骗无知愚民。
一时间无辜泛滥。
朝廷自然是乐见其成。
叫没本事的抢有本事的饭碗，最后抢来抢去一起饿死，自己来个渔翁得利那才好。
那些领俸的官人们不仅不将就“不语怪力乱神”，反而四处扶植。
大凤郡有这么多神婆神汉多少也是因为这个。
这么许多年过去，你这朝来、我这朝去，那笨法子竟然好似真的起效了。
清源镇的巫姑已经没有当日的辉煌，蜗居一隅再没什么大动作。
而当年那些拜师的、仿冒的更是一茬一茬，大浪淘沙，淘得不剩下几个。
郡城巫姑奶奶庙的这一位，自称巫姑，是从清源县来的。
众所周知，清源县的巫姑奶奶才是真有本事的巫姑奶奶。
三年前湖里的龙王爷闹脾气发大水，淹了湖边五镇二十一村，仅有清源县幸免于难，就是因为有一位巫姑奶奶起了法术，护住了乡民。
不过巫姑奶奶庙里的巫姑，虽然是从清源县来的，却不是三年前名声大噪的那一个。她早就来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四十年？这老妇人来的时候就是鸡皮鹤发，到如今仍旧鸡皮鹤发。说起话来的时候唾沫星子就从松松的嘴皮子漏出来，走路做事都颤颤巍巍——也没人记得是十年二十年了，只觉得自己小时候就有这么个人，爹娘说他们小时候也有这么个人——这个人自称是从清源县来的。
确实是那边的籍书，身上也有一路来的路引。
为什么来呢？
也没人知道。
只是突然就到了这个破旧小庙里，突然就经营起来。
“我跟南吕无射都远远地试探过，并没有什么本事。在这里的巫姑也不是原来那个巫姑了，是那个巫姑的徒孙徒曾孙辈。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师徒老得很快，但又不像是用了什么邪……道术。再说也没有女子用叫自己变老的道术。这个地方我们也看过，寻常无奇，那些神像我们也看过……公子？”
“她是从清源县来的。”
“是，都是这样说的。我们去衙门偷查过籍书……也是查了才知道的，这里面巫姑好几代了。”
“为什么到这里来？”
“啊……这……”这就不知道了，这样的事除非直问那巫姑，否则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都是猜测罢了。夷则就说了个猜测：“或许是学艺不精。据说来的时候是真的狼狈呢。最早的庙漏风漏雨，在里头住了好久。不过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是误传也未可知。大凤郡有许多假托巫姑名头的骗子，说不定就是。或者学艺不精给师父赶出来了也有可能的。也只是这么猜猜。”
“嗯。”
“不然我再打听打听？”夷则有些忐忑。
“不用。”沈聪察觉是自己的声音太严厉，让夷则不安了，“没关系的，不是这几天才来的巫姑就行。”
她这么一说，夷则才想到了。这妍丽的少女脸色一白：“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主人就是为了避开清源县的那个巫姑所以才到郡城来的。
怎么办？
“公子，还是快走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哪有这样巧合，正好公子来了，他们也接什么竹虫将军呢？您先避一避，我化作您的样子引开人。”
千面之镜，夷则只有这一样本事。
沈聪连忙安抚：“没关系的。如果他们真的安排了什么，你们又完全察觉不到的话，现在咱们也逃不了。是巧合。我们再看看。你不要紧张。”
她侧了侧头：“是不是有人来了？”
确实有人来了。
好多人。
夷则还是紧张。
确实，正如主人说的，如果这里真叫人不知不觉布下天罗地网，如今已经是收网的时候，她们怎么跑得掉呢？
庙会上这么多人，如果都是安排好的棋子，那简直插翅难飞。
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夷则焦慌地护住主人：“可是……可是……”
那些人马上就要到跟前来了！
一大群人，簇拥这一个老妇。
那老妇就是巫姑奶奶。
鸡皮鹤发，颤颤巍巍，还一脸凶神恶煞。
吓！怎么一脸凶神恶煞？
“我们还是……”
“她不是在为我们生气。”
“主人怎么知道？”
“说好不叫主人的。”
“公子……”
“我听见的。她刚才跟别人吵架了。庙里原来的神仙是……”沈聪脸色有点古怪，“驴仙？”
“是驴仙。说有个磨坊里头的驴子一夜磨了百担的豆子，稀奇得很。还一脚踢死过下山偷人吃的老虎。据说十分神勇。既保家宅平安又保丰收的。先前水灾又引得大雨，这两年收成都并不是很好，所以农人就爱信这个驴儿仙。去年到如今，有□□个月了。”
“嗯。她要把驴仙撤下来换上竹虫将军，拜驴仙的人不肯，跟她死缠烂打。说驴仙给她赚了好多钱，现在又把人一脚踢开。她嫌这些人在这里闹事场面不好看，所以叫人把闹事的赶走。但是很多人在议论这件事，她很生气。”
“啊？”凶神恶煞是因为当众丢了面子，不是因为要来捉人啊。这巫姑竟然当众出这样的丑，确实并不像有本事布下什么陷阱的人。
“她用的都是新神，应和大众，又很懂得炒作宣传，一直用这个方式来骗钱。竹虫将军是她下一件商品。”
“商……？”
“没有关系了。”分赃不均，当众吵闹，这个巫姑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走，我们跟着这些人一起下山去看。”
“真要去吗？”人这样多，主人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能挤挤挨挨地这样瞧热闹去呢？“不如就在这里吧，他们总是要上来的。”
沈聪是想去阻止这场骗局。
毕竟遇见了。
毕竟竹虫将军还是她自己。
可要是实话说，夷则又要大惊小怪担心受怕。夷则好像总把她当成不能挨也不能碰的玻璃人。
好吧，夷则是责任，要让她保持心情愉悦、身体健康……
这时，一只枯柴一样的手握住沈聪的手腕。
一个鸡皮鹤发、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插话进来：“是啊，小公子，人多小心挨碰着，别下山去了，就在老婆子这里瞧热闹吧。”
夷则吓了一跳：“你！”她整个人激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就要拼命的样子。搞得沈聪也严阵以待。
“哎呀！小娘子。”老妇人颤巍巍地笑笑：“是我呀，小娘子。”
夷则定神一看——原来是茶棚里卖茶的老妇人。
“是我不好，哎呀，吓着小娘子了？小娘子快坐，小公子也坐，我给你们倒一碗蜜茶来。”
夷则惊魂未定，声音有些虚弱：“多谢老人家。不过我当不得小娘子，我不过是个婢子罢了。”
“都好都好。”老妇人乐呵呵地转到后面去，跟自己老汉一起烧水泡茶去了。
“公子，老人家去烧茶了，就留在这里吧。”
沈聪点头：“好，我眼睛也不方便，下山确实不好。”
平常夷则是要反驳一下的，但现在她不愿意主人下山，就只好当没有听见主人自弃的话。
“你刚才没有注意她过来吧？”
“是，吓了一跳。公子可别笑话我了。”
沈聪笑了笑。
真奇怪。
沈聪自己也没有听到这个老婆婆过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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