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好朋友
云道朱有心让沈长歌吃些苦头。她把人捆起来之后就去调息了。等行功一周天后睁开眼睛, 发现沈长歌竟然挂在铁链子上睡着了。
天人气息平稳，睡容平静, 并没有什么怨憎或者不适的表现。
将她捆起来时她也毫无怨言, 一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样子——云道朱因而确信：沈长歌真的说谎了。
而且沈长歌明知自己做的是蠢事, 还是一意孤行要去做。
这样的倔驴子恐怕再怎么教训都是说不通的，云道朱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吗？还得想别的办法。
她拍拍沈长歌的脸。
人没醒。
这几天每次醒来都听见沈长歌在旁边嘘寒问暖, 想必这个小东西挂心着她的伤势一直没有敢去歇息。
云道朱并没有因此心软。
这样一点点小小的惩罚在她眼里算不上什么。
谁没在一气宗的思过崖挂过几天呢。
即使那些新入门还不如沈长歌这样耐摔耐打的小弟子们也都能忍过来。
思过崖还有哀悔风，哪里能够跟这里相比。
云道朱就这么扔下沈长歌出门了。
不过没走几步, 她又折返回来。
上次把沈长歌一个人扔在塔里, 这小东西吓哭了……
云道朱翻出一个自走钟扔在桌上。
——给她醒来时听个响。
玲珑塔一共有九层，兵器坊, 岐黄室, 炼武堂……各有各的用途。云道朱平常坐卧都在塔尖上，往下数三层隔出清清静静的几个房间原本是给来访客人住的。但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人敢去叨扰她，她索性就草草布置一番, 将客室当做私牢来用了。
私牢有一十六间, 围了一圈。毕竟原本是做客室用的, 环境也并不太差。
这十六间里有小半关着人, 云道朱在廊中沉思片刻，选定一间推开了门。
房内有一个白衣人与一个黑衣人。
白衣人倚窗而坐, 黑衣人则头枕着白衣人的腿，蜷成一团睡着。
见云道朱进来, 白衣人忙站起来规规矩矩地朝云道朱敛袖作揖：“见过上使。”
云道朱扫了一动不动的黑衣人一眼。
白衣人垂首恭敬地说道：“无射修为不足, 这几日灵光将散, 请上使见谅。”
这两个人，一个是抱琴的镜君南吕，一个是先前被松鼠精青云逼着做女装打扮的镜君无射。
青云死后，这些灵镜就成了无主之物。
镜灵们感怀天人沈长歌危难中护住夷则几人的性命，于是以报恩为由跟在沈长歌身边。
云道朱大战九华府大公子时几人守在天人身旁寸步不离，进入虬龙松府后因察觉云道朱不喜他们跟在跟前才识趣地远远避开。不过沈长歌的一应食宿其实都是几名镜灵一手安排的。
后来东窗事发，云道朱察觉沈长歌身上的姻缘红线有异，笃定是梧桐观的观主凝碧在搞鬼，就把沈长歌从虬龙松府带走。这些镜灵要报恩，也自然就寻了过来。只是他们毕竟曾经认凝碧的徒弟为主人，云道朱并不放心将人放在沈长歌身边，就把人都一起扔进了塔里。
玲珑塔是件奇妙的法宝，可以隔绝内外联系。
正是因此云道朱才要把沈长歌安置在塔里。
只要在塔里，那条阴毒的咒线便也无可奈何了。
主契之约也是如此，只要在塔里，不管这些镜灵是不是真的失主，都没办法耍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
只是那之后诸事繁杂，云道朱就把人忘在一边了。好在这些镜灵并不需要食水照顾，只需灵气便好，这么多天囚困下来并没有什么损伤。
不过几日下来，云道朱也可以确信：镜灵们同梧桐观确实没有什么关系，虽另有些私欲，不过无伤大雅。
既然如此，倒正好可以用一用。
她微微颔首：“无妨。我来是有一件事问你。你肯不肯认沈长歌为主？”
……
沈聪被铁链捆起来时整个人都懵了。
好几秒钟之后她才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被捆着吊起来……
她意识到云道朱一定是生气了。
而且非常生气。
向来懂事的沈长歌还从来没有把谁气得直接上锁链过。
之前的气氛明明还算不错，云道朱也原谅她了，为什么突然又生气呢？
沈聪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地随着锁链左右晃荡。
直到云道朱说叫她数十万个数，她才隐约摸清了一点状况。
云道朱是察觉她撒谎了吗。
撒谎当然是不对的，但沈聪允许自己稍微做出变通。对云道朱说点善意的谎言在她自己的容忍范围之内。云道朱不能真正理解“假身入世”的含义，她认为沈聪受到了欺骗，继续纠缠于桐蕊兄妹的事一定会受伤。她的思考的方向是基于这一点。但对于玩家来说，云道朱认为的那些牺牲和伤害实在算不上什么。
在沈聪看来，放着自己的朋友不管比属性下降甚至删号造成的损害还要大得多。
这可是她的任务。
母亲叫她好好跟朋友相处的任务，游戏发布给她关于白凤的任务……任务是必须要完成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废。
沈聪觉得自己做出的“欺骗”选择完全正确，撒谎时心里完全没有负担。这么一来，她的神情和语气都应该是无懈可击的。
那么云道朱怎么能看出来呢？
云道朱的读心术……云道朱说过自己没有读心术。
沈聪有点不高兴。
很显然云道朱说谎了！
云道朱怎么能这样双重标准呢？
仿佛白纸一张的沈聪完全无法想象在察言观色方面自己跟云道朱的差距。她最后得出一条结论：云道朱能发现她说谎，应该是因为听见了她跟沈榴衣的对话。
过程虽然有些南辕北辙，但结果出奇正确。
一旦往这个方向想，那么云道朱的每一句话都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她似乎给沈聪好几次认错的机会，但沈聪一个都没能把握。
到最后，云道朱说数十万数。
十万个数，约合十万秒，约计一千六百六十六分钟四十秒，二十七小时四十六分钟四十秒，一天零三小时四十六分四十秒……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机会。
一天后，跟沈榴衣约定的时间就差不多到了。云道朱是在关她禁闭，要她在这一天里仔细思考、慎重选择。
究竟该怎么样才能说服云道朱？
沈聪听见远远走开的云道朱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她知道云道朱已经又开始循环并调整身体的能量了。按照之前几天的经验，这个过程会持续大约十个小时。
十个小时后云道朱会过来查看沈聪的情况，并且初步检查沈聪的禁闭效果。
在这十个小时里沈聪能想到什么解决办法吗？
真困难啊……
如果云道朱问：“你为什么说谎骗我？”
光是想想沈聪都觉得那场面十分可怕。
她几乎从来不觉得世界上有什么不可想象、无法解决的难题。
而横亘在眼前的绝对是最醒目的那一道。
干坏事被抓现行是沈聪从未有过的新鲜体验。
——糟糕透顶。
……
“哎哟宝宝，所以你就这么逃下来啊？”
投影中母亲开怀大笑，一边从旅店提供的备忘册上撕下一页纸快速书写起来。
她总是抱怨沈聪太刻板，使她抚育女儿的过程少了许多刺激。因此她乐于倾听沈聪的任何困扰，并仔细地把沈聪遇到的每一个挫折记录下来，不时翻阅找乐子。
“嗯……学会了撒谎。干坏事后逃跑。2026年7月……”
沈聪安静地等待母亲把最后一个字写完。
确实逃下线的沈聪发了一条短信向母亲汇报最近的游戏心得，随后母亲就发来了视频申请。
促狭的调侃是母亲独有的安慰方式，但沈聪其实更希望母亲对她进行一次彻底的批评与教育。
也许有了实战经验以后再见云道朱的就不会头脑一片空白了。
“您会撒谎吗？”
“会。先别说这个啦，妈妈跟你说，昨天潜水的时候妈妈撞到一头水怪呢！”
沈聪有点疑惑：“不是在人造海域吗？是表演吗？”
母亲笑起来：“骗你的。”
“……”
“世界上有诈骗罪，可没有说谎罪。没有对人造成伤害，就不算做了坏事。像这样：宝宝今天情商高到爆表！是在恰当的时候对恰当的人说恰当的话，大家都开心，是好谎言啊。”
“妈妈。”
“判断什么时候它会带来好结果是种需要磨练的技巧，但磨练的第一步就是把谎话说出来。”
“……您从前不是这样说的。”
“这不是发现妈妈的又一个谎话了吗，宝宝进步真大！”
“……”
“我宝宝怎么这么愁眉苦脸的。来，左边小手伸出来~右边小手伸出来~搓一搓，揉揉脸，小小宝贝笑起来~”
沈聪无可奈何地跟着母亲的儿歌做了一整套动作：“可是我说的谎话令人很生气。说谎让人生气不是一件坏事吗。”
“妈妈的傻宝宝，她是因为你说谎才生气的吗？”
沈聪被问住了。
没错，云道朱知道她说谎只是她自己的假设。
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云道朱一定是因为这个生气的，一切只是因为她自己刚刚说了谎，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心虚，所以首先就选择了这个选项。
也许云道朱是因为别的生气呢？
比如看见她连茶壶都找不到所以觉得恼火……云道朱确实挺容易生气的，她连微笑都很让人害怕。而且云道朱为了治疗她而吸取了她身上过多的能量，随后差点走火入魔，这次生气说不定就是后遗症的一种。
当然这样的生气也完全是沈聪导致的。可这种原因比“被拆穿说谎”就不可怕多了。
这时候母亲叹了一口气。
“想什么呢傻宝宝，她就是因为你说谎才生气的。”
“……”
“你不能光看表面，写报告的时候不是用得很溜嘛，透过现象看本质。你想想，你要是跟你这个朋友说你是小仙女，是不是说谎？你说这个谎她能生气吗？”
“条件不足无法判断。”
“……那么你这个朋友骗你说她是小仙女，你生不生气？”
想象不出来云道朱说自己是小仙女的样子，不过这只是举例。
沈聪认真回答：“我有很大可能不会生气，但不排除会有特殊情况。”
“你这个小脑袋袋每天都想什么……这种小谎话大家都不会生气的。你这个朋友生气是因为她叫你别做危险的事情，你假装答应她，实际上还是想做危险的事情，是不是这样？所以她生气不是因为你说谎，是因为你不懂得好好保护自己。她是关心你才生气的嘛宝宝。”
沈聪觉得豁然开朗。
这样浅显明白的道理之前为什么没有想到呢？
一定是云道朱出乎预料的行为扰乱了她。
突然被吊起来，实在难以保持冷静。
“你要学会体谅包容朋友，你想救这个朋友是对的，但是不能让另外一个朋友为你提心吊胆。用你聪明的小脑瓜瓜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才能双赢。不要仗着你是玩家就不把受伤啊生命啊当一回事。你想想，沈长歌这个角色死掉了，你的朋友会不会难过？明白了吗？”
“会——”
突然，沈聪的神情变得一片空白，她直勾勾地盯着投影：“是。”
随后她从这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古怪恍惚中回过神：“我明白了，谢谢妈妈。还有……”她踟蹰了一小会儿还是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云道朱也是我的朋友吗？”
一直趴在沈聪手边的老丑猫angel打了个猫罐头味的大哈欠，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太无聊。
投影中的母亲则忍俊不禁：“哎呀，这个妈妈也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去问问她，然后叫她跟你拉钩钩一辈子做好朋友呀。”
“……她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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