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乖乖听话
云道朱醒了过来。
她审视自己的身体：状况算不上太糟, 但也称不上太好。
几年前走火入魔的遗症一直没有从她身上消除，这一次强行为沈长歌疏导灵机使得这些伤情复发。
只要不再随意动用武力, 大概一旬后她勉强可以恢复平常五成的实力。但沈长歌这个小麻烦精实在让她不能放心下来。
比如现在, 沈长歌就不在她眼前。
她身处的这个地方是从师门带来的一件名叫玲珑塔的法宝。
在先前和凝碧观主争斗的时候, 云道朱就曾经把沈长歌扔在塔里。
玲珑塔易守难攻，一旦启用就会隔绝内外, 除了掌握玲珑塔枢纽的云道朱，谁都无法出入。
勉强保住沈长歌性命后, 云道朱已经是强弩之末, 她拎着沈长歌回到塔里，仓促教了沈长歌几句口诀令这天人不至于饿死渴死, 随后就开始闭关养伤了。
那之后昏昏醒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今才醒来。
结果一醒来，那个小麻烦精就又不见了。
她只告诉沈长歌怎么打开房间里的柜子取东西吃……取点东西吃都能出差错？
云道朱拿出控制玲珑塔的宝印, 开始搜寻沈长歌。宝印把玲珑塔里每个角落发生的事都展现在她面前。
很快, 嘈嘈切切的细语声通过宝印传进了云道朱耳中。
她凝神细听。
说话的是沈长歌同……那个先前找了她的沈族的小女孩子。似是叫沈榴衣的。沈榴衣不可能进塔, 那两人应该是在用沈族长老带来那面听风圆影镜在联络。
她们说的话有些古怪。
只听沈长歌道：“嗯, 没错，非常抱歉, 大概还再要晚一两天去见你，我有点事。”
沈榴衣的声音：“你最好快点, 我这边有个跟你有关的消息, 本来是想见到你再说。你认识李萼这个人的吧？是你任务链里关键NPC对吗。”
——恩批……丝？不知是哪几个字, 发音也古怪。
云道朱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沈长歌回话了：“嗯……大概是。”
“我没有打探你任务的意思，是这样的，这个李萼的妹妹是屠龙这边关键任务NPC。上官霸业之前请了这边发布任务的NPC帮忙想抓住她，但是被你救走了。所以我猜你的任务跟屠龙这边的任务应该是对抗性质。”
“嗯。”
“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个李萼被抓住了。你要是想救他，最好快点来。”
“他被抓住？什么时候？”
“快十天了。”
“为什么告诉我？”
“看不惯上官霸业做事。这几天你上过论坛没有？”
“没有，这几天走不开。”
——“论坛”。
云道朱觉得自己大概能够理解。沈长歌曾说天人有个只能说话不能见面的集会，大约就是这个“论坛”。
“不瞒你说，我其实想跟屠龙那边拆伙。你可以去论坛看看，搜关键字‘上官雪儿’，大概就能明白。而且我接了沈祥长老的任务，连我的指引NPC都要我跟你搞好关系。我猜我如果跟你站在对立面，不但没办法拿到奖励，说不定还会被系统惩罚。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反正我准备救这个李萼出来。我希望你后天之前能回复我。”
——搜关键字“上官雪儿”又有些古怪。上官雪儿仿佛是个人的名字。搜……人的名字。
或许是买消息。
沈长歌：“我明白了。”
沈榴衣：“就先不打扰你。BYE.”
沈长歌：“谢谢你，回见。”
那边没有声息了。
云道朱正好喝完了杯中最后一口茶水，又续了一杯。
沈长歌说天人下界来是为的修行。那沈族的长老话语间有些语焉不详，但也大概能看出些端倪：这天人小崽子是被派下来做些什么事。不像是到凡间来开疆辟土，这里同天上相比算得上什么好地方呢？
——天人们像是要来寻什么东西。
云道朱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但今日，沈榴衣说任务，又说对抗。
这就奇怪得很了。
哪里来的任务？
天人们族中的任务？
又为何要对抗呢。
那名沈族长老虽然实力超群，可言行中也能瞧出来对凡间的一知半解。天人们若都是这样，要怎么弄这些涉及到凡间的任务？就连云道朱身后的一气宗都会大凤郡里头的白凤桐蕊一无所知……天人们又怎么弄出跟这些人有干系的任务来。
莫不是这对兄妹莫非早在天人境中挂了名吗。
云道朱总觉得似乎不是如此。
这是种怪异的直觉。
她觉得，那名沈族的长老恐怕也不明白沈长歌同沈榴衣在说些什么。
这些天人胎果在天清转灵池中一落地便到了凡间来，彼此间互不知晓，也对自己宗族一无所知。他们一醒过来就分了派系，有了好恶恩仇。沈长歌说是集会“论坛”的缘故——这论坛又是怎么来的呢？
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这时候，耳边传来咯哒一声轻响。应该是沈长歌考量完沈榴衣的话，这时候将她那听风圆影鉴收回盒子里头，准备回来了。
这些古怪的事可以直问沈长歌。
沈长歌有些耿直憨傻，又不会说谎，很容易露出蛛丝马迹。上次问她“集会”时她神情为难，支支吾吾，云道朱就是这样起疑的。
又或者根本不用问。
天人们显然揣着什么秘密，但实在算不上谨慎小心。
也许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自己把秘密像现在这样抖落出来了。
这时，沈长歌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边。
……
沈聪摸索着开门，又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关了门。
她向右后方转了四十五度角，随后一步一顿地笔直前进。
她看不见。而且也不敢继续使用灵视。她对“沈长歌”的这具身体还是不够了解。之前云道朱对她做出许多警告她都没有听从，这样的做引发了糟糕的结果。现在她把云道朱的每一个警告都刻录在脑子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犯戒。
沈聪一直扮演着“听话的孩子”这样的角色。
从来没有反驳过母亲的话，也从来没有令师长们失望过。
她这一次跟云道朱对着干，已经属于从来没有过的叛逆了。
叛逆的代价大得令沈聪无法想象。
她自己莽撞的行为使得一个关心她的人为她受伤代替她受苦——这个事实令她在云道朱昏迷的几天中一直如坐针毡。
沈聪想象不到要怎么让云道朱原谅自己。
而云道朱不会怪她这种可能性的存在也让她觉得更加煎熬。
做错事必须要受到惩罚，如果云道朱愿意惩罚她，她一定不会乖乖照做。
如果云道朱不惩罚她……那很有可能是更大的惩罚。
沈聪已经决定好，之后要好好听云道朱的话——
但如果云道朱的指令对桐蕊不利呢？
沈聪还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令她十分苦恼。
总之，守着云道朱等待她醒来的这段时间，实在是不好过。
沈聪的每一步都走得一样长短，迈了十三次后她应该恰好在云道朱所在的床边停下来。这是这几天里她丈量出来的数据。
床边有个脚踏。
沈长歌在脚踏上规规矩矩地跪坐下来，随后伸手小心地往床上摸索。
在距离床边十厘米的地方，手臂保持二十五度上倾可以探知云道朱的呼吸。当然，从她坐着的地方，垂直床边向里三厘米，可以直接摸到云道朱的脉搏。但沈聪有点不太敢这么做。
云道朱很敏锐，尽量不要打扰云道朱。
她不知道云道朱早不在床上了，也不知道云道朱正盯着她傻乎乎的动作完全不准备提醒。沈聪当然没有探到云道朱的呼吸和脉搏，云道朱不见了……可能是翻身了。沈聪站起身，伸长手臂，朝床上摸了一圈。
当然还是没有。
她这才反应过来：“云道朱？”
云道朱懒懒地回应了一声：“嗯？”
“你醒了？”
“我醒了，在此间坐着，你瞧不见吗？”
沈聪看不见是件非常明显的事情——云道朱装作不知道，她一定是在生气！
沈聪有些尴尬地回答：“……我瞧不见。”
“哦？我见你生着眼睛，原来你是天盲？”
“……不是。”
“那你为什么瞧不见？”
沈聪乖乖地列举自己的劣行：“因为我先是在明知道过量服用药品会导致后遗症的情况下过量服用了药品，又没有听从你不要使用眼睛的劝告擅自使用了眼睛，后来还不顾你的劝阻和警告让身体里的能量失衡，破坏了视觉神——嗯，损毁了视觉。”
云道朱将杯子丢回桌上。
啪。重重的一声。
“原来你自己知道。”
沈长歌虽然笨拙，但却十分敏感。
她觉得云道朱的声音虽然冷淡，但是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她最擅长的那种让人自惭形秽的冷笑。
云道朱不高兴的时候总是这样的。
呃……她好像比最初还要不高兴了。
刚才不应该列举自己做错的事情，应该直接道歉会比较好吗？
沈聪不知道自己露出的迷茫神情让云道朱更加生气。
云道朱道：“你莽撞愚蠢，不肯听我劝告，如今彻底瞎了眼，心底高兴吗？”
“不是。”沈聪连忙否认。她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云道朱果然更加生气了。
于是她试探着说：“对不起？”
对不起？
云道朱简直要气笑了，索性不说话。
云道朱的沉默让沈聪更加忐忑。
在自主模式的最终选择时限过去之后，系统就再也不会主动为她发布提示消息了。沈聪开始怀念从前弄得她焦头烂额的好感度提示。
至少该让她知道云道朱现在究竟处于一种什么心情中。
沉默是在思考自己是否真心诚意从而选择要不要原谅自己，还是别的……好吧，肯定是别的……
沈聪鼓起勇气剖白自己：“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云道朱哼了一声。
该怎么办啊？似乎更生气了。
这一次云道朱自己给出了提示：“我说你彻底瞎了。”
啊。
沈长歌大睁着眼睛，在云道朱眼中显得更加愚蠢与可恶。
“彻底瞎了？”
“怎么，救你一命已经实在不易，你还指望我能将你眼睛救回来吗？”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很抱歉，连累你受伤。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对我付出更多，你没有那样的责任。我很感谢你，如果我能够做什么补偿你……我可以尝试问我的指……祥阿叔能不能支付给你更多的天金……”
沈聪渐渐消音，因为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描越黑。
“……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真心？你来说说，先前我说你会死，你不害怕，我同你说你瞎了，你也不惊慌，这是为什么？”
沈聪踟蹰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抓住了重点：“你是因为我没有注意到你说的话才生气的对吗？对不起，我会更加认真听你说话的。”
“沈长歌！”
沈聪吓得僵住了。
“云道朱……？”
这么一会儿工夫，云道朱喝完了一整壶水。
但她觉得更加干渴燥热。
想喝酒。
想喝冰里镇了一整日的西域葡萄酒，再配上手撕的牛羊肉，那样才爽快。
丢开这些滋味寡淡的茶水，丢开这个气死人的麻烦精。
“正是，我是因此才生气的。你再这般心不在焉，我便活劈了你。你说，是不是真不怕死，也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瞧见？”
沈聪站直身体，手指紧贴裤缝，仿佛在接受检阅。
她不想让云道朱误会自己漫不经心，因此认真而响亮地说道：“因为我是假身入世，在这里瞎了眼睛或者失去生命也不会对真正的我产生影响，所以之前的取舍中我一直没有向自己倾斜。对不起，虽然是假身，但我不应该这样不珍惜。虚假的生命也是生命。浪费行为会形成惯性，会潜移默化地使我觉得生命可以被随意挥霍。一旦这样不负责任的想法在潜意识里扎根，那么当我面对真正的取舍时，很有可能做出草率的决定。”
云道朱简直没有脾气了。
这小东西该不会是在故意气她？
但天人的神情无辜忐忑，僵手僵脚的样子又显得格外小心乖巧。
云道朱强忍住心底的戾气：“假身入世？这是谁告诉你的？”
“是桐萼。”
“是那白凤的兄长？”
“嗯。”
云道朱冷笑：“你信他？”
沈聪轻轻嗯了一声：“这个词是他告诉我的，但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你知道？那么你说说，假身入世是什么意思？”
即使是最严厉的老师也没有令沈聪觉得这样窘迫过。
“是……我不知道确切的定义，顾名思义，是假的可以替代的身体……”
“罢了。”云道朱不耐烦地打断她：“假身入世，不沾因果。你若真是假身入世，你那族叔为何要我照拂你，又为何那般在意你手上‘红线’？那桐萼李萼不过是骗你。”
“不是……”沈聪马上意识到自己反驳了，立即改口，“呃……是，他很有可能在骗我。我的情况也很可能不是假身入世……不过这里发生的事情确实不会对真正的我产生影响。”
云道朱感到奇怪。
沈长歌好像是认真这样觉得的。
“你入人世，白纸一张，这些事从何而知？莫不是已经死过？”
“我……嗯……”云道朱可真敏锐，但沈聪也没法告诉她“因为我是玩家”。“你可以不问吗？我不想说谎。”
这小东西竟还想说谎了！
云道朱自己切去话头：“也罢，我不同你争辩。”
她说完这句话再看面前的天人时，就觉得天人有些霜摧雪折蔫头蔫脑的可怜。
“怎么，我不追根究底听你那些假话，你还不高兴吗。”
“不是，我真的很抱歉。”云道朱的失望态度让沈聪觉得格外无所适从。“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吗？”
云道朱冷笑：“事情已经做下，岂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揭过的。只盼你不要再做这样的蠢事连累我。”
“我……”
“怎么？”
“……好的，我向你保证。”
天人满脸的羞愧难安，根本不用仔细分辨。她难道以为自己看不见，别人也就全是瞎子吗？
这明目张胆的掩耳盗铃气得云道朱站了起来。
这小东西不光是想想，竟还真的敢说谎！
云道朱有心把人抓过来教训一顿，但她重伤未愈的身体十分虚弱，光是站起来就已经十分勉强。甚至身体还危险地晃了晃，最后靠着椅子扶手才勉强稳住自己。
竟然有心无力……
云道朱悄悄坐了回去。
“也罢。我渴了，替我沏壶新茶来。”
“你肯原谅我了吗？”
“快些。”
就算能够看得见，沈聪也绝对看不穿云道朱的神情。加上刚才欺骗了云道朱，她觉得十分愧疚，在这样的小事情上只想对云道朱百依百顺。
从床边到桌旁的距离沈聪也在这几天里丈量过，她小步挪过去倒还算顺利。只是茶壶并不在她先前仔细摆放的位置，不知道被云道朱挪到什么地方去了。
沈聪只好一点一点摸索。
找了好一会儿，云道朱似乎看得不耐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一边。
沈聪觉得自己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有些不太好意思。
“谢谢你。”
云道朱看着她冷笑：“那倒不用。只要你乖乖听话就好。”
她的语气真古怪。沈聪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茶壶……”
哗啦啦——
她整个人已经被铁链子捆着吊了起来。
“云道朱？”
云道朱拉了拉锁链。很紧。她满意了。
“我又觉得你贼眉鼠眼信口雌黄，怕是不肯乖乖听话。既然如此，你就这样待着吧。天人肉身强韧，一天两天应当不算什么。”
一两天里，她自己也好再恢复些。
如今姑且先把沈榴衣约定的时间耗过去。
之后有了精神，再好好教导这天人如何应对凡间的魑魅魍魉。总不能拿着缺胳膊少腿的天人去换天金，那实在太丢面子。
“若闲得发慌，就先数十万个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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