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是谁
云道朱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却又不对沈聪仔细解释。
这条红线究竟是什么，怎么来, 都叫沈聪深受困扰。
她当然想要探究一切的来龙去脉, 可桐蕊为什么会知道？
桐蕊很不对劲。
在沈聪的视野中, 桐蕊就像手上的那条姻缘线一样，红得像是琉璃水晶。
清澈又宁静, 但是毫无变化。
在红海中，但凡人心有一点变动, 都会被红海清晰地表现出来。
云道朱身上的红总是死水一片, 好像她这个人天然就是古井无波，但相处久了沈聪渐渐能够捉摸清楚, 云道朱只是擅长掩饰。
可桐蕊的毫无变化又并不同。
她轻盈, 透彻，好像天生就不带有任何凡尘间的情感。
怎么突然间变成这样？
阿蕊……桐蕊，是个再多愁善感不过的女孩子。
她刚才还在害怕, 还在痛苦。
沈聪想看出些端倪, 但一无所获。
没有了情绪波动, 在红海的状态下她无法再判断出桐蕊的神情。
潜意识地沈聪不想暴露自己的疑惑。
她尽量不动声色：“那它是什么？”
“是咒。”桐蕊指着头上那奇异的穹顶, 说了似乎不相干的话：“你看，那是白凤羽。”
沈聪顺着她的手势抬头。
梦中的白鸟有光与火组成的毛羽。
在红海中, 一切事物都呈现深浅不一的红色。
她摇头：“我看不见。”
“你能够看见。你已经与我同梦，就理应看见我之所见。”桐蕊将手敷在沈聪的眼睛上：“你看。”
沈聪觉得自己突然高悬起来, 她踉跄了一步, 随后明白：并不是空间转换, 而是视野改变了。
她仿佛升上高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沈聪体会过这种视角。是在那个有梧桐树的小院中，沈聪曾经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视角看见桐蕊躺在梧桐树下。她曾以为这是梧桐树分享给她的视力。
确实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沈聪开始接收关于“白鸟”的梦。
分享视力，分享梦境，这意味着什么？
此时，这视线从苍翠的梧桐叶片中投递出来，一层层叠进，像是穿透水幕那样越过屋宅、院墙、巨大的虬龙松躯干……
沈聪看见了云道朱和凝碧。
两人像是刚刚起过什么争执。
凝碧的镜姬黄钟正护在自己行事迷糊的观主身前，用一种痛恨的目光瞪视云道朱，而云道朱对她毫不理会，在用剑劈砍一只两三人高的椭圆大球。
那只大球覆盖着白色焰光，被云道朱劈砍地火花四溅。
那些坠落的火焰星点是一片一片白色的羽毛。
白凤羽。
视线再一次推进。
这一次穿越白色光与火之羽结成的球体，沈聪看见了桐蕊和自己。
桐蕊的样貌没有变化，可桐蕊的神情……
像是敷上了一张面具。
“你看见了吗。”
沈聪点头：“看见了。”
“白凤是从光与火中来。这光与火就是白凤。被你收走的凤火，其实就是凤羽。你看见凤羽的光火成卵，这是涅槃先兆。你听过涅槃吗？”
在很小时候听来的一些儿童故事里，沈聪听过凤凰涅槃。
“我听过。”
“你知道这世上唯有白凤能够涅槃吗。”
“不知道。”
桐蕊握住沈聪的手腕，再顺着勾起她手腕上的线，语调轻柔地说道：“这世上唯有白凤能够涅槃，但涅槃并不是白凤与生俱来能力。这条红线——它是咒。这个咒就叫涅槃。”
沈聪的视线顺着红线滑过，然后落在的‘自己’的脸上。
这种感觉真是古怪。
她知道，这是桐蕊在观察她。
沈聪视野中的“沈长歌”面无表情，似乎对红线与涅槃的消息毫不动心，但实际上她的脑子里已经奔腾过一百条的为什么和一百条的推测。
云道朱总是说她想什么都表露在脸上。
——云道朱又说谎。
她问：“涅槃是种什么咒？”
“是叫我能够活下去的咒。”
“我能为你做什么？”
“什么都无须为我去做。涅槃能叫我活下去，却会叫你死。你什么都不做，很快就会为我死了。”
视野中，沈长歌终于眉毛微挑：“我会死？”
桐蕊牵着那条红线。
“我不想让你死。”
“我能够不死吗？”
“只要撤开凤火，涅槃就不会继续。这咒术借凤火而生，再用凤火烧断这条红线，就能性命无虞。”
“该怎么做？”
桐蕊将红线一圈一圈缠绕到自己的手腕上。
“我要你信我。”
沈聪很快就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了。
就像刚才视角突然浮空时一样，沈聪再次感到一种失重的漂浮感。她体会不到自己的手脚，似乎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可视线中，“沈长歌”在动。
“她”朝着空中伸出手，火焰之卵随着“她”的的动作震颤起来，纷纷乱乱的毛羽落了一层，仿佛想要挣扎逃窜。
然而就在这时“沈长歌”和桐蕊同时闷哼了一声。
连接断开了。
沈聪又取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桐蕊那仿佛戴着面具一样平静的面孔显露出一点焦急神情。
“怎么了？不要乱了心神。”
“我好像听见你在哭叫。”
“那是咒术在哄骗你。先前也是咒术作祟，使你将凤火唤出来，成了这枚火卵。你二人听见的哭喊声，都是虚幻。你不要为外物所扰。我阻挡不了这涅槃太久，等它将你整个裹住，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沈聪努力忽视耳旁“桐蕊”哭泣的声音，点点头：“我准备好了。”
桐蕊握住她的手：“成败在此一举，你一定要静心凝神。”
沈聪郑重点头。很快，失重感再次传来。
“沈长歌”又一次朝火卵伸出手。这一回，抓取的感觉十分鲜明。她的身体中似乎存在着一张网，将离开的凤火一点点收拢回来。
卵壳越来越薄，好像随时都会破碎。
沈聪甚至可以看见火卵之外的云道朱谨慎地停下劈砍动作。
差不多了。
沈聪闭上眼睛，退出那高高在上的视角，随后再次睁开。
红海中，火卵遍布蛛裂。在白凤视角中，地上覆着一层凤羽，但在红海中，那些从火卵上掉落的火焰碎片早像是水银一样流淌着聚成一小滩，顺着桐蕊手里的红线慢慢攀到桐蕊的身体上。
如果白凤羽就是凤火，那么满地的羽毛就是幻象。
桐蕊……为什么要期满沈聪？
沈聪面前正是桐蕊，桐蕊仍旧是那一副琉璃水晶的样子，不悲不喜清明透彻。
沈聪默数到三，再一次切断了两人的联系。随后她束缚住桐蕊的双手，带她就地翻滚一圈免去冲撞，再将她按在身下。
桐蕊问：“你做什么？”
“你不是阿蕊。”
“你放开，没有我撑住凤火，你很快就要烧成灰了。”
“阿蕊呢？”
“你不想活了吗？”
“阿蕊也在这个身体里对吗。”
桐蕊叹了口气：“我是白凤……也是桐蕊。”
沈聪紧紧盯着她。
桐蕊露出苦涩笑意：“你不信吗？长歌……”
她脸上浮现的是沈聪再熟悉不过的神情，是阿蕊的神情。
可是她身上的光还是那样丝毫都没有变化。
“我在苇沼中初见你，那时你在地上画了一幅图……”
桐蕊开始细数同沈聪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说的一字不差，可沈聪还是无法相信。
沈聪问：“你之前说‘你二人’。你没有把自己当做桐蕊。”
桐蕊看着她：“千年了，你知道我换过多少身躯？我每次醒来时，记起自己是白凤，记起自己是怎么换个身份苟延残喘，我还怎么将自己当做‘桐蕊’？”
白凤忘记自己是谁，不停地扮演不同角色，每一次醒来，就像是大戏落幕，脱离虚假剧本……她也许不是在说谎。
但沈聪没有办法判断。
就像她甚至没有办法判断那个从最开始直到现在都一直在耳边哭喊的“桐蕊”究竟是不是“涅槃”在迷惑她。
是真的吗？这个人既是白凤也是桐蕊？
就在这时，失去控制的火卵向内一缩，几乎就要贴到沈聪的身上了。
桐蕊用力挣动起来：“沈长歌！长歌！不论我是否是桐蕊，再这样下去你就真的死了。你要这样死在桐蕊面前吗。”
“要是我活下去，阿蕊也能活下去吗？”
桐蕊似乎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沈聪又问了一次：“她……你能够活下去吗？”
“你知道涅槃是什么意思吗？我为什么不能活下去。”她不再等沈聪的回答，自顾自开始行动。
沈聪觉得头脑里好像有人在撞一口大钟。
嗡。嗡——
眩晕、失重……
她先前两次飞速地学会了怎么控制“灵魂”，可是这一次，她发现自己无法跟桐蕊抗衡了。
桐蕊似乎不再顾虑会不会让“沈长歌”受伤，直接以暴烈的手段开始争夺“沈长歌”的控制权。
同梦、共视……沈聪有种感觉，那根红线所形成的咒——涅槃，在令她和桐蕊同化，并且桐蕊处于主导的一方。
涅槃究竟是什么？
她以为涅槃是把自己当成养料，为白凤重塑身体。
不仅仅是这样吗？
但现在来不及思考这些。
在前两次被桐蕊控制身体的时候，她不仅仅学会怎么样控制“灵魂”，还触摸到了一点控制“凤火”的诀窍。
“云道朱！”
她挣扎地喊出这个名字。
云道朱提着大剑，蓄势待发，似乎一直在等待沈聪的呼唤。
她确实是一直在等沈聪的呼唤。
就在火卵变薄的时候，两人进行了短暂的交流，云道朱之前是因此才停下劈砍动作。
她问：“你行吗？”
“你来！”
火卵中裂开一条肉眼极难分辨的缝隙，但云道朱将它清楚地捕捉到了。
“呵！”
她轻喝一声，挥剑朝那道缝隙砍去。
哗……
火卵轰然炸裂，碎片像是星辰四散。
这样的冲击使得桐蕊没有办法再维持侵入，沈聪恢复了自由。
她伸出手朝漫天的星火一抓，逸散的凤火聚拢成束，争先恐后地顺着她的手涌回到她的身体里去。
就连先前被桐蕊收走的部分也被沈聪抓回掌中。
桐蕊瞪着她：“你疯了吗。”
随着凤火抽离，桐蕊身上那种琉璃水晶一样透彻清明的质感纷纷退去。
她说完这句话，就软在沈聪怀里。
沈聪的身体却因为吸纳凤火的缘故，变得如玉透明起来。
凤火在通过沈聪的身体吸取灵机，但在沈聪体内，凤火没有办法肆无忌惮地燃烧沸腾，这么一来，涌入她身体的灵机很快就超出她身体的负荷。
事情又回到原点了。
沈聪歉疚地朝云道朱看去。
云道朱看着这样小心翼翼的天人：“之后再算账。”说完她拖着大剑朝沈聪走去，又突然抬起头来：“何人窥探！”
大剑朝天一指，剑气撕裂苍穹。
所有人都听见一声仿佛裂帛的声响，随后真的有一张薄薄的丝绢凭空显露，向下飘落。
不过一息之后，它无火自然。
再过一息，连灰烬都不见了。
沈聪隐约觉得，天上好像有一条鲤鱼远远逃离。
云道朱却并不解释自己的行为，坐到了沈聪身后，扶住沈聪的肩膀。
她重新在这不让人省心省力的天人背后画了一副行脉图。
“凝神静息，照我说的运转灵机。”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