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网游)》106.2017.8

    第一百零六章   同梦
    白凤离开故土, 落在这片荒僻的土地上。
    这贫瘠的地方因为白凤繁荣昌盛起来。
    许许多多年过去,白凤一梦终醒, 想到遥远沃野上的丹穴山, 还有山上曾悉心教导她的族人。
    她心里哀恸。
    她想要回去。
    然而白凤的身躯那样庞大, 她才伸展身体,还没有来得及抖动翅膀, 周围就已经地动山摇。
    生灵涂炭,妻死子亡。
    在一片悲声中, 巫者说:这是神灵发怒了。
    有个少女挺身而出。
    “那我就去问那神灵, 祂为什么发怒,为什么要降下这样的灾劫!祂要我的肉, 我就给祂肉, 祂要我的骨,我就给祂骨!”
    这少女跋山涉水,走过哀哭的大地, 越过痛吼的河流, 终于, 这一日, 她到了巫者口中所说神鸟所在的地方。
    巫者说那是白鸟山。
    山上有白鸟庙。
    庙里供奉着白色神鸟。
    少女抬起头来,看见的是接天入云的陡峭山壁。
    山壁上全是倒伏的白色巨树。
    这成片成片的树木紧密相连, 样子像是一片一片的羽毛……
    巫者不是这样说的。
    是白色神鸟发怒,所以才让这地方生了异象吧?
    少女提着自己的柴刀, 一路披荆斩棘地往山上攀去。
    着巨大的山峦时时抖动, 像是山里的神灵在不停地发怒。
    少女心底也会害怕。
    她害怕的时候, 就用柴刀在自己手臂上割一道口子。
    她用血与痛告诉自己:我是带着千千万万人的哀怨与痛楚来的!
    ——怎么能害怕,怎么能退缩呢?
    又走了数日数夜。
    云中的峰峦隐隐现出轮廓,但白鸟庙仍旧无迹可寻。
    这少女想:那巫者是不是为了活命所以说了谎话?
    就在这时,山峰突然动了起来。
    比往日的每一次都更加剧烈。
    峭壁舒展又降下,像是一对巨大的翅膀落在地上。
    翅翼带起飓风。
    飓风吹散了浮云,也将匍匐在‘白木’上的少女卷裹起来,远远吹飞出去。
    少女乘着风腾起又坠落,这才看清了白鸟山的面貌。
    她忽然明白了。
    并没有什么白鸟山。
    没有什么百鸟庙。
    这连天入云的山峰就是白色的神鸟。
    这样巨大的神鸟,她该怎么向她问话,怎么向她奉献牺牲呢?
    人在这神灵的眼中不过是蝼蚁。
    就算赶上一群牛羊来,这神鸟也不会看上一眼吧。
    少女可以叫自己不怕疼,也可以叫自己不怕死……可她现在怕得浑身发抖。
    要怎么同这样巨大的神灵说话?
    要怎么向这神灵传达凡人的意愿?
    这神灵,既不发怒,也不恼火,祂只要翻个身……还有谁能活下来?
    ……
    梧苍山。
    大桐峰。
    遮天蔽地的火网收拢,凝聚成一枚火卵。
    虽然缩小了,可这火卵毕竟包裹着两个人,仍旧十分巨大狰狞。
    在云道朱这样开了灵视的人眼中,这枚火卵赤红灼热。但在凡人眼里,那火焰苍白寂静。
    白凤之火。
    凤鸟涅槃。
    凝碧说丹穴山发生异变的时候白凤逃了出来。
    云道朱没有听过白凤,只隐约听过丹穴山陷落的事情。
    千年前丹穴山地动,天塌山陷。其后十日当空,彩桐枯死,净竹花落,醴泉干涸。从此后凤鸟灭绝,再不存于凡间。
    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梧桐观的观主凝碧就是当时的人物。
    当时丹穴山上的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这白凤怎么逃出来。
    为什么落在大凤郡。
    又为什么在这时候突然涅槃?
    最要紧的一件事:究竟怎么打开那枚火卵?
    “不行的,”凝碧用枝桠将那火卵团团圈住,也把云道朱拦起来:“肉体凡胎怎么与凤火抗衡?即便是天人之躯,这么一会儿过去,也烧得灰都不剩了。上使省些力气吧。”
    他说的没错。
    一阵阵热风袭来,云道朱扬起的头发丝末端都打了卷。
    刚才是那火网手下留情,只是把她逼退。否则她现在就已经尸骨无存。
    这半日的事情真像是江河日下,不可抵挡。
    云道朱已经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事情。
    “沈长歌从天上下来,稚童一个,长得虽大,却才刚满月。观主难道忍心?”
    凝碧摇头。
    他面庞十分年轻,双眼里却满是苍桑老态。
    “他们两个心心相印。姻缘上的事,你为我死了,我为你死了,都是心甘情愿的,我为什么要拦着呢?”
    云道朱哼了一声:“沈长歌是童女之身,他们两个要怎么心心相印?观主,事到如今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不可能!”凝碧大惊失色,“我诊过他,他怎么可能……”
    “天人之身,要长大了才看得出男女。”
    凝碧不肯相信,但他看着云道朱笃信的神情,心里还是相信了。
    “我……我以为他是……他是……才没有……”
    云道朱是在说谎。可沈长歌也确实是女孩。她逼问:“事到如今,观主还不说真话?”
    凝碧脸色灰败:“我知道那红线有假,可两人又确实有情,我本想或许沈小公子能带小蕊远走高飞……丹穴山陷落后,只有天人玉黍勉强能入白凤之口。沈小公子若是能带小蕊去天上,我们也再不用忧心她的生计。”
    “我看她明明是个梧桐妖,怎么又成了白凤?”
    “没有彩桐、净竹与醴泉,白凤日日弱。她身体无以为继,我们只好将凤魂引入梧桐躯中。”
    云道朱却不信这样大费周章会只是为了给白凤找吃食。
    既然如此,“涅槃”又算什么。
    凝碧却不肯再说了,他颓丧摇头:“事到如今,再说这些真话又有什么用?”
    云道朱在心底骂一句废物。
    行事这样瞻前顾后、摇摆不定,怪道被青云困住。
    她懒得再探究其中弯弯绕绕的曲折是非。
    涅槃。
    听起来就不是件好事。
    云道朱驱开凝碧的枝桠。
    这样半天,她也将那火卵的样子摸透了。
    她寻到一处薄弱的地方,挥剑劈砍。
    剑气成刃!
    嗡——
    ……
    嗡——
    沈聪踉跄了一下,醒来了。
    怎么回事?
    耳边还回荡着桐蕊的哭喊声。
    ——长歌……长歌……
    可桐蕊就在她面前,没有张口,也没有哭叫,同样疑惑重重地看着她。
    “阿蕊?”
    “长歌,你怎么……”
    两个人一起开口,然后沈聪摇了摇头。
    之前显然很不对劲。
    她记得云道朱叫她做一件事……然后呢?
    “你没事吧?”
    “你哪里疼吗?”
    两人又一起开口。
    沈聪再次摇头。
    虽然浑身都挺疼,不过没什么关系。
    现在要解决的问题首先是:这是哪里。
    只有她和桐蕊在,云道朱甚至凝碧观主那庞大的本体都不见了。
    至少沈聪“看”不到
    对了,刚才似乎做了一个“梦”。
    这并不是她自己的梦,而是游戏灌进脑子里的一段信息。
    这段“梦”跟现状有关吗?
    这时桐蕊靠过来了。
    她仔细地打量沈聪,然后怜惜地抬起手抹掉沈聪嘴边的血迹。
    “长歌,你真的没事吗?我刚才听见你喊疼……”
    沈聪看不清楚,于是握住桐蕊的手。
    真冷。
    应该吓坏了吧。
    沈聪一边仔细用袖子帮桐蕊抹掉手上自己的血,一边说:“那不是我。刚才我也听见你在哭,应该是某种幻觉。”
    桐蕊似懂非懂:“某种……幻觉?”
    沈聪学着记忆里桐萼的样子摸了摸桐蕊的头:“没有关系,不用害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桐蕊看着她,突然心如擂鼓。
    一瞬间,长歌已经长成一个少年了。
    两人站在一起,他比自己还要高一些。
    孩童时候的亲密举止,现在看来有些违礼逾矩……
    长歌是没有想到吗?
    长歌突然长大,是没有想到吧。
    桐蕊有些慌张地抽回手:“不过这里是哪里呀?长歌你知道吗?”
    沈聪摇头。
    在她视野中,面前一片赤红。穹顶带着很大的弧度,好像两人被裹在一个圆形房间。
    会不会有门?
    但她心里有种感觉——不要去碰。
    沈聪决定先从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她问:“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巨大的白鸟,你……”
    桐蕊惊呼一声:“长歌也梦到了吗?我也梦到一只巨大的白鸟,还有一个姑娘……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先前迷迷糊糊地,我好像还梦见这只白鸟从什么丹穴山飞来……”
    “第三次。”沈聪说:“我是第三次梦到跟白鸟相关的梦。你知道些什么吗?”
    桐蕊摇头。
    竟然跟长歌做了一样的梦,她心底光是想想就有点惊慌。
    等到仔细分辨,才知道那些惊慌是因为羞涩。
    “我……我不知道。”
    沈聪没有那样的细腻的想法,不知道桐蕊的心情,只是安慰她:“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我先来说说我的梦,里面也许会有什么线索。我做的梦,最初是白鸟破壳,白鸟的族人帮助她学习飞行。后来族人认为她给丹穴山这个地方带来了灾厄,所以就把她赶了出去……”
    红海的视野毕竟不如真实的视野好用。
    沈聪想要分辨桐蕊的样子,就要更加仔细地观察。
    这样一动不动地凝视显得太专注深情了一点。
    桐蕊被她这样盯着,觉得自己什么都想不到了。
    脑袋里全是那个古怪人说的古怪话,什么两情相悦……眼睛也不由自主追着她。
    长歌的眼睛真好看……睫毛也好看,鼻子也好看,嘴唇也好看……
    桐蕊吓了一跳,忙移开视线。
    在、我在看什么呀。
    这时沈聪问:“你的梦也是这样吗?”
    “我?啊,我也是……”
    沈聪更加凑近了些:“阿蕊,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倒是热得像要烧起来了,“长歌你……你离远些,别这样看我。”
    确实离得太近,额头都要碰到了。
    沈聪不好意思地推开一点:“抱歉,我看不清楚。”
    桐蕊这才想起来,她问过长歌的眼睛。长歌说出了一点小事。
    出了什么小事?
    桐蕊刚才慌张地甩开天人的手,现在又慌张地拉回来:“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样了?”
    可长歌还是摇头:“没事的。”
    桐蕊知道,长歌瞒了自己许多事,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跟哥哥分别后,桐蕊就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他们同巫姑一追一逃……哥哥怎么样了呢?长歌还受了伤,又是怎么一个人着自己到这里来的。
    醒来以后看见的地方、遇见的人,除了长歌以外也谁都不认识。
    长歌自己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样艰难安顿下来的?
    那时候长歌还那么小呀……
    桐蕊觉得只会胡思乱想的自己真是可恶。
    长歌这么辛苦,她自己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桐蕊十分懊恼。
    沈聪感觉到少女突然紧握的手,就轻轻摇了摇。
    她想:阿蕊应该是在为眼睛的事情担心。
    “不要紧的。你知道我是假身入世,这里受的伤都没关系,不是真的眼睛出了问题。”
    长歌只知道说不要紧和没关系。
    桐蕊抿着嘴唇。
    梦……长歌特别提到那个梦。两个人都做了一样的梦,仔细想想,会不会真的有什么线索呢?
    仔细想想……
    桐蕊闭上眼睛,用力、用力地去想。
    白色光与火的毛羽。
    风托起翅翼的感觉。
    被族人驱逐的悲伤。
    力竭后降落在不认识土地上的惶恐和害怕。
    用力想……再用力想……
    那些画面像流水一样浸透桐蕊的思绪。
    她觉得脑袋有些胀鼓鼓地疼。
    “我好像……认识那个从白鸟身上坠下的姑娘。”
    “你认识她?是不是因为梦里看见。”
    “不是……不是,不是因为梦里见到,我知道她,是巫姊……是我的巫姊……”
    “巫姊?来梧桐观的路上你提起过她。你说你不想抢她一系的位置,说自己很高兴她传下衣钵,还说要跟她解释。她是不是跟巫姑有什么关系?你还说过,她帮你种了四株松树,还要为你找梧桐。”沈聪犹豫了一瞬间还是问出接下来的问题,“那是你的梦吗?你是梦中的白鸟吗?”
    桐蕊怔了怔。
    “我的梦?”
    “阿蕊,你还想起来什么?”
    桐蕊喃喃地说:“对……那是我的梦。梦中的人是……是我的巫姊……”
    是巫姊。
    是十分亲密的人。
    巫姊她……曾穿过千山万水,以肉身凡胎为我寻来彩桐枝……
    桐蕊觉得更多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入脑中。
    头好疼。
    她忍不住伸手抱住脑袋。
    沈聪吓了一跳:“阿蕊?怎么了?”
    “我……巫姊……留我不要走。我……我离开丹穴山太远,受不了的,受不了的……是巫姊用血肉让我……她、她削肉剔骨,下了咒术。她……线……”
    “线?”
    桐蕊痛楚的神情让沈聪警醒。
    桐萼曾说过:不能让阿蕊知道过去的事。
    沈聪没有想过,过去的记忆会让阿蕊痛苦。
    “不要再想了,阿蕊,你看着我,不要再想了。”
    “不……不……红线……红线……她给我缠上红线……”
    沈聪十分在意她口中的红线,但也不愿意她因为回忆而痛苦。
    “别再想了。”
    不……不行……不行……
    要想起来……
    有什么催促着她。
    快想起来。
    快想起来,不然长歌也会……
    记忆昏黄枯焦,好像被烈火焚烧后仅剩的一点残渣碎片。
    那少女拆开一团红线,在灯下编一条长长的绳络。
    巫姊,这是什么啊。
    月老祠求来的姻缘线。在人间,如果绑上线,两人就再不会分开了。男女结成夫妻,女子同女子就做一辈子姐妹。你说好吗?
    我的命是巫姊救回来的,当然好。
    把手伸来,我给你缠上。这一头在你手上,这一头在我手上……
    记忆动摇起来。
    同记忆一样跳跃不定的灯火下,她看见自己也在编绳络。过去以看不见摸不着又不容忽视的方式延续,她手下的绳络不自觉就被编上了一样的花式。
    坐在对面玉童一样的小天人伸出手:我也做好了。
    咦?一样的啊,长歌真厉害,在边上看一会儿就会了。
    要是送给你,你会喜欢吗?
    送给我。那我们戴、戴一样的吗?
    嗯。
    成双成对,结定契约。
    桐蕊握住了沈聪的手腕,她涣散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明起来。
    脸上没有了痛楚和害怕,也不见不安与羞涩。
    她说道:“你手上的红线,不是姻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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