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沈榴衣
清源县。
方府。
珍园。
沈榴衣避开屠龙小队里的另一位女姓玩家紫娉婷, 找了个隐蔽而安静的地方向沈长歌发出联络申请。
在更新前《倾天》玩家想要彼此联络只有两种方法。
拿到地址，找上信差、镖师或者好心人, 用最最古老落后的方法请他们帮忙传递消息。
这方法不仅要等待漫长时间, 而且往往还要消耗金钱和好运。
因此玩家们更加习惯离开游戏, 直接在游戏论坛中互相联系。
更新后，《倾天》总算大方了一回, 至少给VIP玩家配备了通讯道具。
虽然这个东西使用起来代价有点昂贵。
【听风圆影镜（唯一绑定），可以用来跟持有同样装备的沈族天人联络。发出信息时将直接消耗五百点精力值（不足五百时以拥有精力的百分之九十算）, 其后每息消耗10点精力值。接收信息时每息消耗1点精力值。】
沈榴衣还不到十级, 只有初始的1000精力值，而且恢复速度奇慢无比。
在游戏中, 人物的精力一旦下降太多, 就会感到迟钝疲惫。
她不敢太过消耗，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然而联系刚接通，镜面里出现的人就让她直接呆滞了。
最初她都无法确定对方是男是女。
并不是说这女子长相粗狂或者雌雄莫辩。
她修眉凤目, 高鼻薄唇, 身段窈窕, 姿容出众。
但任谁看见她第一眼, 都不会去注意她的容貌。
她神情孤傲、气质凌厉。
被她看上一眼，就像是被一柄出鞘的利刃压在颈上, 寒凉又危险。
即使只是透过镜子看见对方，沈榴衣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就像三伏天里背脊上突然被塞了一把酷寒的冰雪。
沈榴衣连手指间都麻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沈长歌？”
她当然知道, 这肯定不是沈长歌。
玩家怎么可能有这么可怕的气质！
她只是觉得, 好像, 不赶快表明自己来意，对方就能马上痛下杀手。
那黑衣的女子瞥了她一眼：“你是沈族……”
“我是沈榴衣。”
“沈族沈榴衣。”
对方轻轻哼笑了一声，嘴角勾起，弧度冷淡疏离。
她是对自己的回答不够满意吗？
是不是态度不够恭敬，让她不高兴？
沈榴衣总算体会到什么叫“用眼神也能杀人”，还有“仿佛被猛兽盯上，一动都不敢动”……一点都没有夸张！
她几乎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这时那女子将镜面转开。
声音就显得有点远了。
模模糊糊沈榴衣听见她对人说：“无妨，似是你族中人寻你。”
镜中画面轻微晃动。
沈榴衣偷偷呼了一口气。
随后她听见一个同先前黑衣女子对比后显得格外柔软温和的声音。
“谢谢。”
这是对那个黑衣女子说的。
“你好，我是沈长歌。”
这是对沈榴衣说的。
沈榴衣打量着镜中人。
沈长歌穿着白衣，是天人制式，细节上要比沈榴衣自己的精致许多。
《倾天》的游戏外装“天|衣”是会根据等级变化的。
沈榴衣认识的人里上官霸业暂时等级最高，服装略微比沈长歌华丽一些。
沈长歌大概在九级左右。
沈榴衣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见沈长歌。
上官霸业之前总是兄弟兄弟地叫人家，最初让沈榴衣总有种沈长歌是个糙汉的错觉。
后来在论坛沈长歌发了一次语音，她才和大家一起知道原来对方是个女孩子。
沈长歌在现实的声音虽然并不醇厚中性，反倒显得有点软糯温柔，但因为语气平和冷静，所以大家都觉得她真人是个干练御姐。
只是她游戏里的形象却跟沈榴衣对她的想象截然相反。
沈长歌倒是也坐得笔挺，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沈榴衣觉得有点迎风即倒的柔弱。
她神情疏离，嘴唇弧度冷淡，本来应该让人觉得不好接近，可又奇异地并不让人觉得被冷落冒犯。
反倒觉得她是故作坚强，让人想要去细心呵护。
为什么呢？
沈榴衣又仔细地揣摩了一会儿。
是因为她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榴衣觉得她投递过来的“视线”里都参杂着无助茫然。
沈榴衣收回刚才的话。
什么玩家不可能拥有这么可怕的气质之类的……
虽然跟刚才那个NPC截然相反，但沈长歌身上这种自然流露的我见犹怜跟NPC外放的杀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半斤八两。
大概是沈榴衣走神的时间有点久，沈长歌有点疑惑茫然地问：“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的句式像书面语一样一本正经，语调像古老学院派播音课程一样标准，展现的礼貌和矜持就像网上那些复古装逼犯。
沈榴衣从她的语言态度上确定了：那个黑衣服的女子确实是个NPC。
《倾天》里的NPC跟别的游戏中那些傻乎乎的NPC完全不同。
在别的游戏里，NPC只对程序设定好的刺激给出反应。
好比给桥下乞丐一个铜板，对方就会说：仁慈的冒险者，请问您能否帮我一个忙。
问村里的老夫妻：你们的孩子呢？对方就会说：大侠求您救救我们的女儿，她被山匪劫走了。
除此之外，无论是在他们面前高谈阔论世界以外的事情，还是对他们恶语相向，他们都只会微笑凝听，不会有多余反应。
而《倾天》中的NPC，每一个都有独立完整的性格。
目前为止，在所有其余游戏中，仅有真人NPC能够跟这些复杂的智能模型相媲美。
因此在面对《倾天》里的NPC时，绝不能把他们当做傻瓜。
要把他们当成“人”来看待。
沈榴衣认为沈长歌是在暗示她：眼前的NPC是个个性严肃正经的人物。
于是沈榴衣也一本正经起来：“很抱歉打搅你的私人时间，我联系你是为了沈祥长老所托之事。”
……但是这个调调的话说出来真是羞耻爆了啊！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祥阿叔？”
“是，沈祥长老前日来找我，要我把所知道的关于沈族的事转述给你知道。”
这事实上是一件任务，沈榴衣来找沈长歌就是为了完成这个任务。
虽然不知道沈长歌的引导NPC为什么要把本职工作交给别人去做，但碰碰嘴皮子就能拿到的任务奖励为什么不拿？
况且沈榴衣也想通过这个任务接触与观察沈长歌。
沈榴衣想要跟沈长歌组队。
在游戏最初，她机缘巧合在论坛中看见上官霸业招募队友的帖子，然后顺利加入了屠龙小队。
虽然杀死湖里作恶龙王这样的任务一看就不像新手任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完成，但能够参与全《倾天》第一个团队任务仍旧是件荣幸的事情。
沈榴衣最初对这个任务十分期待，但渐渐地却有些意兴阑珊。
先是上官霸业实在拿不上台面的种种手段，随后是团队多次受挫使得队伍人心离散——最近一次更新，出了家族系统之后，沈榴衣更是在论坛上收到了一个名叫上官雪儿的玩家的私信。
私信里说什么谢谢大家对上官家族的支持，这个任务上官家族包了，家族成员已经在互相联络马上过来接手。
【这件事霸业哥哥不好意思说，就由我雪儿公主替他说出来。】
呵呵。
收到私信的当然不止沈榴衣一个人，屠龙小队一下子炸开锅。
每个游戏当然都有智障，但奇葩到这个程度的至少沈榴衣还没见过。
如今不比从前，网游经济突飞猛进，网络游戏已经成为许多人的饭碗。大家都十分注意维护网游环境，以免扰乱市场。
这也是为什么上官霸业说“沈长歌好像要来抢BOSS”，论坛上大家会这么义愤填膺。
涉及到游戏利益，明枪也好、暗箭也好，除非是做一锤子买卖，否则都得守点“规矩”。
这种规矩当然也是有水份的。大工作室和大公会组织跟散人小玩家的规矩并不相同，其中也有些别的弯弯绕绕，但整体来说，网游气氛基本上十分和谐，都能够良性发展。
因此像上官雪儿这种公主病，一来就把别人从任务里踢走，还丝毫不讲补偿的，简直闻所未闻令人发指。
沈榴衣倒也不是稀罕补偿，她不是职业玩家，玩游戏就是玩个“我高兴”。
正因为这样，所以实在不能忍受从天突降一个脑残公主。
而更加令她失望的事上官霸业态度暧昧，只是向大家道歉说完全没有想到上官雪儿会自作主张，却完全不提不会让“上官家族”参合进来的事。
加上上官霸业，屠龙小队总共有七名玩家。
原本大家并不熟悉，只是因为出生点离得近，所以才有幸走到一起。
毕竟在游戏中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感情。所以即使不太看得上上官霸业的行事作风，沈榴衣也本来没有打算撕破脸。
然而现在对方显然把自己当了傻瓜。
这能忍？
沈榴衣的游戏职业又不是忍者。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对面搬出“上官家族”，沈榴衣自己也不是没有“沈氏”做后盾。
无论上官霸业还是论坛里新封的ZZ公主上官雪儿，谁能够比沈氏的沈长歌名头更大？
在沈榴衣看来，没有比沈长歌更合适的合作者了。
她跟沈榴衣有天然的家族盟友关系，而且她又刚好接到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接近沈长歌的任务。
更加关键的是，沈榴衣手上掌握了对沈长歌来说绝对有用的任务消息。
就在不久前，上官霸业捉住了一名NPC，说这名NPC跟本地BOSS龙王交从过密，是个叛徒。
据沈榴衣所知，先前沈长歌一直跟这名NPC在一起，而且还在上官霸业捉捕这名NPC的时候救走了这名NPC的妹妹。
显而易见，在清源镇的任务链中，沈长歌应该是接到了剧情任务里的另外一个分支——很有可能是跟屠龙任务截然相反的对抗任务：保护龙王。
为了完成任务，沈长歌一定会想把这个NPC救出来。
为了给上官家族找点麻烦，沈榴衣一样也想把这个NPC救出来。
天然盟友，相同目的。
虽然先前两人处在对立阵营，但沈榴衣觉得沈长歌一定会愿意接过自己递去的橄榄枝。
她说：“这样交流不太方便，不如我们见面再谈？”
镜面中，沈长歌坐得笔直的身躯好像微微倾向一侧。
随后沈榴衣听见一声冷淡的：“可以。”
沈长歌才说：“好。”
沈榴衣意识到，沈长歌刚才是在询问那名NPC的意见。
不知道那NPC是什么人。
沈榴衣问：“不过我不方便离开，需要你来找我。”
沈长歌又侧倾身体，不过沈榴衣并没有听见她跟那名NPC商讨的声音。但过了一会儿，她又听见那名NPC说：“问她。”
沈长歌问：“你是谁？”
她们究竟是怎么交流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沈榴衣原本打算圆通镜接通对面以后来一句论坛详谈然后挂断的，十秒钟要不要？谁知道话题进展得这么缓慢，她已经感觉到了精力过度消耗的疲惫，再过一会儿精力就要烧没了！
“我在清源县，方府，我想你听过我的‘火药坊’？我等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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