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东胜宝光沈氏宗族
此时。
九霄三十六天之上, 东胜宝光洲。
沈氏宗堂。
“我族五万佳儿应劫入世，已殒命近半。有一万七千三百六十三名命珠尽碎, 往转生台上去了。有五千三百六十七名从十殿过了一遭, 往阴阳轮再次入世。”
“那我沈氏的孩儿？”
“我沈氏孩儿共千名相携入那凡尘, 如今……哎。”主位上的老者长吁一声，“这里是阴阳册, 你自瞧吧。稍后再录一份名单出来传去外间，叫各家……哎, 还有天府发来了恤命银子, 你往那丧子丧女的人家派去。——多少也再加上些，就从库中取。”
坐在主位下首第二的老者拍案怒喝：“银子？就只有银子！我沈氏何时要用银子换人命了！”
在末的女子温声道：“十三叔, 也并不是宗主愿意的。”
沈十三叔颓然坐下。
主座的老者又叹一声：“我天人式微, 如今竟连族中孩儿都保不了了，是我无能！是我辈无能啊！”
女子又小声劝慰：“宗主，大劫之下, 身不由己。在座谁不想以身代之, 只是唯有那些命如白纸的孩儿才能够往下界去。这都是因缘命数。何况万年来我天人得以生在此处长在此处, 也不过是仰仗先祖遗泽罢了。现在孩儿们应命而去, 虽是应劫，也是机缘。”
女子旁边一个一脸刚正之气的中年人颔首：“阿祯说的没错。从来乱世出英雄, 大劫出圣主。在我看来，我等不必在此自怨自艾唉声叹气, 没得叫小辈们笑话。也叫外人以为我们乱了阵脚。况且殒命的孩儿是好孩儿, 尚在劫中的孩儿就不是好孩儿了吗？正该节哀顺变, 将心思放在活人身上才是。”
首座的宗主道：“我如今老了，越发不济了，还是阿祥与祯儿看得通透。”
沈祯浅笑道：“我与六哥都是宗主带大的，什么不是同宗主学的呢？”
宗主苍老的脸上神情微微宽和下来。
沈祯于是问道：“不知今日宗主招咱们都来，除了恤命银子的事……是又有什么事情了吗？”
她这样问着，面上就带了一些凝重。
如今这个情势，有消息不如没有消息，来了消息就一定是坏消息……
果然，老宗主又叹息一声。
沈祥紧张起来，有些不顾场合地叫了一声：“大伯？”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实在难以开口，老宗主摇头：“先说好消息……也——还是有些好消息的。”
那就是有什么难以处置的大事要发生了。
宗堂内所有人都紧绷起来，却还要强颜欢笑：“是，先说好消息。”
“宗主说吧。”
“让大家高兴高兴。”
“下界的子弟们中，有一名已破了百寿之限了。”
“什么？！”惴惴不安的沈祥激动地叫了出来，“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啊！这才几日！”
沈十三叔咳了一声：“你稳重些。”
沈祥忙坐好。
沈十三叔这才向宗主问道：“百寿之限已破，天门能开一线，我等也可派分化之身下界去了。大哥，今日天府来人，是否便是说化身下界之事？”
“正是。只是百寿之限虽破，天门还是不稳，因此天府定下了化身下界的人数。我沈氏可去十人。此时就要共同商讨、选出十个孩子。到时我们便送化身下界探看点拨一番。”
“此事是该仔细商量。孩儿们下界时白纸一张，甚么也不懂。若是能先教导一番再去，也不至于像现在……”
“往事不追。好歹如今可派化身下界了，这实在是大大的好事，莫要愁眉苦脸。”
“是。”
众人于是都高兴起来。
唯有沈祯，想到先前宗主的神情，便知道宗主那里还有一件坏事是这件好事也掩盖不了的，就更加忐忑难安。
她还是说道：“宗主，那我们就来选人吧。先选出十个孩儿来。也要定明日由谁去，我心里想，最好再议议要带些什么东西，教些什么东西。”
众人纷纷点头：“还是祯儿仔细。”
沈祥道：“那我就先来提一个。我沈氏沈长歌，曾被帝姬夸赞‘灵慧天成、福缘深厚、勤勉苦学、心无旁骛’，我远远看过一眼，端地是一个荣辱不惊的灵秀佳儿。这次十个名额，是定要有沈长歌一个的。”
众人皆道：“不错。”
沈祥又问：“宗主，那破了百寿之限的是我族中沈长歌吗？”
“不是。”
沈祥咦了一声：“那是南赡流火洲陈氏一宗那个一鸣惊人、后来居上的陈怀风？”
“也不是他。”
“那是……”
“听闻是个名叫素素的。”
沈祥抚掌一叹：“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姓。”
宗主沉目看他：“大劫之下，各宗各姓正是齐心协力的时候，不要再说什么杂姓。”
沈祥忙站起来：“是，宗主。我是太喜欢长歌那个孩子，得知竟不是他，有些出乎意料。”他又道：“稍后就让我往长歌那里去吧。”
年迈的宗主看了沈祥一眼：“也可，只是，帝姬也说过‘后浪推前浪，新人换旧人’，你须知少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道理，不可一味夸赞他。此外还要仔细看看，他有没有因那件事左了性子。”
沈祥正色道：“是，我明白的。”又道，“不过，我看他应当是个厚积薄发的稳妥孩子。宗主不用担忧。”
随后众人又翻开名册，对着名单仔细筛选，另择出九人来。
分别是：
年寿已至二十七的沈阿娇；
福缘深厚数次逢凶化吉的沈赞；
已拜入了师门的沈浪；
收拢了三只灵兽的沈科科；
与上官氏、侯氏几名子弟交好的沈榴衣；
往十殿去过两次，但不畏艰难的沈万三；
剩下三名，又选了死了数回的沈猫猫，周边有数个沈氏子弟的沈深沉，偏安一隅但消息灵通的沈卧草。
再议下界带给小辈们的东西。
带多少皆有定数，不可超过天门所能承受。
又有：定数下带得越多，化身可存于下界的时间就少。
众人商来讨去。有的说该给小辈们备上一枚避煞珠。又想小辈们没什么争斗的手段，还该备些罡雷符、烈火符一类的符箓去。也有说小辈们在下界离得远不知彼此，应当再加个圆通镜……
争论了半日也没个结果。
最终是沈祯道：“我有个想法……只是不甚稳妥。”
宗主道：“祯儿说吧。”
沈祯道：“下界总有买卖宝物之处。带灵物下界总不如带银钱下界带得多……不如我们选个孩子，叫他打探安排一下。不，还是叫十个孩子一道才好。让他们选个地方……不妨就选下界老字号的钱庄通号，定下信物。以后我族人每个孩儿都可凭借信物去取银钱花销。”
沈祥抚掌：“这样好！他们自己缺些什么就买些什么，省得我们支应不到。也可省去带法宝下界的消耗，正好多带些金银之物去。要是有个懂得经营的孩儿就更好了。”
众人纷纷点头。
宗主也觉得这个主意大好。
“只是是否懂得经济商贾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这等人选还是要慢慢寻来。”
“很是很是。”
“不急不急。”
“下次还有机会。”
“那么就先这样定吧……”
随后又商讨了一些细节。
譬如每人有没有份额上限，份额该定多少。
是否人人一样，不一样又该怎么区别。
要以什么来做信物。
若是下界没有那样大的钱庄通号又该如何。
还有选中的十个孩子，是否要着重培养一番，多给一些东西。
又定下该说什么，该教些什么，该提点些什么……
“一定要记得告诉孩儿们知道天人五衰之事。还需定个领头出来，毕竟年岁还小，也不知天上故事，只怕不能够齐心合一。”
“还是选沈长歌吧，他曾受帝姬嘉奖，孩儿们也该识得他。”
“是。”
“是。”
“好。”
“那么，我便将天书赐他。”
“这……宗主，是否太贵重了些？”
“这时候不过都是身外物罢了。”
“宗主说的是。”
“正是如此。”
将这些都商讨定了之后，时辰已快到了。
这宗堂内有换时阵。
‘天上一日，人间二十四日’，众人只恐商讨误了时辰，因此便将堂内时间调得同下界一般。虽然消耗巨大，但也是无可奈何的。
这也亏得沈氏是大宗姓。
那些小姓杂姓，只能数家集合才得一个换时阵。
又如这次化身下界之事，十余小姓也未必有一个名额。
不过小姓也有小姓的好处。
他们并不像沈氏，一次便去了一千名刚降世的孩童……
不过如今大劫之下，彼此都是兔死狐悲……也无人庆幸奚落你家死得多我家亡得少……
宗堂内诸事商议已毕，宗主命沈祥将名录册子抄录一份送去外间。
又令沈氏几位长老去开宗库盘点银钱。
沈祯正要去帮忙，行至门边又折了回来。
“宗主……父亲。”
“祯儿啊，时间紧迫，你也快去准备吧。”
“父亲……你只说了好消息，那……坏消息呢？”
老宗主沈德正看着满面忧色的女儿，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
“父亲？是多为难的事情？天府的恤命银给得不够……还是又……”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嚎啕之声。
一乘十，十乘百，不多时如洪波海潮连成一片。
肝肠寸断、催人泪下。
是沈祥已将亡故孩童的名册传出去了。
沈德正听见这哀哭之声，不由老目一浊，也落下泪来。
“祯儿啊！是父亲这个宗主无能……天门开，灵机动，大劫终起……天府要我沈氏将下界的孩儿……补足两千之数！”
“什么？”
沈祯不由双膝一软，跪在老父面前。
“幼儿何辜！天府实在……实在欺人太甚！”
沈德正将女儿搂住，老泪纵横。
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呢？
只盼沈氏子弟能同心相携、共度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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