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九香
无射跪在南吕身边, 也不敢抬头，他问道：“阿南, 那边……小公子跟那……跟上使是在吵架吗？”
南吕对他摇头, 示意他不要多嘴。
但恩人小公子确实是在跟云道朱吵架。
他自己心底也十分忐忑, 生怕恩人惹恼云道朱，引来杀身的祸端。
那边天人却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回答着云道朱的问题。
“你明明自己能动, 却要假装拿不住剑。你当时可以跟我一起走，却要留在这里。你到现在也还有余力, 你不肯走, 是因为你知道这些人会来。为什么？你是想跟他们打架？但你已经受伤了！”
“哼。我苦练剑术，自然不是为了不战而退。”
“可是你打不过！”
云道朱第一次低下头来, 认认真真地将沈聪审视了一番。
随后她笑了：“你又怎么知道。”
“如果你能打得过, 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你已经冲上去了。”沈聪又说：“所以你跟我走吧。你现在一定有办法走，但等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云道朱不说话, 只是盯着沈聪看。
这边南吕等人大惊失色。
无射战战兢兢：“阿南……云上使……在冷笑。小恩人说话如此不敬, 云上使生气了吧？我们要不要……”
南吕也觉得不能够再让天人说下去。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小孩子……祸从口出啊！
他一咬牙, 正要替天人求情, 那边云道朱也开口了。
云道朱说：“你明白我。”
她边笑边说：“我很高兴。”
【获得昊苍山太极峰一气宗轻虚艳象云道朱的喜爱。】
【当前好感度：有点意思（25/100）。】
这哪里是高兴！
那笑冷得像数九寒天，那高兴被说得咬牙切齿。
这哪里是高兴！
豁出去也要拦下天人！
南吕不知道他的小恩人这时正收到他绝对想不到的一种来自系统的消息。
消息上写着他看到也绝对搞不懂的话：
南吕看不到这些, 因此南吕忧心忡忡视死如归地开口：“上……”
那边沈聪却拉住了云道朱的袖子，说了两句简直让南吕想要塞回天人嘴里的话：“我以为你不高兴, 原来你是在高兴。你笑起来很凶。”
云道朱点头：“嗯, 我知道。我长得太好看, 所以我想凶一点。”
“所以你戴着面具吗？”沈聪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云道朱的想法，然后又回到原先：“那我们走吧。”
“我不走。”
“为什么。”
云道朱把天人提了起来：“你不是明白我吗？”
沈聪眉头深锁：“可你要学会克制。”
“我不克制。我修习剑道，从不克制。”
“你这样会出事。”
“我已经出过事了，我不怕。”
沈聪无意识地鼓着脸，不说话了。
云道朱说我不怕出事，跟她自己说我不怕死是一样的。
因此沈聪不知道要再怎么劝才好了。
于是她说：“那好，我在旁边等你。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你就算不需要，我也会帮忙的。”
云道朱轻嘲：“你先顾好自己。”
沈聪一点都不为云道朱的态度生气：“我知道，谢谢。”
远处南吕心惊胆战，但是听着小恩人这些不合时宜的话又不由想笑。
正是这样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小孩子，为了别人可以连命都不要。
得到他们兄弟姐妹，又肯轻易放手。
无论如何，他应该要保这孩子的安全。
这时那边的云道朱说：“那你就去旁边等着吧。”说完一抡胳膊，将提在手上的天人扔了出来。
正是朝着南吕等人的方向。
南吕慌忙把天人接在怀中。
他心底是想劝天人此刻还是先走……但天人却先他开了口。
“这是夷则。”沈聪摊开手掌，里面是一面七寸七的小铜镜：“我还要在这里等一会儿，你们带着夷则先走吧。”
南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接过夷则，握在手里：“云上使也是我们的恩人，我们怎么能走呢！”
……
【获得镜君南吕的喜爱。】
【当前好感度：衔环以报（150/100）。】
【好感度等级提升。】
【当前好感度：恩同再造（50/300）。】
将沈聪扔开后，云道朱不再动作。
她执剑静立。
天上游曳的黑白阴阳双鱼失去主人支撑，被天女散落的花瓣沾上几次之后彻底消失了。
九色花洋洋洒洒仿佛落雪。
一种清甜浓香从天而来。
南吕等人齐齐变色，慌忙互相扶持着向后退去。
南吕边朝怀中沈聪解释：“九香车共有九香，这是第六品王者香。虽然清芬解秽，但也叫人淡泊不争。”
那是什么意思？沈聪仍然听不懂。
南吕见天人神色仍旧懵懂，再次开口朝他解释：“圣人封兰为王者香。世人说空谷幽兰，是说兰花不跟百花争艳，退避谷中。但因它自退避，反而称王。因此闻到兰香者，从此在花王面前不敢争也不想争，自然清净淡泊。”
沈聪仍旧还是懵懂，开口问道：“是圣人在兰花上施展了法术吗？法术起作用的前提是承认兰花是王。如果不承认，法术就会失效吗？”
南吕心想，小恩人心性高洁，只是想法上实在古怪了一点。
不过他还是个小孩子嘛。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古里古怪的。
一边听他们说话的太蔟忍笑开口，直说白话。
“什么法术不法术。九香车中的香是请香师练来的。闻到兰香，就要失去斗志，任人宰割。”
“捂住鼻子不闻可以吗？”
南吕与太蔟一起回答：“没有用的。九香车上的九香并非凡香。”南吕又说：“我等的阵法对这花香没有太大用处，因此得需离远一些。这也是那九华府主并没有冲着咱们来，否则早就着了道了。”
“哦。”沈聪问：“那云道朱呢？云道朱不动了，她是被影响了吗？”
南吕生怕天人一激动就像刚才那样跑出去，忙说：“没有，不是。云上使哪里能够这么容易就着了道呢。适才恩人在那边，云上使使了术法挡着，恩人不在了，她就不顾了。可见这些香于云上使是无碍的。她应当是自有打算。”
“是吗？”沈聪还是不放心：“什么打算。”
南吕只能边跑边同天人解释：“我听说这位云上使因功行出了岔子，曾经走火入魔，留下个不好自控的症状来。恐怕云上使也是顾虑这些，因此故意吸了些兰香进去，好压压狂性。”
“你是说她有病。”
“小恩人！”南吕慌忙捂住这个孩子的嘴。幸好那边云道朱已经同九华府对上，无暇他顾，否则天人总是说这样话，怎么能得了好。哎！虽说童言无忌，可也不能什么都乱说。他只得小声劝解：“云上使不是病，是走火入魔。如今已经好了。云上使这样天资绝艳的大弟子，都是被宗门如珠似宝地护着。要是没有好，云上使的师门里怎么能让她来呢？”
他看天人眉头微蹙，似乎是不太同意他的话。
但天人被他捂着嘴，一时又说不出话来。
最终只得点头，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嗯。”
南吕继续安抚：“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在这里看着。我们兄妹几人多少会些保命的术法，要是云上使实在撑不下去，我们一定能够将云上使安然带出来。恩人就放心吧。”
沈聪点了头。
南吕见他用小手拉自己的衣袖，就晓得天人这是答应了，这才放开手。
沈聪仰头看他：“谢谢。不过实在危险的话，你们就先走吧。”
“我们怎能……”
“如果实在危险，你们就先走。我不会有事的。我有自己的办法。万一出事，你们帮我告诉阿蕊，我过几天会回来。”沈聪最初顾虑玩家死亡后烽火会不会消失的事，但松童子死后木中雷火却还在，所以她就不再担心了。
南吕问道：“可是天人的秘法？”
“嗯。”
南吕也就不再问了。他安排天人站好，叫了太蔟、夹钟与中吕护在天人身边，他自己同无射一道取了随身的琴与琵琶弹奏起来。
刚将音阵布下，那边半天没有动作的云道朱动了。
原来云道朱不动作是在等他们安排好，以免受到波及。
现在他们安排好了，云道朱也就没有顾忌了。
云道朱跟天人的关系真的挺好啊？
云道朱才顾不上南吕心底在想什么。
她半天不动，是因为刚才动得太多，引发伤势，没办法只好安静下来缓缓。
她等到现在才动，也不是为了等他们安排好天人，实在是不小心吸了那倒灶的兰香，精神意志都不由松懈下来，再拖延下去就要不受控制了。
云道朱最讨厌这样的鬼蜮手段。
遮遮掩掩、不干不脆。
她心里有了火气，于是一边挥剑一边大喝：“要娶就快来！抢亲也这般婆婆妈妈。真抢到了，我是要嫁给你还是嫁给你那个香师？”
九香车中一阵兵荒马乱，像是有人喝水呛了嗓子又手脚慌乱打破了杯子。
云道朱讽笑一声，已经跃到车前。
“再不出来，就将你这些撒花的美婢一剑一个，皆尽枭首。”
这些撒花的天女刚刚还仪态高雅，身姿如柳、行动似云。此刻被云道朱一近身，纷纷尖叫逃窜。一时间花篮乱撞，香花乱飞，场面一片混乱。
两头拉车的穷奇鼻子上不小心沾了花瓣，顿时嘁嘁打起喷嚏，摇头摆尾，焦躁难安。
穷奇一动，车架也随着晃动。
车架一动，里面的人也随着晃动。
一时间咒骂声，尖叫声，叱兽声一声叠过一声。
云道朱没想到自己只是御风上来这边就能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什么计谋还是这九华府仪驾真的这样不堪一击——于是不高兴地抿唇冷笑。
底下南吕也有些目瞪口呆。
“这九华府……”
“这九华府……”无射说：“听……那人说过……九华府老府主闭了死关，这些年府中一应事物都是由大公子处置。年前老府主升关失败，临死前叫来几个儿子，不知为何却把府主的位置留给了二公子。这位二公子……名声不显，但看样子有些……荒唐。”
不是有些。是实在很荒唐。
云道朱还没有做什么。他们就自己吓得乱成一锅粥。
刚才南吕看见九华府的车架，心里忐忑万分，现在却放松下来了。
这样的人想要娶云道朱？
这样的人就是他们几个对上也是有胜算的。
云道朱显然也是这样想的。
她剑风一荡，将那些吵吵嚷嚷的散花天女，手忙脚乱的金银力士全部推得七零八落。
连两头穷奇也被她剑上的怒意吓得皮毛奓起，缩头垂尾伏在地上不敢动了。
“不堪一击，就凭这些你也想强娶我？”
随后她运起剑势，大剑朝着九香车直劈而下。
“大哥！”只听车内一个少年惊慌失措地大叫了一声。
随后。
——叮。
云道朱的剑被格住了。
车里出来一个器宇轩昂的男子。他用肉掌架住了云道朱的剑。
“云道友。有礼了。”
云道朱勾唇一笑。
她只会冷笑。
但她确实很高兴。
“来。”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外面这些浩浩荡荡的阵势全部都不堪一击，她等在这里，战意澎湃，是因为感觉到车里有个强手。
可是这强手并不想跟她打。
这器宇轩昂的男子用手掌架住她的剑，随后马上收手，后退一步，朝她作揖。
“云道友，这其中恐怕是有些误会。我与府主听闻这梧桐观里有人借着我九华府的名头意欲对你不利，因此才匆忙赶来。”
“没错！”车里面的少年也突然大喊了一声：“我是听说青云要对付你，所以特地赶来英雄救美！”
“噗……”远远听见的太蔟不由喷笑。这简直是不打自招。
上面云道朱哦了一声，再次出剑。上一剑只是逼人出来，这一剑剑意大盛，隐约有风雷涌动。“可我听说是你九华府命他拿住我，好把我送去你九华府里，与你九华府的府主生米组成熟饭。”
车外的男人侧步抬手，又用扇子将这一剑挡住了。他有点不赞同地轻咳一声：“这是那人信口雌黄。云道友你是女儿家，这些话不——”
他话音未落，里面的少年大声嚷叫起来。
“就是，都是青云那厮乱说！我根本没有说要生米煮成熟饭。我堂堂九华府主怎么会是那样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我只是想请你到府中，跟你交个朋友。”
“哦。”云道朱扫了车外的男子一眼，“交个朋友。”随后她又出一剑。
这一剑剑势轻灵。
云道朱手中的巨剑竟然灵巧得像是空中一片柳叶。
这一剑还是向着车架去的。
男子眉目间有些懊恼。那个少年简直是处处拆他的台。
他再次架住云道朱的剑，轻叹一口气。
“是……交个朋友。”
远处，无射说道：“这人应该就是九华府的大公子了。那车里的人就是九华府主。”
太蔟面露鄙夷：“老府主怎么将府主之位传给这么一个货色。”
南吕道：“九华府中事岂是我等能够置喙……我是怕云上使那边——看这位大公子的功行恐怕在云上使之上。云上使又受了伤，还这样一再挑衅，不太好。”
原本看见九华府的仪仗这样不堪一击，南吕心头一松，但看见那大公子出来，他又提心吊胆了起来。
无射说道：“我看那个九华府主不过是个废物，掀不起什么风浪，至于那位九华府的大公子，他似乎是十分知礼的，应该不会做恃强凌弱这样的事情。”
南吕摇头。
在他看来，无射的想法还是太过天真。
九华府的大公子虽然看起来十分识礼，但骨子里显然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不然一早就该阻止九华府府主荒诞的行为了。
他说：“万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说完他再奏一支琴曲，将这边的音阵布得更加严实。
那边的云道朱已经出了第四剑。
这一剑又跟刚才的三剑全然不同。
她剑势层层叠得，带动周身气势翻卷。
剑招如同浩瀚潮水朝九香车涌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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