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吵嘴
坠地时南吕护着沈聪, 没有让沈聪受到冲击。沈聪想从南吕怀中钻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南吕把她按回怀里。
这时层林摇曳、山峦震颤。
隆隆的声音传来, 震得人耳朵发疼。
南吕紧紧抱住天人, 沈聪也不敢乱动。
过了十几息震荡才略为平息。
南吕不敢再去空中, 他带着天人贴地疾行，不多久就见到太蔟几人怔然呆立。
“怎么了？”南吕开口, 声音不知不觉颤抖起来。
红衣的太蔟转过头来。
“南吕。”
她已经红了眼眶。
“南吕……”
眼泪也啪嗒嗒地落了下来。
“南吕，山门破了。”
南吕张开口。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又无力闭上。然而又觉得不甘心想要再问些什么。再次张开。
他就这样张口闭口许多次,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用说也不用问。
他们面前已经是一片狼藉。
林木倒伏, 山门坍塌。
原本留云阁的地方也变成一片断壁残垣。
烟尘四起，土石奔流。
何止松林、山门与楼阁, 就连山峦都倒下半爿。
山门已破, 夷则已经碎了！
可为什么会这样快？山门大阵有灵脉作为依托，怎么会这么快就被攻破？
除了太蔟的哭声，再无人言语。
尘埃渐渐消散。
南吕带在身上的姑洗滚落, 化出青衣窈窕的少女。
她跟夷则最要好, 此时忍受不住, 大声号啕：“夷则！夷则！”
姑洗悲伤过度, 大喊一声之后竟然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中吕接住她的身体将她送回镜中。
无射咬牙切齿, 推了太蔟一把：“不要哭了。上使还不知所踪，我们要先找到上使！还有……总要知道是谁, 总要为夷则报仇……总要……总要……把夷则收回来吧。”
红衣的太蔟抹掉眼泪：“对, 要把夷则接回来。我去接她！”
沈聪也呆呆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来晚了吗。
这个地方简直像是被□□犁了一遍, 云道朱还会好吗？
九华府的府主不是要娶云道朱为妻……他怎么会对喜欢的人做这种事！
突然，沈聪听到了一种声音。
铮。
像是利剑出鞘。
飒。
这是剑刃破风。
哪里来的声音。
刚才耳朵对震坏了吗。
不！没有！
沈聪挣脱南吕的怀抱，跳下安全的石台。
她朝着烟尘狂奔而去。
混沌凌乱的碎石土块中，有一小块地方十分清净。
沈聪踩着松散的石块和倒伏的树木往那个地方而去。
尘土落满她的衣发，迷住她的眼睛。她不为所动。
也许还来得及呢……刚才是什么声音？
——是云道朱！
这黑衣银面的女子宝剑出鞘，向天挥舞。剑风斩断一切骇浪般翻涌的土木杂尘。
剑罡竖劈横扫，破开黄云，重见天光！
接着她像是有些累了似的将大剑插在地上，随后双手拄剑，又以细长锐利的凤目直视云端。
她冰冷的视线好像要穿透层云，将里面躲藏的什么人捅穿。
沈聪在她面前停下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寒气四溢的眼神和面具外薄唇上勾出的冷笑。
她觉得胸口似乎有点疼。
她以游客身份进入游戏被云道朱杀死时，云道朱就是这个表情。
但又和杀死她的时候不同。
此时的云道朱身上汹涌着澎湃战意。
虽然衣襟上全是血迹，唇边也还沾着污血，可她看起来毫不在意，似乎只想跟那还未现身的敌人打上一场。
不过这与宝剑争锋的气势又瞬间转弱了。
云道朱看见了沈聪。
沈聪也看见云道朱看见了自己。
她仰起头叫道：“云道朱。”
云道朱嫌麻烦似的哼了一声。
“你怎么又来了。”
不等沈聪说话，云道朱又自己哦了一声：“你是来找这个的。”
她说完把一面镜子扔到沈聪怀里。
是夷则！
夷则不是碎了吗？
云道朱说道：“拿上快走。我没余暇照顾你。”
然后不等沈聪回应，再次拔剑一挥。
“来了——”
铮！
飒——
一剑破开重霄，云道朱才将对沈聪说的话说完：“——走开！”
……
南吕一不留神，天人便脱手而去。
他大惊失色。
这落石滚土的时候，怎么敢让这样一个小孩子独自四处乱跑！
他正要追过去，但突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这一波震荡将南吕阻挡在原地。
糟了！
南吕心急如焚，却看见那个并没有什么能耐的天人在这连他也束手无策的时候——灵鱼儿般在坍塌的山峦中穿梭起来。
往往脚上刚落地，那块地面便陷了下去。
天人轻身一跃，又跳上另外一边地面。
身子稍停，又有落石迎面击来。
天人侧身一避，只擦了一脸飞灰。
天人那边惊险无比，南吕这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在这毁天灭地的法术里，天人虽能自如穿梭，但万事只怕个万一……
南吕焦心地想唤他回来，可无论怎么喊叫天人都不肯回头。
阁也塌了，山也崩了，只怕那伤重的上使是凶多吉少。
可这孩子这样重情，怎么都不肯信吗？
再往后，烟尘厚土遮盖住天人的踪迹。南吕看不见，也不敢再出声，生怕他自己这头呼喊乱了天人的步调。
也不知过了多久，动摇的天地渐渐平息。
“南吕！”
“阿南！”
太蔟与无射忙奔了过来。
第一次地动是山门崩摧，第二次山摇却向着原本留云阁的所在。
太蔟一众去寻找夷则，因此离得远些，南吕这边却首当其冲。
此时众人见南吕安然无恙，都心头一松。
幸好，幸好，刚去了夷则，怎么能忍受再失南吕。
红衣太蔟正要庆幸，却突然咦了一声。
“恩人小公子呢？”
南吕面色沉沉，往那不辨原迹的地方一指：“小恩人寻上使去了。”
太蔟嗨了一声忙往那边看去。
适才几人并没有找到夷则。
可天人是众人的恩人……恩人有难，也只得先将夷则……放在一边了。
太蔟不敢想他这样奔出去是否还留有命在，若是万一……总要为恩人收个全尸罢！
就算恩人侥幸不死，那攻破了梧桐观之人也是敌非友正在一旁虎视眈眈。
九华府……据说是九华府！他们怎么能够跟九华府抗衡？
恩人这样小小一个孩童——早知刚才就算打晕他，也不能让他到这里来！
正在这时，有一阵清正的罡风从那边荡开。
刹那间烟尘尽散、天光重开。
镜灵们忙朝那边望去。
远远地，只见一个黑衣银面的女子站在狼藉一片的废墟上。
她仰头望天，毫无惧色，身上散发着一种舍我其谁的狂气。
这四周的灰败狼藉似乎都被她身上孤高狂傲的气势压制下去。
另有一阵阵威严发散，让镜君镜姬们不敢近前。
几人面面相觑。
只见那黑衣人仰着头，一边左右挥着剑，一边万分不耐地在同一个小孩子说话。
是恩人小公子！
“你跑来就算了。叫你走又怎么还不快走。”
“我不放心你，所以我来了。”
“你来了有什么用。不过是拖累罢了。”
“我不怕死。你不用保护我。”
“哼，真麻烦。谁耐烦护着你。”
“我不怕死，难道还一点都帮不上你的忙吗？”
“你？此时说不要命，过会儿又要痛哭流涕求我救你。”
“我不会。”
“那你说，你能帮什么忙。”
“你不要逞强。你又流血了。我带你逃走吧。”
“你叫我逃？我为什么要逃。”
“因为你受伤了。”
“那么又要怎么逃，你连我的剑都拿不动。”
“你自己拿得动剑！你不要捉弄我，我在认真跟你说话。”
“认真？”黑衣银面人冷笑一声，朝天一指：“那我也同你说认真的。不知你有没有看到，不知你觉得这样要怎么走？”
天人仰起头来。
南吕等人也跟着仰起头来。
待他看清天上，立时倒吸一口凉气。
重云中不知何时停了一架玉骨金顶明珠帘的仙人车。这仙人车辇有间屋子那么大，由两头虎身牛角、肋生双翼的凶兽拉着。
“阿南，那可是穷奇？”
南吕心中一凛。
此凶物正是驰逐妖邪、毁信恶忠的穷奇。
车架外有四十八个银甲力士，或举幡或打幢，或撑伞盖、或御凶兽。又有四十八个金甲力士护卫两旁，手按腰刀，横眉怒目。
还有四十八个身着轻罗纱衣的撒花天女，美目流转，手执香篮。
那篮中的珍奇花朵被这些女子纤纤素手抛洒而下，将要落地时却被黑阴白阳的双鱼挡住去路。你来我往，相互抵消。
刚才南吕见那黑衣银面人边同天人说话还边不耐烦地挥着手，心底有些愤慨。
这孩子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人，却还被人这样嫌弃。
现在南吕才知道，原来这黑衣银面人适才是在施展神通护着天人。
这时无射又拉拉他的袖子：“阿南，我认得……这穷奇九香车是九华府府主法驾。我听青云……那个畜生说过的。”
“真的是九华府……”南吕心底略一思量，也想起青云那个畜生提起过九华府，是说九华府府主正在求娶一气宗大弟子云道朱。
云道朱不就是那位上使吗。
太蔟也过来了：“那孽畜还说起过，那九华府府主要用林钟弟弟做聘礼。”
南吕他们并没有像夷则那样被青云信任，因此青云的许多计划他们都根本不知道。他心头一震：“林钟……”青云那厮四处求索林钟镜，九华府上正有一枚，此时这府主又来破梧桐观的山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青云将云道朱卖了！原本南吕等人不太理解为什么夷则要把那位上使困起来，现在他知道，夷则是不愿意他们受到牵连。
太蔟这时大惊失色：“云道朱……我想起来了，这个名字莫不就是那冷面天煞云道朱？！”
南吕连忙捂住太蔟的嘴巴。
即使如此，太蔟的声音也远远传了过去。
那边的黑衣银面人朝着太蔟望了一眼，太蔟经受不住，双膝一软便跪在地上。
南吕也忙拉着众人一道跪下，连连叩首：“舍妹言语无状，冲撞上使，请上使饶她一回。”
传言这云道朱虽然修的清正大道，但最是冷心冷情。又听闻近年这云道朱在修行上出了岔子，不慎走火入魔，因此脾性更加阴晴不定，爆烈无端。
若惹了她，他们几条贱命说没就要没的。
青云设计了这尊杀神，而他们又原本是青云的使役……
他们这些人说是身不由己，但追究起来其实也是为虎作伥，谁知道这杀神会不会秋后算账。
云道朱冷哼一声开了口，却不是对南吕等人，而是仍旧对天人说道：“这是你搬来的救兵？”
“不是，这是自愿来帮忙的朋友。”
“你倒是处处都有朋友。不过你是废物，你的朋友也是废物。”
小小的天人不高兴了。他仰着头鼓着脸：“你不要闹脾气。”
“我闹脾气？你才不要闹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是你在闹脾气。”
“你没有闹脾气，那是谁在闹脾气？那你倒是说说，我闹的什么脾气。”
南吕傻眼了。
这个时候……小恩人跟那位云道朱是在拌嘴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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