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小孩子
正在沈聪犹豫不决的时候, 突然，巨大参天的蟠龙松摇动起来。
树根虬结, 枝叶回环, 形成一座小小的堡垒。
隆隆的雷声在不远处的山峦间炸响。
“怎么了？”镜姬镜君们搀扶着彼此疑惑地互相询问。
南吕脸色大变：“是护山大阵被触动了！“
他脸色惨白。
下面的无射忧心地问道：“阿南, 怎么了？”
南吕说道：“有人触动护山大阵，正在攻山。夷则被……派去看守山门。可是山门恐怕马上就要破了。”
无射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山门如果被破, 被嵌在山门上的夷则也就碎了。
碎镜难圆。
夷则要死了！
他们兄弟姐妹十二人，应钟才刚问世就被铸镜的师旷打碎。之后剩下的十一人也被师旷送出, 四处飘流。好不容易九人聚首, 却又饱受欺凌。如今控制他们的青云终于死了！好不容易可以从苦厄中脱出生天——怎么能让夷则自己死在外面！
太蔟与无射已经站了出来：“我们要去救夷则！”
而有一个人却比他们更快。
沈聪先前把南吕带到树上，原本就跟南吕站得很近, 现在她将南吕制住：“谁都不能走, 否则我就……”
沈聪没有做过这样挟持人质的事情，因此说得有些犹豫。虽然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但最后还是没能够把否则“我就杀了他”这样的话说出口。
不过这些镜灵们早就是惊弓之鸟, 稍微受到一点强势胁迫就惊慌失措。他们纷纷停下动作, 战战兢兢地看着沈聪。
沈聪见识过镜灵们的能耐, 她觉得南吕如果要挣扎, 自己其实很有可能根本控制不住他，但南吕显得十分配合。
“恩人小公子, 你……”
沈聪说：“我不会伤害你，我有话要问你。”
被沈聪制住的南吕脸色灰败。
“小公子请问吧。”
沈聪之前听夷则他们说起禁阵的事情, 什么禁阵跟山门大阵融合, 什么内阵外阵……只言片语里她完全没办法弄清楚。
她问：“护山大阵跟禁阵其实是两个阵, 只是都由夷则负责，对吗？”
“是。青云得夷则最早，他为了操控山门就将夷则做了护山大阵的阵心。后来又得了九华府的禁阵，就将禁阵也交给夷则掌管。”
“夷则说禁阵分为内阵外阵是这样吗？她说云道朱打破了内阵，引发了她也无法控制的外阵。我来的时候是靠着云道朱打开的一条通道才能来。外面基本上被外阵控制着……是真的吗？”
“禁阵并没有山门灵脉为依托，全靠夷则支撑，最多只能从山门借些力，是断不能笼罩这样旷阔的地方的。外面阻隔小公子的……只怕是护山大阵。”
“嗯。护山大阵被破坏夷则会死，夷则死后，禁阵也就完全失去效用了，对吗？”
“是……”
“我明白了。”沈聪看着南吕：“我现在要去把云道朱带回来，如果夷则肯不再做傻事，我会把她也带回来。”
南吕错愕地看着沈聪。
在他眼中，天人年纪尚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大又圆，现在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即使十万分地认真，也难免是个故作老成的样子。
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发笑。
南吕却没有笑，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误解了天人的意思……他们这些镜灵是由人铸成，并不像生灵受天地钟爱，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受到许多限制。
像夷则这样噬主又忘恩负义的行为，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南吕知道夷则全是在为他们考虑，可即使明白，如果被夷则欺骗的天人和那位云道朱要取夷则性命，他也不敢阻拦。
但这天人却说……
“小公子……请让我等也跟去吧！”
沈聪摇头：“我不相信你们。”
南吕掏出一面镜子，挂到了沈聪脖子上：“这是我的镜子，如果我们做了什么对恩人等不利的事，小公子就弄碎它。小公子总该相信了吧。”
这时脚下的土地又一阵动摇。
沈聪把镜子摘下来放回南吕手里，冲了出去。
时间紧迫。
镜灵们要做什么，就随便吧。
……
天人力能扛鼎，身轻如燕。
但同这个世界上那些御剑飞仙、御风而行的真人们相比，天人的能力是微不足道的。
至多，在天人们用小小的身躯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来时，旁人看到会感叹一声：这个小孩子，还挺厉害的嘛。
但也仅仅就只是“这个小孩子还挺厉害的”，这样的程度罢了。
虽然南吕话音未落，沈聪就已经飞奔出去，但不过转瞬，说要一起去救夷则的镜灵们就已经追过来了。
救那名云道朱上使是赎罪与报恩，救夷则则是他们分内的事情，怎么能够让天人小公子代劳？更何况这天人小公子一团稚气，独自跑去怎么能处理得来？
太蔟与无射长于速度，他们像一阵风似的追上沈聪。
太蔟看着这个小小的拔足狂奔的天人，略微顿了顿。
天人并不信任他们，她有些不敢跟天人搭话。
但最终她还是忧心地开口：“恩人，前面太危险了。你不要过去。上使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我们会先护着上使。”
但这赤足的天人并没有停下奔跑，只是轻轻摇头，还轻声道了一句谢。
太蔟忧虑地又看了看他，最后还是跟无射一起越过天人往前去了。
小孩子嘛。既然是小孩子，犯起倔来是不容易被说动的。
都说小孩子是倔如牛嘛。
不叫他们去做，他们就偏要去做。还会打滚哭闹。犯倔的小孩子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天人小公子没有打滚，也没有哭闹，虽然在犯倔，但却是乖乖地犯倔。天人这样的小孩子就非常懂事了。
南吕还在后面呢。
南吕一定可以说服像天人这样乖乖的小孩子，就交给南吕吧。
又是一瞬，太蔟与无射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沈聪看着毫无两人踪迹的前路，不知不觉鼓起了脸。
每个人都比她厉害……
太蔟离开前还用这是小孩子在赌气的神色看着她。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被人质疑能力了？
其实她自己也明白自己恐怕在所有人里面是最拖后腿的那个。
但难道真的要等在原地吗？
沈聪鼓着脸，连嘴也不自觉地嘟起来。
反正这绝对不是赌气。
真有趣啊。
这时南吕带着中吕和夹钟也从后面追上来了。
他见赤足的稚嫩天人气鼓鼓地独自跑在路上，虽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想笑。
天人是个很好的孩子，竟然还肯原谅夷则并承诺把夷则也带回来。
南吕示意中吕和夹钟慢些。两人先前都在青云手里受了伤，不如太蔟和无射保存了实力。他带着两人过来，就是为了保护天人。
天人虽然是个很好的孩子，可毕竟还是个孩子。
孩子不该来做这些事。
这些事交给大人就好。
南吕把天人拦了下来。他也说了跟太蔟一样的话：“恩人小公子，这里实在太危险了。就请你回到观主身边去等待吧，我们会把上使带回来的。”
“多谢你，但云道朱很固执，我必须去看看。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样子哪里不是小孩子了。
但天人的眼睛乌黑圆亮，说这句话时的神情认真无比。
天人是实在觉得自己不是小孩子的。
可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嘛。小孩子都不觉得自己是小孩子。
南吕不想天人不高兴，就顺着他说道：“是，恩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恩人救了我的姐妹。”
“人不是我救的，我不是你们的恩人。”
南吕摇头：“恩人就是恩人。”他长身一揖：“恩人将我的姐妹带回来，还将她们的铜镜归还，在我们看来，恩人就是恩人。”
他们是师旷所铸的灵境，问世起就留转人手。被师旷送给这个人，又被这个人送给那个人。被争抢、被取夺——还没有谁会像这个小小的天人一样，得到手后还肯放他们自由。
这样的恩情比救命的恩情更令他们感激。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正因为在天人眼里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南吕才更觉得天人难能可贵。
南吕又郑重地重复了一次：“恩人就是恩人，我等是不会将这份恩情抛之脑后的。”
果然他拿出郑重的态度，天人就不再开口反驳了。
小孩子嘛，都喜欢被郑重其事地对待的。
但小孩子也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
“那好吧，我明白了。”沈聪绕过了南吕，“这些等到救出云道朱和夷则再说吧。”
真是倔强的小孩子啊。
“恩人……”
南吕又拦在了天人面前。
沈聪这时反应过来了：“你在故意在拖延时间？”
虽然被看穿了，南吕还是镇定地摇摇头：“怎么会，恩人，这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沈聪完全不相信。南吕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旁边那两名镜君显然是在忍笑。
随后连南吕也笑起来了。
哪里不是小孩子。
鼓着面嘟着嘴，分明就是小孩子嘛。
又一次被他拦住，只是一言不发、默不作声，就这样闹着脾气。
委屈得好像要哭了。
是因为担心又着急，但大家都把他当成小孩子不让他参与吧。
南吕最终还是退让了。
斟酌一番后，他把年幼的天人抱了起来：“恩人的思量也对，我们同上使并不相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互相认识。拖延久了恐怕节外生枝。因此，果然还是应该叫恩人同去才好。我的速度快些，我带恩人去吧。”
说完，他抱着天人飞腾而起。
南吕的语气耐心又温柔，显然还是在哄小孩子。
但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也没有那个时间。
南吕说得对，他行动更加快速迅捷。
沈聪于是乖乖环住南吕的脖子，让他抱着自己。
南吕跃上林梢，御风而行，只是才走了没多远，突然有一阵疾光晃过。
他被这炸裂的疾光晃得眼前一黑，身形凝滞，带着沈聪从半空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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