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破障
姑洗的那面小月亮似的镜子正不停绕着青云道人旋转。
镜上泻下一蓬蓬流光, 盈盈地钻到青云身体里。
青云道人不再喊疼打滚,也不再破口大骂。
他安静地瞪着眼睛坐在地上, 神情中满是戒备又透露不知所措的茫然, 像是一只受到伤害的野兽。
沈聪已经数到了五十多。
云道朱把火珠收到手心里, 然后朝野兽一样的青云看过去。
接触到云道朱的视线,青云打了个颤, 色厉内荏地朝云道朱呲牙。
云道朱对姑洗说:“你问他,是谁许他好处, 叫他诳哄我的师弟。”
姑洗就按照云道朱的话问了一遍。
青云道人听完, 似乎不会说人话地嘶吼了几声,对姑洗亮了爪子。
云道朱说:“你再问他。”
姑洗就又问。
青云仍旧吼叫。
“问。”
……
“再问。”
……
“再问。”
姑洗按照云道朱的指示, 翻来覆去地把那个问题变着花样问了许多遍。
沈聪觉得云道朱已经不是要得到一个什么答案, 而是在做什么试探。
缩在地上的青云越来越暴躁。他四肢落地,弓缩着身子,好像变小了许多。仔细看去, 他的嘴脸拉长, 突出变尖, 脸上手上也都覆上了一层黑灰相间的毛发。
直到姑洗按照云道朱的吩咐, 说:“你不答话我就把镜子拿走了。”
这时青云终于嚷叫起来:“该我!都是该我的东西!是我的!谁敢拿!”
他似乎一瞬间清醒了一点,但嚷叫声里又夹杂着吱吱的叫声。
这时候, 他的身后已经长出了一条蓬松的尾巴。
沈聪盯着青云道人左看右看,最后确定, 他是一只体格庞大, 有成人手臂长的大松鼠。
松鼠双目赤红, 吱吱嚷叫,朝云道朱冲了过来。
“你敢抢!敢抢!敢抢?!”
姑洗微微颤抖。青云是她的主人,她没有办法上去阻拦。但如果云道朱因此生了气……
不过云道朱并不是什么弱质女流。
她提起自己的大剑往松鼠背上一拍,这只狼一样凶悍的松鼠就被她拍在了地上。
她对姑洗说:“将这松尾子提起来我瞧瞧。”
姑洗把松鼠抱起来托到云道朱跟前。
云道朱就近盯着松鼠看了一会儿,说:“它给人下了禁术。只要我问这人不想它说出口的事,禁术就发动。你与它签过灵契?”
“是。”
“你带它去吧。这禁术不算歹毒。一年半载,精心调养,便能好了。你也通些岐黄,与它大有助益。”
姑洗瞪着怀中这只青云变成的松鼠,浑身微微颤抖。
她跟青云道人签了契,青云现在遇难,像她这样的镜姬原本是应该护主的。
但是青云性格阴鸷、喜怒无常,有事没事就把他们这些镜中灵唤出来折磨一通。姑洗心底绝不想救他。
灵契之力与姑洗的意志冲突起来,让姑息左右为难。
如果拼着噬主之后所要遭受的天罚杀了它……兄弟姐妹就能解脱了!
这是个大好的机会!
姑洗问:“上使没有话要问……它了吧?”
“问也无用,带他去吧。”
“多谢上使成全!”姑洗一咬牙,就要将这只昏厥的松鼠毙在掌下。
云道朱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它混沌中对你们这些师旷镜还有反应,或许从这里下手还能查到写蛛丝马迹。你是姑洗?”
姑洗不知道云道朱想做什么,有些艰难地答道:“……是。”
“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帮你做一件事。”
做件什么事?
云道朱银面下唯一露在外面的薄唇微微一勾:“你想让我做件什么事?”
姑洗的心噗通噗通狂跳起来:“上使请问,妾知无不尽。”
“青云是从何处得知师旷十二镜,又因为什么对十二镜这么痴狂?”
“妾……”这个问题姑洗答不上来!
“知道多少,你说多少就是。”
姑洗生怕云道朱不满意因此反悔,所以事无巨细把自己知道的跟青云的事都说了出来:“妾自被铸成后,便侍奉在大药师身侧。后来药师亡故,妾辗辗转转落在凡人手上。失去主人灵气润养,妾浑浑噩噩,直到这一二年才清醒过来。只模糊记得,当时那名凡人捡到……它,觉得格外通人性就养了下来。之后妾再醒来,就已经在它手上了。兄弟姐妹等多是这样的经历……只有黄钟大吕是陪伴在此处梧桐观老观主身边,不久前才被它夺来。它确实是老观主入室弟子,或许黄钟大吕对它身份来历知晓得多些,上使也可稍后询问老观主去。老观主就被它关押在梧桐院。”
“好。”
“它总说自己是天命所顾,因此机缘巧合得了宝贝。为什么这么痴狂,妾等实在不知缘由。”
姑洗忐忑地看向云道朱。
云道朱点头:“我明白了。”
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她问的问题其实姑洗都没有答出来。
什么天命所顾、机缘巧合,一定是有人弄鬼。姑洗想到有人在青云脑子里放了禁术,竟然被几个问题触动就让青云多年道行毁于一旦。这个人藏在幕后,实在太不简单。
云道朱那位手上有祖传蕤宾之镜的师弟就是被这个人借青云之手算计的。
那个人是也对师旷镜有什么想法,还是一开始就冲着一气宗去呢?
同一气宗比起来,他们这些镜灵实在算不上什么的啊……
青云生平对云道朱来说算是什么呢?云道朱是想要找到这个人,替他的师弟报仇。
可姑洗对这个人一无所知,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竟然有这么一桩阴谋不说,就连对方为什么要用他们这“师旷镜”布局都不明白。
云道朱会满意吗?
云道朱的神情隐藏在银面下。她看着姑洗,似乎在审度姑洗的话有没有让她履行承诺的价值。
终于,云道朱开口了。
“去把黄钟大吕拿来。”
是要问一问黄钟大吕再做决定吗?
姑洗求饶:“上使,她们先前被青云硬夺来,原本就伤了。又跟上使打了一场,现在强行唤来……”
“你把镜子捡来给我就是。”
姑洗一时间心如死灰。
没错,云道朱这样高高在上的修行人为什么要在意她们的死活呢?横竖只要镜子不碎,百年千年,镜灵总能再修出来。
姑息咬了咬牙,将黄钟大吕的镜子拾来,交到云道朱手上。
没错,还能修出来,总好过青云又活转,总好过她现在噬主而死。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云道朱并没有硬将黄钟大吕唤出来问话,而是把那个靠在夷则身边的天人小公子叫了来。
云道朱问:“五百了?”
沈聪点头。正好五百。云道朱简直有窥心术。
云道朱说:“你过来。”等沈聪过去,就把手里的两面镜子,黄钟和大吕,放到她手里。
“带去给梧桐观主。”
梧桐观主……沈聪朝松鼠看了一眼,反应过来云道朱说的是那位老观主。
被青云囚禁着,说明青云并没有名正言顺继承梧桐观。
“好。”
云道朱又摊开手心:“你先走,这火我稍后还你。”
“嗯。”沈聪原本想问云道朱什么时候走。她想了想云道朱的反应,一定会说‘多管闲事’——也就没有问。
云道朱又指着姑洗:“你跟……夷则?”
坐在地上养神的夷则站起来一福:“是。”
“你们两个带他去。你把青云留着吧。”又往姑洗眉心点了一下:“知道路吗?”
这问题真是古怪。
姑洗和夷则为什么不知道路呢?
姑洗道:“认得的。”
云道朱点头:“你们去吧。”
云道朱做事只会命令,从不解释。姑洗虽然对青云的事还有疑虑,但也不敢问。
她半蹲下来朝沈聪伸出手:“天人小公子,请随妾来。”
沈聪见夷则还摇摇欲坠地站着,就说:“我不用,你扶着她吧。”
夷则说:“路难走,就叫姑洗抱着小公子吧。”
沈聪实在不想被抱在怀里。
可云道朱也不准备考虑这个表面上十岁大小朋友的个人意志。
她不耐烦了:“老实些,叫她抱着你。”
形势比人强……
沈聪只好任由姑洗把自己抱起来了。她自己怀里抱着松童子——那段木头芯子。
小孩子的脸多少有一点婴儿肥。
她现在心里有点不满意有点不高兴,因此在脸上就表现出皱着小眉头鼓脸嘟嘴的样子来。
姑洗和夷则见到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心底的焦躁难安也压下去许多。
两名镜姬朝云道朱屈膝行礼,随后带着沈聪出去了。
离开留云阁,沈聪才知道姑洗为什么说路难走。
外面有个空旷的观景台,再出去就是整整齐齐的青石阶,一切看起来都是一目了然井井有条的,但姑洗却没有直接顺着这一目了然井井有条的路去走。她就在这毫无障碍的地方左拐右拐,前行又偶尔后退,仿佛是在走迷宫给。
沈聪疑惑地看着,然后伸出手——随后她感觉到了。在姑洗行走的道路之外,空气沉重粘稠。
是她先前感觉到过一点的禁阵。
姑洗道:“毕竟时间紧迫,上使没有将这禁阵全都拆了去。也不能拆,只是通出一条路来。”
这时姑洗突然僵住,啊了一声。一边的夷则也捂着心口。沈聪不知道这些镜姬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有一团火光从留云阁冲出来,左突右拐——姑洗也没有带着沈聪走多远,这团火光很快就到了沈聪面前。
是云道朱接去的木中雷火,雷火后面还拴着一只松鼠……的躯体,也不知道云道朱是怎么做到的。总之雷火就拖着松鼠过来了。雷火到了沈聪面前,高高兴兴地把松鼠甩在地上,自己绕着沈聪小卫星一样飞旋起来。
沈聪却在想:云道朱怎么不来?
云道朱人没来,声音来了。
“你把这孽畜也带去。”
姑洗已经把沈聪放下地。沈聪提起松鼠,显然已经是一只死松鼠了。
她脸上可能是有了一点儿的抵触情绪。
云道朱问:“怎么,它作恶多端,死不足惜。你还心疼它?”
旁边的姑洗和夷则听见青云的死讯,都露出喜不自禁的神情。
沈聪说:“不是。”
“那就带上快走。”
沈聪确实不是因为云道朱杀了一个“人”或者说一只有“灵”的松鼠而怎么样。青云自己是个妖怪,却不把镜姬怎么当人看,还设计陷害了云道朱的师弟。云道朱说它作恶多端死不足惜,沈聪相信。她只是不太习惯这个可以合法杀……人的世界观。不过这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小情绪,可以忽略不计。
死掉的大松鼠仍旧是一只大松鼠。
沈聪为了方便姑洗抱,已经把松童子改背为抱。所以松鼠她是拿不下了。
姑洗夷则也没有帮忙拿的意思,倒是姑洗帮她把松鼠绑在了背上。
像是背了一只巨大的毛绒书包似得……沈聪不由对自己的身高感到无奈。
就算是在游戏里,总是做小孩还是不太习惯。
要怎么长大。
这时姑洗和夷则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然后朝沈聪跪下来。
“天人小公子已得了这木中雷火,接下来的路途不用我姐妹二人引路也无妨了。只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多时就能到的。”
“你们起来。”
镜姬姐妹却反而给沈聪磕了头,然后说:“我们同青云那孽畜签过灵契,上使先前是怕我们见不得青云这孽畜死在面前,因此将我们驱出来。上使仁善,我们也不能忘恩负义,因此我姐妹二人要回上使身边去。”
沈聪见她们不肯起来,只好自己也蹲下。
“你们也说要感谢的是云道朱,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不要这样。”
夷则说:“那孽畜一死,除了黄钟大吕,我们便也都成了无主之物。天人小公子要去寻老观主。老观主是个好人,就请小公子代请老观主替我们那些兄弟姐妹寻个好去处。”她说完又跟姑洗磕头:“多谢小公子大恩,我姐妹就此别过了。”
“你们等等……”沈聪差点被她们两个又跪又磕搞糊涂。她阻止两人再说话,自己提问:“云道朱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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