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再谈一谈
沈聪以为这一切的缘由是这样的：姑洗将她身上有凤火的事情告诉了青云道人, 青云道人想要凤火，现在得知她又回来了因此才使出种种手段。因此丁一带她过了云栈, 到梧桐观来, 随后被困在禁阵里。
在她心里, 大湖里的宝物搅得周边不宁，弄出那么多条人命, 这附近再没有什么宝物比那一件能够更加动人心。
这么一来，她身上的凤火也变成了十分了不得的东西。
她以为, 是这件了不得东西连累了本来跟这件事情无关的丁一, 甚至让梧桐观不惜跟上宗来使撕破脸皮。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原来在这位“梧桐观主”眼里, 凤火好像真的不算什么。青云道人心底念念不忘的东西是十二枚镜子。
来头似乎不小, 可也看不出来有多厉害，云道朱轻描淡写地就击败了四枚。
青云要的居然就是这样的镜子，甚至为了这镜子, 就连丁一这位来自一气宗的使者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了。
丁一, 不过是青云道人要拿去换镜子的筹码而已。
这个认知让沈聪有点无处着力。
她原本想凤火在自己身上, 她又有一点点能够控制凤火的能力, 因此说不定可以利用这微小的优势做些什么。
至少得让原本跟这件事情无关的丁一脱身。
可现在，凤火似乎什么都不算了……有可能只是一个添头。青云道人就是志在必得地冲着丁一去的。
这下要怎么帮丁一呢？
丁一是个霸道、一意孤行可又有着莫名其妙好心的人。
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多半只是顺手帮了沈聪, 即使如此沈聪认为自己必须要还她人情。
毕竟丁一是为了沈聪放下武器的。
在沈聪的视野里，丁一青云道人乃至这个世界的影像仍然奇异地忽虚忽实。他们一会儿化作火焰, 一会儿又恢复人的形象。
这是凤火吞噬木中雷火带来的后遗症。
凤火既然吞噬了木中雷火, 是不是能够吞噬火焰状态下的青云呢？
但是不是能够依靠这种方法稍微给丁一制造一点机会？
可“杀死一个人”是沈聪绝对不会考虑的事情。
沈聪陷在在丁一或者青云看来十分古怪可笑的苦恼中。
是丁一作为一个女人的下半辈子的幸福更重还是一个虽然做了错事可未经审判的罪人的性命更重？
——这算防卫过度吗？
就在沈聪为此左右为难的时候, 丁一却显得冷静或者无所谓得多。
她好像根本不觉得青云要把她当做货品拿去换一枚镜子有什么委屈的。
也不觉得就这么强行给她安置一桩婚姻是种什么侮辱。
她只是恍然大悟：“原来九华府是你的靠山。”
丁一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禁阵像是一条蟒蛇，随着时间推移将猎物越缠越紧。
丁一这个时候已经动一动都十分困难了。
青云当然察觉了这一点。
他说：“九华府不是我的靠山。九华府府主马上就要成为上使的夫婿，九华府也自然是上使的靠山才对。”
荒诞。
可丁一仍旧没有生气。
相反，她想了想，似乎还也觉得青云说得很有道理。
“没错，等我嫁了九华府主，九华府就是我的靠山了。”
“上使说，我是不是为上使选了一桩好姻缘？”
“九华府盘踞东南，以后成了我的靠山，这自然是一桩好姻缘。”
青云抚掌：“上使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是通透呀。那么林钟镜……”
“林钟镜，”丁一说道，“不过是一枚镜子。我要是嫁给了九华府主，做了这东南修行人魁首的九华府的大夫人，这么一枚镜子，既然是我未来的夫君许你的，给你又何妨呢？”
青云不住抚掌：“好呀好呀好呀，那就说定啦？我已经为上使备好厢房，嫁衣也是精挑细选的，那么上使你看，是不是就去准备起来呢？”
“适才说小定，这就到嫁期了不成？”
“择日不如撞日，这样的好事自然是能早一日就算一日的嘛，上使觉得可对？”
“择日不如撞日。能早一日算一日。”
丁一露在银面外的薄唇也显露出一个舒缓的弧度。
她好像是要笑了。
好像是因为满意这桩亲事，因此要高兴地点头了。
不过，就在这时，她突然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一百个数数完没有？”
“嗯？”青云不明所以。
被青云抱在怀中的沈聪却惊了一跳。
一百个数。
糟糕。
难道刚才丁一说一百个数是在暗示什么吗？
可她没有破解丁一的暗示。
青云道人问：“上使说什么？”
“我说，小友，该不会是忘记数了吧。”
青云道人笑眯眯的脸上出现一丝凝重，他一手握着那一团从松童子胸口掏出的木中火，一手抓着沈聪：“你们弄什么鬼？”
丁一却不理会他，自顾自说：“你忘记数，我却数完了。数完了，这件事也该了了。”
“什么了了？”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丁一却已经站起来了。
丁一刚才还虚软无力，像是被禁阵吸走了所有精神，现在却如一柄出鞘利剑般站了起来，世上仿佛无物在能遮掩她的锋芒。
在沈聪的眼里，丁一这道炽白的火焰刚才只是屈居一隅。
当然，她屈居一隅的时候就赢足够光亮夺目了，现在更是豪光大作让人无法直视。
刚才被她阻隔在外的虚无混沌，这下子竟然被她驱散了。
沈聪一直没有感觉到禁阵的压力。
因为丁一一直用“焰光”笼罩着她。
而这一刻，焰光升腾的时候，她突然触摸到了禁阵——禁阵在崩溃。
那种进入梧桐观山门时便有的虚假感觉正在消散。
树木、月色、轻风、人……都清晰真实起来。
浑身是伤，但因为掌控着禁阵因此一直侍立在侧的夷则痛呼一声，委顿在地。
禁阵一破，她也遭到反噬。
姑洗扑到夷则身旁。
夷则面如金纸，形容惨淡。
姑洗忙将自己的铜镜像一轮圆月一样悬到夷则头顶。这镜月给了夷则细小的抚慰，让她颤抖的身躯平复了一些。
丁一并不理会这些镜姬在做什么，她向前一步，逼到青云身侧。
青云惊恐地叫了一声，他掐着沈聪的脖子又捏着木中火。
“云道朱！你是要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手快吗？”
云道朱？
沈聪顾不上难受。
青云叫了什么……云道朱？
丁一？
丁一勾着薄唇：“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青云身上亮起几道符箓的护体之光。他说：“昊苍山太极峰一气宗监察使，丁字第一人，轻虚艳象云道朱，九华府主点名要你，我自然知道你是谁。”
“你知道是我，怎么还敢做这样的事呢？好姻缘……你以为靠上九华府就不用怕我一气宗了吗？”
“云道朱，你可要想清楚。九华府主稍后便至，一气宗却远在千里外，鞭长莫及。”
“哦。可是九华府主现在没有来，而我就在你面前。九华府主于你也是鞭长莫及。”
啪。
啪。
谈笑间，云道朱灵机一震，消去青云身上数层护身符箓。
青云慌忙祭起护体真气。
他声嘶力竭：“你就不怕我杀了这天人！”
“你杀了这天人？”云道朱又笑，“我与他非亲非故，何必在意他性命。况且我刚才束手就擒，说好了给他一百个数的时间。他自己不争气，又与我何干呢？观主，青云道友，你说对吗？”
青云道人一直以为手上这天人是云道朱的软肋，于是就把天人当做一个把柄。可现在云道朱突然毫不在乎天人的死活了。
青云道人一下子乱了阵脚，竟然忘记催动木中火试试云道朱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他就那么被云道朱抓住了。
护身符箓全部碎裂成灰，护身真气也已经被云道朱打散。青云道人痛呼一声，瘫软在座椅里。
“你……你……”
“我。”云道朱问，“怎么了？”
她一边问一边伸手，将青云道人手上的那团木中火取了下来，随后放在手中把玩。
青云瞪大眼睛。
这木中雷火生性罡烈，他将这雷火从松童子体内取出来，也不过是靠着先前诳哄松童子将火取出来让他祭炼过。只是他一直将雷火置于掌中，却没有借雷火之威索性将云道朱拿下，是因为他害怕雷火意识不受控制伤到自己。
可云道朱——这云道朱，竟然能够将雷火放在手心把玩！
云道朱一边把玩那木中雷火，一边又问了一回：“我怎么了？”
青云道人懊恼悔恨，连他脸上那天生的喜气洋洋都崩塌了。
他想到自己先前还以为是胜券在握，但其实是被这云道朱玩弄于鼓掌间。
可这云道朱既然有这样的本领，又为什么要做这么一出戏来呢？
青云道人以己度人，便觉得这云道朱实在可恶。她明明有这样的本事却做这么一出戏来，就是为了看自己先是洋洋得意随后满盘皆输的丑态！
他愤恨恼怒，只想破口大骂，但是又不敢破口大骂。
这个性格刻薄刁钻的青云道人，他怕死。
他强忍着火气同耻辱，问道：“敢问上使，想要拿我怎么样？”
云道朱将那木中雷火攒成一小团，像枚珠子似得在指尖滴溜溜转来转去。
她道：“我也不要拿你怎么样，我只想同青云道友你心平气和地谈谈。怎么样，要不要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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